管道深处的嗡鸣与擂台的喧嚣在白磷身后逐渐减弱,他像一道影子,滑入了老工虫所指的西区。
这里的空气更加污浊,灯光稀疏,仅有的几盏照明灯也接触不良地闪烁着,在锈蚀的管道和凝固的油污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与交易区的喧闹不同,此处异常安静,只有从巨大管道深处传来的、规律且低沉的机械运转声,以及若有若无的、类似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清理工作……”白磷心中默念,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
这里的环境像是一个垃圾场,里面腐朽难闻的味道充斥着整片区域,各种垃圾堆满了角落。
突然,前方一个拐角后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必须处理掉!‘上面’催得紧,不能再留了!”一个粗嘎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但这东西太扎手,得找个万无一失的地方‘消化’掉!”另一个声音更显焦急。
白磷立刻闪身躲进一排废弃的金属货箱后,屏住呼吸。
只见两名穿着带有第三远征军团徽记简化版工作服的雌虫,正拖拽着一个沉重的、密封的金属箱从一间隐蔽的舱室里出来。
箱子不大,但似乎极其沉重,上面印着危险的生物危害标志和能量辐射警告。
“算了,就扔在这吧,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可是……”
“这东西本来就是上面打架被殃及的,除了那些拿药的,谁在意他,哎,走吧走吧我还要看比赛呢。”
白磷听着脚步声远去,等了一会没有虫过来,他轻声走上前查看。
他的目光定在那个被遗弃的金属箱上,危险标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上面打架被殃及的……除了那些拿药的,谁在意他……”
刚才的对话在他脑中回响。这里面是什么?一个失败的实验品?一件需要“消化”掉的证据?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这个箱子动了一下。
白磷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
里面是活物!
他原地转了转,这东西万一有危险呢,到底开不开。
此时,箱子里传来有规律的三下敲击。
箱子没有上锁,或许在那两名雌虫看来,里面的东西本身就已经等同于“销毁”。
白磷深吸一口气,手指扣住箱盖边缘,用力掀开。
“嘶——”
即便以白磷如今对虫族残酷性的认知,箱内的景象依旧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
那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个单纯的“失败品”。
那是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面貌的雌虫。
他蜷缩在箱底,浑身赤//裸,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死寂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撕裂后又粗糙愈合的疤痕,以及大片诡异的、像是能量灼烧留下的焦黑纹路。一些部/位不自然地肿/胀着,皮肤下似乎有活物在缓慢蠕动,透出令人不安的半透明感。
在箱盖打开的瞬间,那双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适应了微弱的光线。
那双眼睛里是一片被打磨到极致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在那片死水般的平静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好奇?
他观察着这个将他从密闭空间里“释放”出来的、陌生的红发工虫。
他还活着。
在经历了如此非人的折磨,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后,他依然顽强地活着,并且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白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他脚步移动的瞬间,箱子里那双平静的黑色瞳孔,动了一下。
他还在看。
白磷又把盖子盖上,防止自己被那双眼睛看穿。
“妈的。”
一声低低的咒骂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他做不出这个决定。
他猛地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用于自动售货机的普通金属硬币。一面是帝国的棘轮徽记,一面是工虫的齿轮图案。
“齿轮,救;棘轮,走。”
硬币被弹向空中,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模糊的银光,翻滚着,仿佛在嘲弄他的犹豫不决。
“啪!”
硬币落回他的手背,被另一只手紧紧盖住。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腐烂与消毒水气味的污浊空气,然后,缓缓移开了手掌。
……是齿轮。
命运,或者说随机概率,给出了它的答案。
白磷盯着那枚硬币,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是背负上了更沉重的东西,猛地将硬币攥回手心。
“……算你命硬。”
他不再犹豫,又打开了箱子,迅速脱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外套,动作尽量轻柔地盖在箱中实验体赤/裸而伤痕累累的身上,避免触碰到那些看起来极其脆弱的变异部/位。
他检查了一下对方的生命体征,微弱得如同游丝,必须立刻带走,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听着,”
白磷一边尝试将对方从箱子里挪出来,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不知是在对昏迷的实验体说,还是在对自己强调,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救你,不是因为我想当什么救世主,是硬币选的你。”
他费力地将对方背到背上
“你要是死了,算你倒霉,我也省事。你要是活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沙哑,
“记住,你欠我一条命。别给我惹麻烦,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没说下去。只是咬紧牙关,调整了一下姿/势,背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沉重的“麻烦”,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管道深处的阴影之中。
在他背上,雌虫在彻底的黑暗吞噬意识之前,唯一能模糊感受到的,是透过粗糙布料传来的、一丝属于另一个生命的、微弱的体温。
以及那句带着骂骂咧咧,却异常清晰的:
“算你命硬。”
白磷背着这个沉重的“麻烦”,在迷宫般的管道和废弃舱室中穿行。
他的体重很轻,但那种了无生气的瘫软,以及皮肤下偶尔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感,让这份重量变得格外心理化。
他不敢回自己的常规住所,那里太容易被找到。他想起西区更深处,靠近废弃反应堆的地方,有一些被完全遗忘的维护间。那里辐射略高,但正因如此,连最低等的工虫都不会前往。
他撬开一扇锈蚀的阀门,钻进一个狭小、布满灰尘,但结构尚且完好的空间。他将背上的雌虫小心地放在一堆废弃的缓冲材料上,用自己那件已经脏污的外套勉强盖住对方。
现在,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他能更清楚地看到这个“麻烦”的全貌。
情况比在箱子里惊鸿一瞥时更糟。
那些疤痕和焦黑纹路像是某种活着的诅咒,在青灰色的皮肤上蔓延。
肿/胀部/位的皮肤薄得像纸,透出下面不祥的、紫黑色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喂,”
白磷低声唤道,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
“还活着吗?”
没有回应。那双平静得可怕的黑眸紧闭着。
白磷烦躁地抓了抓红色的头发。
他不懂医术,更不懂这种明显是生物改造或能量侵蚀造成的创伤。他身上只有一些工虫标配的、最基础的止血凝胶和能量棒。
“妈的,硬币可没告诉我还得当兽医。”
他嘟囔着,但还是拿出了那点可怜的止血凝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几处看起来最新、还在微微渗血的裂口上,至于那些肿/胀和蠕动,他完全无能为力。
他又掰下一小块能量棒,试图塞进对方嘴里,但实验体的牙关紧闭,毫无反应。
“算了,看你这样,吃了估计也得死。”他放弃了,将能量棒收回。
他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雌虫,感觉自己做了个无比愚蠢的决定。
救回来又能怎样?他能活下来吗?活下来后呢?一个被第三远征军团秘密处理的实验体,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麻烦,一旦被发现,自己绝对会被灭口。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只有废弃反应堆深处传来的、低频率的嗡鸣,如同这个钢铁巨兽垂死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白磷几乎要以为对方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时,他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吸气声。
他立刻抬眼望去。
实验体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
依旧是那双黑色的瞳孔,但此刻,在应急灯的光线下,少了箱中初遇时的死寂平静,多了一丝茫然的聚焦。
他似乎在努力辨认周围的环境,最后,视线缓慢地、带着某种沉重的迟滞,落在了白磷身上。
那是一种纯粹的、动物般的观察。
白磷与他对视着,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
他在评估,评估这个他救回来的“东西”,究竟还保留了多少“人性”,或者说,“虫性”。
实验体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发出声音,但只带出了一丝微弱的气流。
白磷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了些。
“……水……”
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白磷顿了顿,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水壶——里面是分配给工虫的、味道糟糕但能维持基本生存需求的循环水。
他扶起实验体的头,动作算不上温柔,但避开了那些明显的创伤处,将壶口凑到对方唇边。
实验体贪/婪地、但极其无力地吞咽了几小口,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浸/湿了身下的缓冲材料。
几口水似乎耗尽了他刚刚聚集起的一点力气,他重新瘫软下去,眼睛却依旧固执地看着白磷。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需要对抗某种无形重压的速度,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微弱,但清晰了一些:
“你……看到了……硬币。”
白磷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实验体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掷硬币的那一刻,他确认过周围没有任何虫。
这个实验体当时处于箱中,盖着盖子,而且看起来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怎么可能知道?!
一股寒意顺着白磷的脊椎爬了上来。
他救回来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麻烦”。
而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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