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觉得或许聂平文就是摸准了这点,才敢肆无忌惮发泄自己的心声。
要不然,谁想找死啊。
大家都要混日子,没人会砸自己的饭碗,也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再说这个有钱人不也要和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
在实习生胡思乱想的时候,院里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站到了办公室门口。
实习生看到崔平文一看到那个前辈就立马放下了杯子,一改刚刚摸鱼划水的悠闲态度,认真又刻苦地翻着案例。
实习生不禁感叹,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莫有风礼貌性敲了三下门,但没有进来,目光看向窗边的景则,嗓音平和:“小景。”
景则抬头,抱着案子需要的资料站起身。
路上莫有风一直在问些工作上的琐事,直到快到法庭,他才问景则:
“怎么想接这个案子了?”
景则语气平淡:“他们不敢判的案子,我来判。”
“只是这样吗?”
莫有风好像笑了,用看待小孩一样包容的目光看着景则。
景则其实知道他们想要他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一个充满信仰和正义的答案。
他给不了,但他想到了一句话
——Freedom is the right to do everything that the laws allow.
出自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意译自由是做法律所许可的一切事情的权利。
法不禁止即自由。
他也用这句话回答了莫有风的问题,但这个答案却不是莫有风想要的答案。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任何人都不能凌驾法律之上。
哪怕有钱也不行。
这是他一直所坚持的准则。
法律是至高无上的,他绝不想看到很多年前发生在余添添身上的那件事,他也不允许有人践踏法律。
或许他所耿耿于怀的是,有人钻了法律的空子伤害了他所在意的人。
望着眼前年轻的后辈,莫有风充满教导和提拔意味告诉他:“说起名言我倒记得两句,一句是《安提戈涅》的,法律之内,应有天理人情在。另一句是班固《汉书·刑法志》里的法令者,所以抑暴扶弱,欲其难犯而易避也。”
法也离不开人情。
点到为止,莫有风目视他胸前的法徽:“好了,要开庭了。”
“噔。”
法槌落下。
景则按照流程宣布:“现在宣布开庭,锦川市锦泽区人民法院立案厅,今天在这里依法适用简程序,公开开庭审理原告与被告离婚纠纷一案,现在首先核对双方身份。”
核对双方身份信息后,景则依旧按规则宣告:“当事人在诉讼中享有诉讼权利和承担诉讼义务,其中诉讼权利有申请回避的权利,原告方是否申请回避?”
女人攥紧手指,低低开口:“不申请。”
“嗯。”景则视线移到被告,“被告是否申请回避。”
勉勉强强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男人显然认识景则这张脸,也听说过景则的性格。
他咽了口唾沫,看了眼花邢,花邢认真想了想,还是对他摇了摇头。
这个案子没什么难度,说实话要不是给的钱多,他都看不上这个案子。
虽然他也听说过法庭之上,景家意味着绝对的正义和公道。
如果说好人盼着法官姓景,那像他这样用法律赚取利益,不问善恶的坏人,最不想在法庭遇到的就是姓景的法官。
但是,花邢饶有兴趣一笑。
他倒想看看,景家这个继承人的则,到底是哪个则。
究竟是规则的则,还是法则的则。
后者是景家的期待,前者绝对不是景家所期望的。
他们只需要继承者,不需要开辟和制定规则的拓新者。
景则眼里看着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神情淡定地将目光落在被告的男人身上。
他的目光很淡,但在男人眼里如重千钧,冰冷无情,重重地压着他。
男人呼出口气,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不申请。”
“双方均不申请回避,现在进行法案调查,原告陈述起诉的事实理由及诉讼请求,或者宣读一下起诉状。”
女人努力保持理智,却还是红了眼,嗓音哽塞:“感情破裂,并且他婚内出轨在先,家暴在后,嗜酒暴怒,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份财产,多的一分不要,但是我希望法官能把我儿子判给我,我的儿子跟着他绝对不会幸福……”
一提财产,被告就急了,吹胡子瞪眼地指着女人:“我的钱都是我赚的!离婚可以,钱你一分都别想要,孩子也绝对不会给你!”
蠢货。
花邢心里冷冷骂道。
景则锤了下法槌,嗓音冰冷,警示意味很重:“请被告在原告诉讼时保持冷静。”
花邢虽然也觉得男人蠢,但是他毕竟收了男人的钱,只能忍着不耐烦和厌恶按住男人,示意他保持安静,不要惹这位冷面无情的法官生厌。
法庭又安静了下来,除了细微的记录员记录的声音,只剩下了女人时不时隐忍的啜泣声。
……
“噔。”
法槌再次落下。
一切终成定局。
景则眼中看着泪眼婆娑的女人,眸子里情绪寡淡,面上依旧保持着身为法官该有的中立和不为所动的冷漠。
只是,他突然想起来那个女人,他的母亲。
他想,叶梢梢在希望离婚时,是否也是这样无助。
下面的三人全都一脸不敢相信,女人是背惊喜砸昏了头脑,喜极而泣。
男人一脸悔恨,他现在只觉自己花了那么多钱请花邢这个金牌律师是个怨种行为。
不过,他身边的那些人,只要是花邢打的案子,可都没输。
难道是他倒霉吗?
并不在意身旁的男人是怎样想的,花邢冷冷一笑,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栽在了一个刚刚长齐毛的小年轻身上。
将敢怒不敢言的男人敷衍过去,花邢抬眼看向已经出去的年轻法官,追了上去。
“法官不是要公平吗?”
花邢其实也没多在意这个案子,只是任谁十拿十稳的案子,最终却败诉,他想没几个人不气。
“公正公平公信。”
景则淡淡看着他,公事公办地给他讲了个三公。
呵。
花邢第一次被人气笑了,他以前觉得自己已经够没心了,眼前他遇到了比他更没心的人。
但他好歹也是接了那么多案子的人,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虚假地笑了下,称赞道:
“法官大人,真不愧于您的姓氏。”
不仅把孩子判给了女方,还把女方所应得的财产分给她了,还真一分没多要,公平公正的法官大人。
他也不知道,女方哪来的男方私生子的证据。
但显然除了这个法官无人能做会做这件事了。
所以,他才会阴阳怪气地夸赞他。
景则并不在意花邢的夸赞是否是真心,微微颔首:“过奖。”
刚刚花邢一来,纪录员就很有眼力见地跑掉了。
虽然她很吃两人的颜,但是这两尊大神,不是她这种小咸鱼能消受的。
景则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打算和他继续说下去的想法。
可能是感冒药药效上来,景则有些困了。
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准备现在回去见余添添,然后再休息。
临走前,他没想到花邢会叫住他:“景法官,那份证据,算了。”
再问下去也问不到什么,而且他确实很公正,至少表面上是的。
但是偏向正义一方,总比像他这样偏向坏人要好得多。
坏人好当好人难当,所以这个世界多的是,像他这样为利益摒弃善良的人。
花邢轻笑:“伏尔泰说过,我不同意你说的每一句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其实他更喜欢另一句话,倘若世上没有坏人,也就不会有好的律师。
景则再次重复了一遍,他刚刚说给莫有风的那句话:“Freedom is the right to do everything that the laws allow.”
这次他没给花邢再次开口的机会。
本就是个很聪明狡猾的人,花邢当然听出来了他的深意。
法院大厅采光很好,很亮,像是法律一样,没什么死角的光照下,一切黑暗都无处可逃。
景则走到阳光下,没什么温度的阳光落在眼皮上,身上的法官袍没来得及脱下,那枚法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神圣威严。
有人拽了拽他的法官袍,他垂下眼帘,入目是一个惶恐的小孩。
小孩看起来很稳重,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早熟。
景则长的不显年龄,小男孩只觉他很漂亮,特别是那双眼睛,精致深邃,睫毛很浓密,垂下来时带着漂亮的弧度。
男孩将手里的太阳花气球塞到他手里,对他露出一个天真向往的笑容,又单纯安静地望着他,用手比划着。
虽然他说不出声音,却在很认真地道谢。
他在说,法官哥哥,谢谢你。
我以后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我会努力帮助别人。
景则静静地望着男孩乖巧天真的笑容,是和男孩手中的太阳花气球上的笑脸一样的笑容。
或许未来他可以买很多花,但是却再也买不到这样一朵花。
给余添添。
要给余添添。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总是这样,遇到什么都只会想到余添添,余添添似乎已经成了他表达情绪的唯一窗口。
他也只会对余添添产生不一样的情绪。
她是最特殊的,各个方面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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