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宝技校毕业后换过好几份工作,现在一家车行上班。工资不高,热情不足,老板满不满意他也不在乎,只是为了避免他妈的唠叨,有事做显得不那么游手好闲罢了。二十岁的小伙子爱吃爱玩爱打扮,那点钱不够他买两双鞋的,花销全靠家里贴补。
伸手要钱他不心虚,比起真正游手好闲的郭欣,他至少还曾拿出一个月的工资给父母买过礼物,她回报过家里什么?
姐姐每月有多少零花钱,郭大宝不清楚,郭家有多少家底,他更不知道。但他妈跟他说过,有多少都是他的,郭欣总要嫁人,一笔嫁妆打发了事。
他太年轻了,没吃过苦,不缺钱便对钱也没那么重视,日常和姐姐产生矛盾的重点还是落在父亲的偏心上。单独给郭欣带夜宵啊,挂在嘴边的关心啊,对她坏脾气的容忍啊,吵架斗嘴时的偏帮偏信啊,他就受不了这个。
今天也一样,当听说郭长海私下里给了郭欣六十万的时候,他气愤于“给她不给我,不公平!”却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钱数的多少。
梁晓燕瘫在沙发上,郭大宝和他爸分坐餐桌两边,只有辛星一人站在客厅中央,猛一看好似三堂会审。实际“被审者”一脸冷淡无谓,而那方儿子气鼓鼓,当爸的唉声叹气,当妈的仿佛被抽光了精气神,脸色蜡黄,嘴唇焦干,一动不动盯着墙壁,连开口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你糊涂啊!”郭长海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能都让人骗走了呢!”
辛星看着矮柜上的电视机,心想自从来了还没开过呢,辛舒然说里面唱歌跳舞演戏什么都有,改天见识一下。
“给你钱为了什么?你这左手进右手出,全贴给外人,有没有考虑过家人的感受?”
辛星又看向墙角,立式圆柱形空调呼呼向外吹着冷风,站一会儿身上的汗都干了。她和辛舒然住过很多家具电器齐全的房子,认得空调,好处却是才体会到。
“人家都说富养女儿,我从小把你富养到大,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拿钱当废纸撒。是我太惯着你了,都怪我。”郭长海双肘撑膝,弓腰啪啪拍着额头。
郭大宝哼道:“富养得脑子都进水了,早跟你说过杨天琪有女朋友,还热脸贴冷屁股,也不嫌丢人!”
辛星瞥他一眼,开口:“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怎么来的?给我钱为了什么?”
郭长海后背一僵,梁晓燕刷地坐直身子,朝辛星射来仇恨的目光。
郭大宝拍桌子:“钱是爸妈挣的,属于全家的,给你钱是爸爸疼你,你不知好歹,被人当傻子骗了还好意思质问爸妈!”
辛星神情平静:“白给我七十万,真疼我。”
瞬间梁晓燕的精气神又回来了,结结巴巴问:“七十?不是六十?”
郭长海不吱声,她愣了一阵,终于开启了拍大腿哭嚎模式:“哎呀天哪,我不能活了呀,七十万呀,我可怜的大宝啊!”
有趣的是,梁晓燕的重点没有放在“为什么白给郭欣钱”这件事上,夫妻俩消失一天,不知沟通了多少内情。
“不要闹了,”郭长海紧皱眉头严肃起来,“大宝把你妈扶屋里去,我跟你姐谈谈。”
辛星捏了捏裤兜里的纸团,不想过多浪费时间处理郭欣的遗留问题。钱已经被骗走了,也已经在追回中了,不是**律吗,就让法律说了算吧。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钱并不属于辛星,尽管她曾经的观点是死人遗物能者得之,没有亲友继承这种说法,但经过几日新世界生活,她发现这里的人不仅会共享分享,甚至还有无偿给予的行为。
和郁薇外出,她请吃付钱自然而然,遇事整夜陪在她身边,尽心尽力出主意帮她脱困,这在末世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亲妈死后,辛星再未遇到过一个肯不求回报为她付出的人,当然她也不肯为别人无偿付出。
而郭欣不挣钱,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父也养她多年,其中或有原因,或有阴谋,但在辛星看来,除了性命受到威胁,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假如她没穿来,郭欣死了,七十万不还是属于郭家的吗?郭大宝没说错。
因此她打算不管追回多少钱,全部用于购买物资,郭家三人自有份同享。只是这一份物资的同享,她往后凭本事购置的,可就没他们的份了。
郭大宝和梁晓燕进屋了,门虚掩,郭长海说话声音放得极低:“道理都跟你说过一万遍了,那杨天琪要工作没工作,要家世没家世,你跟他死缠个什么劲,你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现在好了,他骗你钱,你把他打了,杨家人非要我们出具谅解书,杨天琪要是被定罪,你打人的事也过不去。别忘了你是个女孩子,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说咱们家在桐花街是什么身份?为了这种败类,值得吗?”
咱们家在桐花街是什么身份?没觉得郭家有什么特别啊,辛星不解就问:“什么身份?”
“最起码的说,跟杨家能一样吗?他家四个儿女没一个有出息的,杨天琪爸妈在外地打工,爷奶十几年租着我们家房子住,他自己连个像样工作都没有。为啥骗你钱,不就是知道咱家有钱!”
郭长海鼻孔出气:“我想想真后怕,要是你继续糊涂下去,他骗得可就不止六十万了!”
辛星凝了神:“咱家有多少钱?”
郭长海面色一变,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几圈,静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的钱,什么时候都是你的,爸爸只是给你保管而已。放心,答应你妈妈的事,爸爸一定会做到的。”
他很快转移话题,说了去派出所了解案子以及和杨家人见面的情况,分析六十万全部追回的可能性不大,表示当花钱买了个教训。
这个“妈妈”很明显能听出不是指梁晓燕。零言碎语,端倪不少,辛星不再发问。
最后,他说起杨天琪的伤势,说起郭欣娇生惯养,从没打过架,遇事都会跟他商量,突然发生暴力行为不太正常。最好这几天再跟他去趟医院,病情有变化,早发现早治疗。
谈话结束,辛星回房,隔壁又开始呜呜嗷嗷的哭。她把纸团掏出,铺在书桌上,拧亮台灯阅读了好几遍,目光锁定在最下方的一行字: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协助缉拿的单位或个人,将给予现金奖励两万元。
她越看嘴角越翘,没想到新世界也有悬赏,抓到一个人就能获得两万元,那岂不是能买一万斤大米!六十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追回,她要给韩子君卫生费,想回请郁薇吃东西,想未雨绸缪,需要钱。
摸摸那张清晰的照片,辛星难得咧开嘴笑了,王义敦啊王义敦,你开设非法赌场,故意伤害,强迫交易,可藏好了吗?不要被别的猎人先找到了。
什么头绪都没有,找人难度多大也不知道,但辛星挺高兴,这是一种可以做回老本行的踏实感。依靠别人施舍生存的人,日日活在随时被抛弃的恐惧里,活得没有尊严,没有性格,没有名字,大多难逃做炮灰的命运。她为一碗十全大补青菜面问梁晓燕“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在思考做点什么才能回到从前的自主状态了。
如果没有看到这份B类悬赏通告,她不知道所拥有的技能该怎样换来金钱。两进派出所,让她觉得路被堵死了一大半,除了用刀,用枪,潜伏,追踪,搏杀,她好像也不会别的。
悬赏啊,真是亲切。
辛星心情愉悦地躺在床上,挨个搜索通告上看不懂的词语。没有脱鞋,也没有脱衣服,领口敞开着,在习惯并早就被她忽略的汗馊味儿中,还夹杂了另一种异样味道,直窜鼻子。她拉开闻了闻,是烧烤店里的味儿,第一次接触,就在身上留下了如此强烈的印记。
想到韩子君的话,她爬起来走进卫生间,按亮灯光,洗手台上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里泛着油光的脸。昨日扎紧的马尾今天松松散散,碎发腻歪歪地贴着额头脸颊,脖颈上有一道浅浅的灰迹,粗布衬衫歪向一边,又宽又硬,衬得上半身好像套在一个纸板壳子里。
不是很脏,比辛星以前的日常形象差远了,可因为一层油的存在,她看这还不太熟悉的面容身体,也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她没油过,只是脏而已。
郁薇漂漂亮亮身有淡香,韩子君白白净净短发清爽,她在街上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很干净,新世界很干净,她脏得格格不入。
花洒热水暴雨般冲下,水顺着地漏不知流到哪里去了,辛星有过短暂的心痛,应该找个桶来接着的,这可比厨房的水龙头大多了。一点杂质都没有的清水就这样流掉了,不再循环利用一下?很快,皮肤上的舒畅感就令她无暇顾及水的去向。
洗澡很痛快,人人都知道,要不是水资源紧张,她也不想习惯肮脏。
白天睡得多,夜里就睡不着。辛星做了很多事,查了很多资料,看《爱我你怕了吗》看到手机电量耗光。
翌日,梁晓燕生病了,一会儿说胸痛一会儿说头疼,躺在床上不肯做饭。郭大宝上班去了,辛星准时坐在饭桌旁,郭长海只好点了一天外卖。哪知接下来的一周,梁晓燕像长在了床上,从早到晚哼哼唧唧,不知什么毛病,也不愿意去医院,做饭就别提了。
辛星无所谓,给吃现成的就吃,不给现成的她也可以做饭。那个平板炉子的按钮研究一下就明白了,按下去再拧才会起火。她想做,可郭长海让她别捣乱,没给她靠近炉子的机会,又点了一周外卖。
他很为难地告诉辛星,梁晓燕是心病,被六十万给气的。嫁给他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照顾父女俩也不容易,就想求个后半生的安稳,哪知丈夫和女儿压根没把她当一家人,瞒着财产以为她会抢吗?她梁晓燕不是那么贪财的人!
郭长海说着抹起了眼泪,“我也挺对不起她的。”
“她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都这么多年了,她气一气会想开的。只不过欣欣啊,咱就是说吃一堑长一智,理财的事不适合你,钱不管追回多少,还是放在爸爸这里吧。”
理财是什么?辛星迅速百度,后对郭长海道:“追回来再说。”
梁晓燕不知这笔钱的存在,知道了却没有理直气壮向继女问责,说明这笔钱和她无关,甚至可能和郭长海也无关,若是生母指定留给郭欣的就说得通了。而且听郭长海的意思,生母留给她的好像不止七十万,他手里还保管着别的财产。
能当面说出来,证明郭欣知道此事,是宋芸珍临终嘱咐了小郭欣,还是长大后郭长海主动告知?结合她对于身世的震惊悲伤,转七十万的时间,以及杨天琪送温暖的时间,辛星觉得郭欣得知身世的过程很值得探究。仅仅是知道了身世吗?
郭家的财产问题,比安全区军火油料库的地形还复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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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爸爸只是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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