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美人

房间内赫然响起沉闷的脚步声。

哒—哒—哒—

是军靴踏在地板的声响。

那种不可忽视的威严震得沈子妗端着瓷碗的指尖无意识一颤,险些没拿稳汤勺。

门被人从外拉开,外头那人着实高,挡住不少光,他还穿着黑色军服,腰间别一把手枪,英挺矫健。

容貌掩在帽檐下淡淡一层阴影里,霍修霆微抬颚,凌厉的目光瞥向床头。

沈子妗靠着床头病怏怏地垂着眸在喝药,肤白如凝脂,生得极好看,琼鼻樱唇,水灵的杏仁眼,标致清秀的柳叶眉微皱着,只穿一件薄薄里衣,墨色长发别在耳后,这会儿没什么气色,活像画里的病美人儿。

他走到床沿坐下,骨节分明的手从她那里拿过碗,碗中药水荡漾,温度已然残存无多。

“我不在家,你又不喝药,许姨摇电话来告状好几次了。”他将汤勺喂到她唇边,声音沉沉地说,语气不免厉色。

沈子妗勉强喝了一口,看着他英俊冷削的脸,缓缓道,“太苦了,喝不下。”

话里有几分娇纵的意味,更多是撒娇。

“药吃不下,桂花糕可也没见你少吃。”霍修霆微勾唇角笑道。

揶揄人的本事,属他独一份。

沈子妗脸皮薄,被噎得不愿再开口说话,就着他喂的汤药一口口咽下去。

许久,终于是见底了,沈子妗侧身钻进被窝,不想再看他。

“我困了,哥哥也回房间休息吧。”她闷闷地赶人。

床边的人却纹丝不动,瓷碗被置在一旁,沈子妗以为他走了,翻过身想瞧一眼,一只大手就覆上她的额头。

初春时节,还没到还暖的日子,他方才进来时就带入一股冷风,这会儿她才知晓他连指尖都是冰凉的,凉得她不忍瑟缩一下,她睁着眼,睫毛眨得飞快。

探出她烧退了,霍修霆才收回手,替她掖好被角,问:“两个月不见,一点都不想我?”

“不想。”她眉头一皱,不由发出闷哼。

好意思说想念,许姨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他冷血得连封信都不晓得寄回来,凭什么现在又来讨关怀?

知她犯小孩子脾气,也只是笑笑:“可我想你,妗妗,军队一堆事等着处理,下属个顶个的无用,你知道我多忙吗?”

“许姨都能同你说上几句,偏轮到我这,就成了忙得抽不开手?”她冷笑,往右边的位置挪了挪,跟他隔开好大一块距离。

“自我从金陵离开,你就一直生着气,我打过来的电话,你接过吗?不联系许姨,我从哪里知道你的消息?”

“你就不会再坚持几通?”

被她的无理取闹气笑,霍修霆无奈又温柔道歉:“妗妗,乖妗妗,是我不对,别生我气好不好?我给你带回很多零嘴,都是逛商场时你夸过的。”

他是难得软下身子的,能这样哄她已经是极限。

沈子妗见他心情好,得寸进尺起身坐起来,亮晶晶的双眸看着他,眼中有希翼闪烁:“那下个月月初就让我回学校上课好不好?”

她休学已有两月,课程不知道落下多少,学校里的朋友们个个打来电话关怀,开始她接电话都要跑断腿,最近几日越来越少。

子妗很害怕同学们都忘记自己,被遗忘的感觉最是可怕。

“不行!”霍修霆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拧着眉水汪汪看着他,又可怜又委屈。

他只得让软语气耐心哄道:“你还在生病,我不放心你来回折腾。”

沈子妗立马抬起右手,作发誓状,认认真真说:“林医生都说过我好很多了,再说去上学也不会耽误吃药,我保证不会再耍小聪明乱跑,保证不会受伤,保证不把药水倒掉,哥哥你就让我去吧,茗茵昨日还给我打电话问我何时才能上学,我一个人在家很是无聊,再不济……”她转转眼珠子,“再不济哥哥让小厮时刻盯着我,这样总能放心吧。”

霍修霆见她执意要去,便点头应下了。

“我许你去,但你自己说过的话,一句也不能食言。”

他知道她看起来外表娇气得很,内里却又硬又倔的,不如她愿,保准又要生好久的闷气。

沈子妗这回儿是真被哄好了,笑着在他脸上亲啄一下,说哥哥真好。

*

次日。

十克茶叶,一壶滚水。

烫、投、洗、冲,最后出汤,每一步都要做到极其讲究。

玛瑙色的茶水香气清新,佣人依次将杯中茶水添至七分,识趣退到一旁。

霍修霆位于上座,藏青色军装衬出意气风发。

右侧的客座坐着两个人,一位中年男人,穿黑色长袍,行为谦逊。

另一位,不过二十出头,长相俊朗,姿态毫不拘束,一套价值不菲的咖色西装,英伦皮鞋,西洋礼帽,留洋派头一概不缺,此刻正微微偏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屈指逗身后鸟笼里的绿毛鹦鹉,鹦鹉用喙去啄他的指尖,陆晏和来了兴致,撑头给它喂食,不时勾唇笑,黑熠熠的眸明亮得很,全然不在乎旁人在讲什么,看着倒是个不服管教的。

这是陆家的家主陆名立带着他刚从英国回来没多久的小儿子登门拜访了。

“沈上校,上好的九曲红梅,市场上买不到的珍品,你且尝尝。”陆名立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叔叔先。”霍修霆端起茶杯,隔空回敬。

要说这陆家家境优渥,茶铺、饭店、糕点铺,开遍全金陵,凡是吃穿用度都有涉及,陆名立不必对霍修霆这样的小辈礼让三分。

可偏偏他官大,做生意的,要能和当官的搭上点关系,那算是走运。

“的确是好茶。”霍修霆轻抿一口,置下瓷杯,“只是不知道陆叔叔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陆名立抬手,随从上前给霍修霆递上一张请柬。

“我儿斯言下个月初三要结婚,婚宴定在德兴酒楼,还希望届时沈司令能携家属来捧场。”

陆斯言,陆名立的大儿子,霍修霆只远远见过一次,随他父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

陆名立话说得滴水不漏,说是携家属,希望的其实也不过是霍修霆这个人能到场,其他的,都无所谓是谁。

“最近军队事务繁忙,有时间一定去。”霍修霆面不改色将话题推开。

陆晏和指尖碰了碰杯沿,方觉无趣得很。

早知道不来了。

来这里坐冷板凳还不如约宋筠开车兜风来得痛快。

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陆晏和蓦然想起方才进门时看见的那只野山雀,活蹦乱跳的在枝头挥翅,样子呆头呆脑的,现在也不知道飞走了没。

*

巴掌大的山雀跌在地上奄奄一息,沈子妗小心翼翼捧起,端在手中轻轻抚摸。

刚下楼就撞见这小家伙,苟延残喘的握在草堆里,看着也不像在睡觉,可又瞧不见是伤哪了。

叫人说不出的郁闷。

“可能是被弹弓伤到了。”清朗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沈子妗别过头,看见一个身型高大的年轻男人健步走来。

他是笑着的,那种笑不是校园里头男生常有的温柔,而是略带玩味的。

他眉眼清俊,长相吸睛,袖口上挽,右手手臂处搭着一件西装外套,白色衬衫敞开两颗衣扣,双腿修长,笑起来唇红齿白,恣意得像画报里的男明星。

沈子妗端着小山雀起身,蹲太久腿都麻了,她差点没站稳,被一只手臂稳稳扶住。

大手轻而易举按定她的肩头,沈子妗闻到一阵浅浅的、悠扬的迷迭香。

她几乎是晃了神,抬眸怔怔得看他。

那人也低头与她对视,忽地,他扬扬眉稍,嘴角又弯起来了。

这回儿不像明星了,像个玩世不恭的纨绔,专惹女人爱又薄情的那种。

她隔开点距离,礼貌的道谢。

想了想,沈子妗将手中的山雀捧到他面前,轻声问,“你仔细瞧瞧,它还能活吗?”

“看样子快没气了,不过也不一定,现在倒春寒,放它在外面几乎是任它自生自灭,如果能拿回家精心养几天,说不定会好起来。”

他小时候也见过被射击的飞禽,趴在泥土地,翅膀都折断了,血色艳丽,看得人触目惊心,那是只鸽子,雪白的羽毛顺滑洁净。

央求家里人一道领了回去,被陆晏和好吃好喝伺候着,那时他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尚且还是个思想单纯的孩子,每天起来就去鸟笼那瞧几眼,生怕鸽子断气了。

好就好在鸽子求生意识强,飞都不能飞了,还硬生生活下来了。

此刻手心里的那团活物握在掌心,呼吸浅浅,还能感觉到它的生命在跳动。

可、哥哥一向不许她养来历不明的宠物,要怎么办?

“可我……”沈子妗犹豫的斟酌着,似乎家里也没有能让它藏身的地方,最后只能低低地说,“不太方便。”

陆晏和本是不太爱管闲事的,好端端招个小玩意回家做甚。

可她低头虔诚地捧着小山雀的样子,安静美好,那瞬间,他心里莫名泛起涟漪。

“那么,让我带回家。”

话语轻飘飘的钻入耳朵,温柔动听,他的声音像把无形的弓,轻而易举拨动她心底的弦。

沈子妗抬眼看他,一束强光正落在他身上,恍惚片刻,她渐渐看清晰,陆晏和正认真的看着自己,他好看的眉眼也柔和不少,黑亮的眸像是在告诉沈子妗:他会照顾好这个小家伙的。

她迟迟不动,以为对方是不相信他,陆晏和又不急不慢解释道,“家父很喜欢养宠物,乌梢蛇、巴西龟、蜥蜴,什么都养过,家里还特意雇了一位宠物医生,所以,放心交给我。”

他的样子好认真,沈子妗把山雀轻轻放在他掌心。

看着他小心翼翼将山雀放入礼帽,又用外套盖住,朝她弯了弯眉,“瞧,这下没人看得出了。”

孩子气的语调,沈子妗抿唇轻笑,心下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两人并肩走着,她突然问起来,一字一句的,问得有些生涩。

因为体弱,沈子妗已经许久没出门,家里能与她说上几句话的,除了佣人,没别的。

陆晏和正要开口,霍修霆就与陆名立从正厅走了出来。

四人就以这样莫名其妙的场景碰见。

霍修霆利落冰冷的目光投来,落在沈子妗微脏的裙摆和陆晏和沾了泥土的皮鞋上,眸色一紧,他抿抿唇。

陆名立倒是自然,看着沈子妗平和笑道,“这是子妗吧?”

沈子妗不太认得这位长辈,但还是点点头按着礼数叫了句叔叔好。

“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的。”

沈子妗扯唇笑笑,没应声。

陆名立看向陆晏和,声音不由严厉几分,“没规矩,来拜访还叫主人家到处找你,该回家了,跟霍上校说个再见。”

几人道了别,霍修霆与沈子妗送他们到门外,陆晏和走时刻意放缓脚步,他微微垂首在她耳边低语,“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名字的事情,下次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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