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天,江屿收到耿楠的信息,耿楠给他发来了杨君鸿回程的航班,就在三天之后。
从收到信息的那一秒,江屿便尝到度秒如年的滋味,恨不得一下就将时钟的指针拨到三天后,他等不及要问杨君鸿到底为什么要天天在医院门口蹲守,为什么要替他摆平这次的麻烦。
想的多心里就烦,加上入了伏,气温创下新高直逼四十度,江屿就更没胃口,饭也不怎么能吃得下,好在食堂开始供应酸梅汤,用大锅熬煮,加了乌梅山楂和陈皮等等,装在类似奶茶的塑料杯子里,外面封上口,插上吸管就能喝,一块钱一杯。周国栋每次吃饭前都要排队去买。
江屿打好饭,在靠近空调的地方找了个座位,周国栋也正好把酸梅汤买回来,递给他一杯。江屿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才感觉舒坦了,用筷子挑了挑盘子里的菜。他吃得清淡,要的大部分是蔬菜,荤腥就一个干切牛键肉。
他们旁边的那一桌人吃完走了,很快,不知道哪个科的两个护士坐了过去,坐下的时候两人同时朝旁边看了一眼,又相互对视,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来。
周国栋不由挺直后背,放慢速度让吃相美观一些,虽然他知道隔壁桌两个人看的不是他。
两个护士坐下就开始说话,声音和这食堂里万万千千其他声音一样传入江屿耳朵里,但没有进他脑子里,直到他听到其中一个人问了一句:“楼下有个男的你看到了吗?”
江屿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杨君鸿来了,当即转头朝那两个护士看去。
另一个护士流露出害怕又厌恶表情,说道:“看到了啊,这人不挂号不看病,就在一楼大厅那里晃悠,看着怪吓人的。”
另一人说:“是啊,我刚才出去拿快递看他还在地上蹲着,我路过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
听到这里江屿就知道不是杨君鸿了,提起的心落下,注意力也收了回来。
周国栋还在竖着耳朵听,饭也不吃了,就听隔壁桌又说:“叫保安啊,别是来闹事的。”
另一人说:“听说保安去问了,说的方言也没人听得懂,好像是来找人的,谁知道呢,反正就赖着不肯走。”
周国栋啧啧两声,勾着头小声对江屿说:“咱们医院的同事怎么都这么八卦啊,唉江老师,之前有个那啥大G哥你知道吗?”
江屿心想你也不遑多让,他夹起一筷子米饭送进嘴里,又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淡淡说道:“不知道。”
下午有场手术,江屿暂时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一边,全力投入进去,从手术室出来后才发现手机上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八位号码的座机,前四位显示就是医院内部的号码,他以为是什么急事,赶紧回拨,接通后对面有个男人问他是不是江屿。
“我是江屿。”
“江医生打扰你了啊,这里是保安室,打你座机你没接,就打你手机了。”对方还挺客气,“我们这里有个人,自称是你父亲,说等不到你就不肯走,你要是不忙现在能不能过来看一下。”
江屿当即愣住,父亲?什么父亲?
难道是江建波?
*
江建波的到来出乎江屿的意料。
南塘岛位于南方,地方偏远,距离岚城一千多公里,没有直达的交通工具,得先坐船出岛,再搭汽车到临近城市,然后才能有火车通往岚城。
而江建波从南塘岛一路费劲地过来,还专门到医院找他,绝对不是看望他这么简单。
江屿在诧异之下浮起担忧,挂了电话就直奔门口保安室。
因为常年日晒,江建波皮肤黝黑粗糙,身形干瘦,五十多岁的人看着像六十多,蹲在保安室的角落显得很不起眼,江屿进去的时候第一眼甚至没注意到他。
江建波衣着倒还算干净,脚边放着一个蓝白的编织袋,叉着腿蹲在地上的姿势叫他浑身透着一股无赖又猥琐的劲儿,看人的时候眼睛总是斜着的,带着一股算计,让人非常不舒服。
江屿万万没想到中午在食堂听说的人会是他。
江建波见到他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嚷嚷着喊道:“这就是我儿子,我儿子可是你们这里的大医生,我看你们谁还敢绑着我!”
根本没人绑江建波,他手脚都能自由活动,一副破锣嗓子沙哑粗噶,喊得整间屋子的人都朝他看。
江屿顿觉难堪,走过去跟给他打电话的保安队长了解了一下情况。保安队长很客气,说江建波在医院里面蹲了一天,不挂号不看病,他们出于谨慎就先把人带来,问清楚情况后立刻给江屿打电话,让江屿不要介意。
江屿道了谢,走到江建波旁边拎起他的编织袋,把他从保安室里带了出来。
到了外面江建波还在嚷嚷,江屿忍不住皱起眉头,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爱来就来!”江建波粗声粗气喊道,伸手在鼻子底下抹了把鼻涕甩在路边,“我都快饿死了,你先带我去吃饭。”
江屿带江建波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饭馆。
饭馆是江建波自己挑的,一般的小饭馆他不愿去,挑了一个门脸看着最气派的,进去之后先打量着里面的装潢,觉得还算满意,这才在大厅最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
江建波也不管能不能吃完,捡着店里最贵的菜点了一遍,服务员在旁边欲言又止,没忍住说道:“这么多两个人吃不完吧。”
江屿面无表情地看了江建波一眼,对服务员说:“没关系,他说要什么你就写什么。”
服务员拿着写满一页的菜单去了后厨,等菜上来后,江建波像是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拼命往嘴里塞,不经咀嚼就囫囵咽下,一只脚还踩在旁边的椅子上。
江屿没有动,筷子从始至终没有拆,就这么坐着看江建波吃饭,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零星的画面。
小时候还在岛上的时候,江建波吃饭时就喜欢翘腿,家里板凳不够坐,他就把江屿踹下去蹲在地上,自己把腿踩在他的板凳上,也像现在这样稀里呼噜地吃饭,老远都能听到动静。
江屿陷在回忆里,等对面的江建波搁下筷子打了个嗝,他才抬起头问:“你来干什么?”
江建波朝他斜去一眼,不满说道:“有你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吗?”
江屿不做声,只冷冷看他。
江建波从旁边的牙签桶里倒出一根牙签,大咧咧地剔牙,牙缝里剔出来的食物残渣直接呸一声吐在桌面上,对着江屿皮笑肉不笑地笑一下,说道:“我没钱了,你给我点钱花花。”
江屿早猜到了,这么多年他和江建波见面打电话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每次没有关怀,没有问候,只有一个字——钱。
他面上无波,内心也无澜,平静地看着江建波说:“我没钱。”
“你怎么可能没钱?你工资都去哪儿了?”江建波瞪圆了眼,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配上高高耸起的颧骨,显得有些狰狞。
江屿记得上次见面江建波还没这么瘦,这会儿细看,感觉他整张脸就像是挂不住肉似的,脸皮直朝下耷拉,嘴角干瘪凹陷,眼底也泛着重重的青。
再往下看,他的脖颈和手臂长了不少红疹,不时就得挠一下。
江屿皱了下眉。
他冷声说道:“这些年你找我要过多少钱你是忘了吗,要不要我把转账记录拉出来跟你好好算一算?”
江建波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杯盘随着齐齐一震,下一秒他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早上看到你开车了,车不错啊,值不少钱吧,你姑姑给你买的?”
江屿向后靠着椅背,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双手握成了拳头,“那是姑姑的车,她借给我开的。”
江建波哼一声,不知道信不信,转着眼珠看一遭,大声地冲站在角落的一个服务员喊道:“你,就你,你给我倒水。”
这家店的服务员统一穿旗袍,那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有些不太情愿地拎着茶壶走过来,倒水的过程中,江建波就一直盯着她的胸部看,小姑娘明显感觉到了,咬了下嘴唇。
江屿对她说:“你把茶放下吧,我们自己倒。”
服务员忙不迭把水壶放下,狠狠瞪了江建波一眼,转过身赶紧走了。
江建波悠悠闲闲喝了口水,把不小心喝进去的两片茶叶又吐回茶杯里,才拖着腔调,用一副理解的口吻对江屿说:“我知道你没有钱,我一开始也没想来找你,我是直接找你姑姑的,但她说她出国了,我没办法只能来找你了。”
这两天岚城天气太热,江海澜和杨崇山飞欧洲去度假,江屿知道这事,他盯着江建波问:“姑姑上次不是给你钱了吗?”
“她就给了我十万,够什么?”江建波干瘪的嘴角扯出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一个包就不止十万,这点钱打发叫花子?”
江建波说完打了个响亮的嗝,又拿一根牙签出来剔牙,手指点着江屿说道:“所以你去找你姑姑要,你要是不找她要,那我就天天去你医院找你,她现在都不接我电话,你打给她,跟她说,如果她不给我钱,我就——”
“你就什么?”
江建波干笑一声,露出一口参差的黄牙,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我知道她一件事。”
江屿的心动了一下,“什么事?”
江建波眯起眼睛,也压低了声音,“你只要跟她说她就知道,她要是不给我钱,我就把她的事抖出去!”
江屿坐在椅子上沉默,过了一会儿,起身去收银台结帐,回来后江建波打了个哈欠,说道:“我今晚去你家住。”
江屿低头看他,江建波早年一头茂密的黑发,如今差不多全白了,尤其是头顶一片,几乎找不到一根黑色。
江屿面无表情,从皮夹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递过去,“我今天值夜班不回家,你自己找个地方住吧。”
江建波似乎不太相信,眯着眼把钱接过在手指间搓了搓,面露嫌弃,大概觉得太少。
从饭店出来江屿就回去了医院,江建波一路跟着他,看他真要进医院似乎才相信他的话。
江屿知道江建波那点心思,进门前对他说:“随便你去哪儿,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在大门口睡一晚上。”
说完他就进去了,上台阶的时候迎面看到张家安,并没有给对方好脸色。错身而过后张家安回头看了一眼,眼底似有恨意闪过。
过了一会儿张家安才收回视线,伸手在稀疏的头顶梳了一下,吹着口哨继续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还在徘徊的江建波。
张家安眯起眼,如果没看错,江屿刚在好像在跟这人说话。他脚尖一拐,走到传达室外面敲了敲窗户。保安从里面把窗户打开,张家安朝江建波抬抬下巴,笑着问道:“这人谁啊。”
保安说:“这人是……”
说到一半停下,似乎有些犹豫,张家安递过去一根烟,保安顿时眉开眼笑,把烟别在耳朵后面,压低声音小声说:“是院里一个医生他爸,从老家来的。”
“爸?”张家安有些吃惊,原本倚在窗户上,闻言一下子站直了,问那个保安,“他儿子是不是姓江?”
“是啊,是姓江。”保安点头,“刚刚才进去,没两分钟,你认得啊?”
“我何止认得,哈哈。”张家安转头朝江建波看过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还有哦往后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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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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