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景辰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是因为什么而让他道歉,有何理由,小时候的景嵩不懂,现在的景则不在意,也不想去计较。
无非是怕闹得太大,影响不好。
或者是让他丢了面子,亦或者是没能成为他所期望的模样。
人经历的多了,就会麻木。
现在他再回想以前的那些事,心里甚至不会有太大的起伏。
因为已经过去了。
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付出了代价,一个让景家和景辰那些人后悔一生的代价。
景则记得,高中某次排练结束,他和林能两人从阁楼下来,坐在教堂的彩色玻璃下看着教堂四周繁复神圣的浮雕。
纯白的光透过彩色的玻璃会变幻出绚丽光斑,是他画画时爱用的鲜艳重彩的色调。
林能偏头看向他:“你怎么会对小妹那好?”
在他们的眼里,他冷淡无情,是个冰冷除了画画什么都不在意的完美假人,所以他们会这样意外也是情理之中的。
景则浓密的睫毛被挂上折射出来的七彩光晕,他垂下眼睫,让光从他眼上滑落落在他掌心。
她曾抓住他这只手,把他拽出死亡。
“我找了她很久。”景则语气平静如水,他抬起眼,再度望着浮雕上被荒废遗忘的神明,淡淡道,“她很重要。”
重要到能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程度。
她是他的一切,是他的信仰,他的方向,他活下去的
——**。
或许是因为经过景则和男生打闹事件,那些同学发现了景则极为怪异冷漠的一面。
那次之后,班里的小孩子经过那名男孩的添油加醋都聚成了一团,共同地排挤他忽视他。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在如白纸天真无邪的年纪,他们根本就不懂伪装遮掩。
正应如此,他们的喜欢与讨厌都会表达的很清楚,也理所应当的会很刺人。
而他被动地承受着所有小孩最天真最浓烈的恶意。
他记不清那时他究竟是怎样想的,竟然会在明知是陷阱时愚蠢地踏进去。
或许,是男孩的那句
——“景嵩,老师说你妈妈在校门口找你。”
他为了抄近道,走了因开发人工湖被封上的小道。
那年天很冷,人工湖湖面冰层厚重。
他太过迫切,第一次将景家那些礼仪老师的教导给抛到脑后。
只为能快点见到他的母亲。
母亲。
他的母亲。
她来接他了。
他一边跑,一边冷静又忐忑地在心底思考。
她真的来了吗?
可她不是走了吗?
她是来接他离开景家吗?
她还要他吗?
他很清楚,这件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是假的。
但是他想赌一把。
他愿意相信剩下百分之一的概率。
他赌叶梢梢爱他。
直到他被男孩推倒在冰湖上,四周有石子不断砸在他身上,他无法躲避,只能被动地承受。
其中有一颗石子砸到了他的耳朵,一时间耳鸣不止,一滴又一滴鲜血沿着耳垂缓慢坠落在通透的冰面上。
男孩居高临下地站着,笑容嘲讽轻蔑:“真是搞笑,怎么会有人要你这个杂种呢?”
对啊。
怎么会有人要他呢?
他输了。
叶梢梢并没有来。
她也并不爱他。
他突然知道别人为什么会说他是疯子了,他永远冷静清醒地旁观着这个世界,像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哪怕他知道是死路,哪怕是自己将要沉沦,他也不会挣扎不会恐惧。
他甚至期待着自己能够解脱。
无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无论叶梢梢有没有来,他都需要亲自去看到这个答案。
无论结果如何。
他都可以接受,他都会解脱。
跌坐在冰面上,景则并不在意落在他身上的疼痛,掌心攥着一块尖锐冰冷的石子。
他目光冷漠刺骨地盯着那个男孩,像是看死物一样冷血无情。
在他的注视下,男孩下意识恐惧地后退一步。
但,已经晚了。
他攥着石子毫不犹豫地扑向那个男孩,高高扬起石子,冷静决绝地砸下石子,砸在男孩刚刚用来向他投掷石子的右手上。
一瞬间,耳鸣似乎都销声匿迹了。
落在他身上的石子也终于停了下来,那些胆小稚嫩的小孩都已经彻底被他吓到。
万籁俱生,除了男孩凄惨的哀痛声和呼啸而过的冷风,周围一片死寂。
男孩的鲜血溅到他眼下的泪痣上,残忍又悲悯,他不知道,此时在那些小孩眼里,他就像个堕入地狱的罪恶天使。
无人不怕他,无人不后退。
他冷漠地用指腹抹掉眼下的鲜血,撑起身子站起来,高高在上地俯瞰男孩。
“再有下次,就不止这个程度了。”
虽然看起来他的动作用了很大的力,看起来很吓人,但他并没有下死手,最多只是让男孩流点血痛上一段时间。
毕竟防卫过当也是个把柄。
他会被惩罚的。
为了这个男孩不值得。
不知是被石子砸的还是因为什么,他的头有点晕。
但是并不影响他理智地衡量利弊,将手中的石子丢下,他转身就要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
他还是太过稚嫩,太过心软。
他不知道,男孩在他转身后立马爬了起来。
然后咬牙,死死地瞪着他,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
男孩用流着血的手捡起了他丢下的石子,愤怒地睁大眼睛,下了死劲用力砸向景则。
景则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头都没回就轻松躲过,男孩狼狈跌倒在地,周围的小孩却因为刚刚的情况没人再敢上前。
但男孩并不害怕,或者说怒火已经冲淡了恐惧。
男孩紧紧搂着景则的双腿,用石子狠狠地砸在了景则的腿上,在景则因痛跌在地上时,男孩却露出了天真狠毒的笑容。
“明明只是个没人要的杂种,真是讨厌死了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学习那么好,是和那个余添添一样是个特优生吧?”
这是景则第一次听到余添添的名字。
这时的特优生太少,所以并没有向后来一样被集中分到一个班,而是被分散到各个富家子弟的班级里。
男孩不相信景则这个金发蓝眼的杂种家里有钱,再说再有钱能有他家有钱?
他外公可是俞礼校懂。
男孩觉得景则这样拼命地获得成绩,是因为他是特优生。
毕竟,他们并没有在一次次家长会中看到景则父母的身影。
只有一个老人。
男孩以为来给景嵩开家长会的管家,是他的家人。
就算不是特优生,也一定是个杂种私生子。
要不然他怎么会这样不受宠爱和重视。
男孩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那点忌惮也彻底消散。
他看着狼狈皱眉的景则,语气狠厉:“所以,这样低贱没人要的你,你凭什么这样傲慢!”
在景则通透漂亮的双眼里,男孩高高扬起石子,本来是砸向景则眼睛的石子,被他偏头躲过,再一次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耳朵上。
尖锐的耳鸣刺激着大脑,景则痛苦地捂着耳朵,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
报复成功后,男孩趁机丢下那块沾着他和景则血的石子,在周围小孩惊恐的视线下将景则从他们提前凿好的冰洞推到湖里。
“下去吧。”男孩痛快地笑着。
见此,围在四周的几名小孩脚步不断后退,男孩看到不以为然地转头欣赏景则在冰层下痛苦挣扎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剧烈的疼痛,他终于丢下了理智,冰湖对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还是有些深。
他似乎不会游泳,一直在坠落。
男孩有些瞧不起其他孩子:“你们害怕什么?我们本来不是就打算把他推下去给他一个教训吗?”
在众多恐惧的视线下,男孩故意不告诉他们景则可能不会游泳,想让他们和他站在同一阵营。
“别忘了,是你们出的这个主意,这里没有监控,再说一个没人在意的杂种,反正能用钱解决。”
在俞礼,在这个圈子里,他们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不能用钱解决的事情。
“我们走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仗着成绩猖狂,今天我们谁都没来过这里。”
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
叶梢梢走了,景辰太忙了,他要忙着正义忙着公平。叶群恨他,讨厌他。
爷爷只希望他优秀,不在意他有没有受苦。
唯一疼爱他的奶奶也在前两年被送到了国外治病。
没人能救得了他。
这个世界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羡慕他、嫉妒他、讨厌他,却没人想要成为他。
来个人救救他吧。
“救救我。”
他一张开嘴巴,冰冷刺骨的水就钻进喉咙里了。
他被骗了。
真是笨啊。
叶梢梢怎么可能会回来接你呢?
没人会要你。
他一边这样自我嘲讽,一边又不愿就这样放弃,艰难地寻找他刚刚被推下来的洞口。
可冰层太厚了,阳光都只能透过来微弱的光,水也太冷了,衣服被浸泡后变得沉重极了。
湖泊太大,他头又晕,本就受伤的耳朵泡在冰水传出一阵阵剧痛让他无法冷静。
他有些累了。
或许不是有些。
要不就这样睡过去吧,反正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在连他都放弃自己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他忍痛艰难地睁开眼,然后他看到了一双世界上最温柔最干净的水眸。
砰砰砰。
心脏在跳动,鲜活生动的心跳声。
他得救了。
一个他不认识,在他世界之外和所有意料之外的人。
她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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