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嘈杂的人声像是悬浮在头顶,耳边响起一阵嗡鸣。
云落秋听见凌遂严肃地问:“什么复查?喏喏怎么了吗?”
道道视线落在身上,云落秋感觉无数只蚂蚁在爬似的,喉间干涩说不出话。
厉全希双手叉腰,白了凌遂一眼,“一遇到落秋的事,你就跟失了智一样。”
“你们每个季度不都要来医院检查一次身体吗?从头到尾全部检查一遍,忘了啊?”
凌遂才想起来有这回事,“但这个季度的检查早就做完了啊,我和喏喏一起去的。”
厉全希竭力忍住一巴掌呼上凌遂的冲动。
他是老板亲弟,老板亲弟,冷静……
厉全希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控制不住大了些,“所以是复查啊,复,复习的复,理解了吗?”
凌遂被这一嗓子吼懵了,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换了个身位,尽可能离厉全希远一点。
他轻轻撞了下云落秋的肩膀,“喏喏,那和厉医生约个时间,到时候我陪你过去。”
云落秋还有些懵,胡乱应声,“好。”
几人旁边围了些等着敬酒搭话的人,等这话题一结束,一个穿着香槟色礼裙的女生抓准机会迎上前,直直奔着凌遂而来,对他举杯,“凌总,恭喜回国,希望能有机会达成合作。”
女生豪爽将酒一饮而尽,“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凌遂对认错人这事习以为常,指了指右手边的冰块脸男人,“那位是凌遇。”
凌遇眸中没有情绪起伏,回了一杯酒,干脆利落拒绝,“抱歉,不方便,有机会可以合作。”
女生礼貌笑笑,转身离开。
边上的凌遂和厉全希不约而同摇头惋惜,对凌遇的不解风情深恶痛绝,“那位可是许家唯一的大小姐,从来没有主动向任何人要过联系方式,别人要她的联系方式都得看她心情。”
能进这场慈善晚会的人身份都不简单,许家、云家和凌家更是金字塔尖尖上的存在,别人可望而不可即。
许家大小姐主动向凌遇递来友好的橄榄枝,传递的讯号不言而喻。
凌遂手肘怼了怼凌遇,“哥,艳福不浅啊,说不定你比我和喏喏结婚还要早。”
凌遇没有回应他们的调侃,一个眼刀让凌遂乖乖闭上嘴。
云落秋从始至终保持沉默,望着不远处的玻璃窗出神,还记挂着复查的事情。
他察觉到凌遇在看他,但他刻意躲开,不回应。
有了许大小姐打头阵,越来越多人聚上来敬酒搭话,多数是找凌遇的,他只能一杯接一杯喝,厉全希在旁边分摊了三分之一的量,凌遂也帮着挡酒。
云落秋是唯一滴酒不沾的,每每有人靠近想要对他举杯,凌遂横插一脚,笑吟吟拦下,“我老婆喝不了,我来。”
这次慈善晚会形式大于实际,进行到一半,三人都快醉了,于是向主办方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场。
绕路送厉全希安全回家后,到了凌家门口。
云落秋力气不够,找人帮忙把半醉的凌遂扶了进去,他也跟着下了车。
走出去几步,云落秋忽地停下脚步。
凌遇呢?
他回头,凌遇黑亮的眼眸在深夜里闪着光,不像是醉了的人,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能自己走吗?要找人来扶一下你吗?”云落秋问。
凌遇摇头,轻微的鼻音减弱了他的清冷感,“不用,我不上去,我回自己家。”
云落秋抬脚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反问:“这是你家呀,凌家。”
凌遇看了眼云落秋身后灯火通明的建筑,坚持道:“不是,这是凌遂家,不是我家。”
他往远处眺望,“我家不在这,我带你去过我家的,你睡过我的床。”
他音量很大,在只有虫鸣的夜里格外响亮,云落秋大惊失色,连忙跑上去捂着凌遇的嘴。
“嘘——!”
热气喷洒在掌心,跟挠痒痒似的,凌遇的脸颊温度烫得吓人,云落秋迟钝地察觉到不对劲。
彻底醉了?
他举起手在凌遇面前晃了晃,缓缓竖起一根手指,“这是几?”
“一。”凌遇回,模样认真,像是在解答高考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
接着,他眼眸含着水汽,瞪了云落秋一眼,“你欺负我。”
云落秋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讪讪收回中指。
可以,醉了但没完全醉。
他回头看了看凌家紧闭的大门,里面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还有个凌遇。
“醉鬼,能自己回去吗?我让司机送你到地下停车场,你自己上去。”
凌遇定定望着他,也不说能或者不能,眼眶逐渐泛红,泫然欲泣。
云落秋脑子里一直绷着的弦嗡地一声断了,身体比意识先做出反应,大拇指摁在凌遇的眼睛上,指腹湿濡一片。
这是第一次看见凌遇哭,以前就算被鞭子抽到浑身是血,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几秒后回过神来,云落秋被泪水烫到似的,想要撤回手,却被凌遇一把摁住。
凌遇委屈巴巴嘟囔着,“你送凌遂回家,不送我。”
云落秋怔住,额间三条黑线滑下。
他动作粗鲁地将凌遇塞回车里,然后跟着上了车,报地址给司机。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喝醉的凌遇多数时间是安静的,靠在椅背上双眸紧闭,到了地方下车,也自觉跟在云落秋身后往前走。
出电梯,凌遇家门口。
“开锁。”云落秋唤醒密码锁表盘,转身对凌遇说。
凌遇站着没挪步子,“你生日。”
“……”云落秋不想和醉鬼废话,抓起他的手,五个手指头都在指纹识别区试了个遍。
全部识别错误。
凌遇好心提醒,“我没有录指纹锁。”
云落秋认命输入自己的生日。
‘咔哒’一声,门开了,室内所有的灯光自动打开,智能管家机械声音说着欢迎回家。
玄关处整齐摆着两双室内拖鞋,其中一双是云落秋上次穿过的,还没收起来,另一双要大两个码,紧紧挨在隔壁。
“自己换鞋。”云落秋说完,率先换好室内拖鞋,直奔厨房。
厨房里没有一丁点的活人气息,各式各样全新未开封的调料摆放在盥洗池旁边,汤锅上的价格标签都没摘。
云落秋已经不抱希望了。
打开冰箱门,正如猜想的一样,没有新鲜的蔬果,全部空间被瓶装矿泉水占满,冷冷清清的。
他只能在外卖软件上点一份暖胃汤和醒酒药,等付完款,抬头一看,凌遇屈膝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边缘睡着了。
冷光灯自上而下,浓密的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却盖不住乌青的黑眼圈。
云落秋不敢上前,怕打扰到他。
忙发布会深夜加班那段时间,他和徐端聊了很多,其中不乏有关于凌遇的。
凌遇在国外分公司那些年,和国内时差十二个小时,经常白天处理完当地的事情,晚上还要和国内组员开会,一个人掰成两个用。
“落秋,你说凌总是怎么做到白天和晚上一个人两班倒的?国外分公司的情况我不了解,但国内这帮人的德行我是看在眼里的。”
“饭盛好了放在他们面前,都要问一句是不是用手抓着吃,小凌总又整天找不到人,不管事,什么都压在凌总一个人身上。”
“不过我听说凌总一天只需要睡四个小时,碎片式睡眠,但血条就是能回上来,他的精力远远是我等无法企及的,这才熬一个礼拜,我早上得要六个闹钟。”
徐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凌遇工作上的事情,他算是凌遇力排众议,一手提拔上来的,对凌遇一直心怀感激,也真心实意崇拜着。
提起凌遇时,徐端眼里的光芒和云至夏的如出一辙,复制粘贴似的,云落秋看得晃神一瞬。
其实不仅是他们两个,云落秋跟着凌遇工作这段时间,真切感受到了他卓越的商业天赋和能力,心甘情愿跟随他的脚步往前走。
不得不承认,凌遇是天生的上位统治者,让人臣服。
不过此时此刻,上位者凌遇以一种憋屈的姿势蜷缩在沙发边上,睡得不舒服,眉头紧蹙着。
云落秋看了眼手机外卖订单,快送到了,于是他在凌遇旁边蹲下,“醒醒,凌遇。”
叫了好半天,凌遇愣是眼皮都没动一下。
云落秋加大摇晃的力度,拍打凌遇的肩头,“凌遇!起床了,啊——!”
惊叫声在空旷的客厅回荡几圈,慢慢消散。
云落秋跌坐进凌遇的怀抱,他精壮有力的臂膀横过背后,紧紧抓住自己。
凌遇浑身上下都很烫,眸底情绪翻涌,雾蒙蒙地,像是沉溺在梦里。
他声音暗哑,眷恋道:“喏喏,也就只有在梦里,你会愿意让我抱一下了。”
云落秋挣扎的动作倏地停下,垂下眼,在心里默默倒计时十秒后,推开凌遇起身,
“禁止酒后耍流氓。”云落秋说。
这时,恰好门铃响了,楼栋管家把外卖双手交给云落秋,“您好,您的外卖,这里一共是两份,一份……”
凌遇坐在原处望向云落秋的背影,单膝屈着。
眼里哪还有几分钟前的迷蒙,分明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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