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上完一天班,拍着斗篷上的雪开门进家,家里黑漆漆一片。
“人呢?”我出声叫:“壁炉怎么灭了?”
屋里没人回应我,只有草窝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寡妇?”我叫人:“尼娜……约恩?”
没有人,我想掏出藏在墙角缝隙的打火机生火,打火机没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直。
草窝里婴儿还在哭,我去看我的参薯,布袋子没了,参薯少了一大包,其他参薯也散乱地被挖开,底下原本松动的石头已经被抽出去,我藏在里头的金币全没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瘫坐在草窝里,没法相信这一切。
我对他们那么好,我救了他的命,我收留了她和她弟弟,我给了被村子赶出来的她一条活路,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搬家以后我藏在新家里的东西非常少,除了一个从来不让寡妇看到的打火机之外就是那些金币,我自以为藏得非常隐蔽,说什么也想不到寡妇会带着儿子和女儿卷了我的钱跑掉,还给我留下一个没断奶的小婴儿。
我被气得咬牙切齿,我救了他们,我那么相信他们,可他们竟然这样对我……
我想憋住,可没出息的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流下来,小婴儿还在草窝里哭,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恨寡妇,我恨那两个没心没肺的杂种、白眼狼,我恨得想把这个聒噪的孽种当场摔死,我恨得想现在就拽着他去找巫医,让那个女人施最恶毒的邪法,让寡妇和两个野种死于非命!
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瞎了眼睛那么轻易相信他们,我恨我自己没用,明明应该带着阿福冒风雪出去追杀他们,可我却还在担心眼前的婴儿是不是肚子饿了,有没有冻着,该去哪给他弄吃的。
我哭哭啼啼半天,捶了自己好多拳,最后还是用皮革裹了婴儿冒风雪跑出门,我知道村子里有刚生孩子的女人,我向她的家人求助,我说这个婴儿的妈妈不见了,他很饿,求你们帮帮忙,给他分一点奶,别让他饿死。
我红着眼睛的模样让那家人也很紧张,他们认识我,把我接进去,那个母亲接过我怀里的小包,抱着婴儿轻声安抚,然后喂他吃奶。
我知道这里的人营养不足,大都奶水很少,照顾自己的女儿都够呛,恐怕没有多余的去养别人家的孩子,所以我跑回家取了些参薯过来给他们,还告诉他们我会拿肉答谢他们,只求她匀一点奶水给这个婴儿,不用太久,只要六天就行。
这户人家心肠很好,他们答应了我,还告诉我可以先把婴儿交给他们照顾,我本来也想答应,但注意到他昏暗潮湿充满异味的家,摇头拒绝了,我请她每天白天给婴儿喂奶三次,可以的话夜晚也喂一次,六天,我除了给他这些食物之外还给他们家一金币。
我的开价不可谓不慷慨,他们当场就答应了,保证肯定把小婴儿喂饱饱的,不让他饿着。
我抱着皮包袱回家,费很大力气才生起火来,婴儿饿不死了我很高兴,可接下来怎么办,我该怎么生活呢?
我有过很好的计划,在我的计划里我会过上富足而舒适的生活,但我的计划被打碎了,那些杂种,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积蓄,还留给我一个大麻烦。
我痛恨寡妇一家,但心里更害怕她们被人抓住,他们有我的打火机,如果别人问他们那个打火机是哪来的,他们一定会说是我的,然后有人来抓住我,问我哪来的打火机,我该怎么回答?
寡妇的儿子和女儿都在上河村喝过奶粉,吃过饼干,见过我破烂衣服底下的新内衣,如果他们告诉别人我有那些东西,我又怎么解释?
我浑身发抖,甚至不敢告诉别人他们卷了我的钱跑了,我怕他们被抓住之后把我的秘密当众说出来,想到那种可能我就手脚酸软头皮发麻。
我脑子乱得厉害,勉强做了点参薯粥也没胃口,靠着阿福躺在草堆里,火光映着我惆怅的脸,光屁股小婴儿躺在我身边的草窝里伸出小手乱抓,火光也映出他无辜的大眼睛。
唉!
夜里阿福突然抬起脑袋喉咙里发出低吼,没多久有人敲门,是那个好心母亲的家人送她过来给小婴儿喂奶了,她很羡慕我家里宽敞干燥,说孩子在这里更好。
小婴儿吃饱喝足以后安稳地睡过去,半夜因为拉屎撒尿把我吵醒一回,我把那部分干草铺给卷起来扔掉,又拿细布帮他擦洗过,看他再一次睡着才倒头睡觉。
第二天醒来,我整个头都是疼的,抱着婴儿去吃了顿奶,用我拆掉了的内衣给他做了几条尿布,这是我第二次拆自己内衣,上一次是为了救他的哥哥,我不后悔,这一次是为他,希望别再发生让我难过的事情。
不放心把婴儿独自留在家里,我早晨抱着皮革襁褓巡逻,巡逻结束以后我借着短暂的时间回了趟家,换掉已经被尿湿的尿布给他擦洗干净,然后用参薯从猎户那换了点肉,抱着他去吃奶。
那位好心的母亲营养不错,在我的劝说下收了那些肉,再三感谢我。
我又回了次家,给婴儿裹好尿布以后继续把他包进襁褓里,陪着我站岗。
今天冷风冲得厉害,我平常披着斗篷还好一些,现在没穿内衣又没了斗篷,整个人给冻得直发抖,不住地往火盆边靠,倒是怀里的婴儿还行,其他人家根本不会奢侈到用柔软保暖的皮革裹婴儿,这种天气小孩整个脑袋乃至于半边身子都露在风雪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这里的孩子是真的皮实,好像也没见哪个冻坏的。
我本来就枯燥的工作因为多抱了个婴儿而变得“精彩纷呈”,时不时就因为婴儿哭闹或者拉屎撒尿而撒腿往回家跑,也多亏我家离村口不远,否则光这么多趟来回也折腾死我。
这些天我就没睡哪怕一个安稳觉,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这六天的,穿过石门回到家以后我整个人累得连眼皮都撑不开,勉勉强强脱下浑身衣服塞床底下的塑料袋里,拉起被子倒头就睡。
真糟心,天没亮我就醒了,迷迷糊糊在床周围乱摸,嘴里还嚷嚷着:“醒醒,该去吃奶啦!”摸好几下没摸到孩子我还下了一大跳,直到起身到处看,确定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以后才长舒一口气,倒头继续睡觉。
第二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我彻底迟到了,我爸一边给我端早餐一边跟我说我妈已经去学校给我请了假,让我吃了早餐再多睡一会儿。
我感激地点点头,把我爸抱了一下,狼吞虎咽喝牛奶吃鸡蛋漱过口躺下继续睡觉。
我根本睡不安稳,才几天,我就像已经有生物钟一样,到时间就感觉该带孩子吃奶了,心神不宁,花好几十秒才能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不用担心那些问题。
我也不想担心,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找我爸要钱买了奶瓶放好,到书店查书以后又跑药店买了些常备药品才稍微安下心来。
“你怎么了,眼圈那么重?”吃过晚饭以后我精神好了些,我爸一边给我推头一边问我。他现在都搞不懂我为什么每个月初头发会突然长一截,而且前一天晚上睡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第二天醒来就顶俩黑眼圈,跟熬夜打麻将好几天差不离。
“唉!别提了。”我连想想都觉得晦气,本来今天是我把金币交给他们,看他们欢天喜地连蹦带跳的日子,现在看来我们家要发财还有得等。
半夜我又醒了,见鬼的生物钟告诉我该给孩子喂奶了,可我在这个世界,哪用喂婴儿呀,搓搓脸,躺下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晨醒来饿的慌,给自己煮了俩鸡蛋,取牛奶喝了一大碗还吃了两个大馒头才稍微好点,可见照顾小孩真是件折磨人的事情,才几天,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给那小崽子掏空了。
自从习惯巡逻以后每天早晨不活动活动也浑身不舒服,没骑自行车,跑步去学校上学,进教室坐好以后正好跟我杂碎同桌聊天。
“你看的什么书?”我凑过去:“讲什么的呀。”
“《立体几何在建筑中的应用》。”他头也不抬。
“讲的什么呀?”我看上面好像有些带阴影的图案,标了好多字母,像是我们做的数学题。
“……”他抬起头了,看智障似看着我。
“好吧好吧我错了,你继续看!”
他低下头不理我。
这人特别没劲,平时像个木墩子一样。
“我昨天怎么没来上课,有没有老师问‘小王凯哪去了’?”我问他。
“……有,每科都问了。”他依旧盯着书。
“真的?”我怎么不信呀。
“真的。”
“喔。”他说真的我就信,因为他平常都懒得骗人。
我说我昨天太困起不来,我妈给我请了假,我舒舒服服睡了一整天。
“起不来也能请假?”他转过来很佩服地看我,然后伸手抬我下巴:“你这眼圈怎么回事,怎么黑乎乎的?”
“没睡好呗!”我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都是小婴儿闹的,照顾孩子太累了,可把我给折腾的……”
“你妈又给你生了个弟弟?”他一脸嫌弃:“你们兄弟姊妹现在几个了?我妈给我说农村人都特别能生孩子,一窝接一窝的!”
“去你妈的!我们家就我一个,我照顾的是别人家的宝宝,我们农村人超生吃你们家米了?”我就烦他对农村人充满偏见,不知道谁给他灌输那么多错误的概念,让他愤世嫉俗,与低俗土狗为敌。
“会有人把孩子扔给你?”我同桌斜眼看我:“开玩笑,我才不信!”
“爱信不信!”反正我已经准备好放学去新华书店看育儿书了,当初阿福跟它姐姐出生的时候我也去新华书店看了些怎么照顾狗崽子的书,阿福现在多好。
我觉得照顾小孩跟照顾狗崽子也差不多,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我应该也能胜任。
“你吃饼干不?”同桌问我。
“我想吃你的火腿肠!”
我看见他书包里还有两根王中王呢!
“死开!”他没好气地把饼干甩我手里,我拿着甜腻腻油乎乎的饼干分外忧郁,我就不该爱吃这种小姑娘才喜欢的小熊饼干。
有的吃总比没有的好,嘴上说恶心,撕开袋子我咔嚓咔嚓吃个不停。
“我说你这光吃,怎么也不长点肉?”我同桌伸手揪我脸:“小土狗要吃到圆滚滚的才可爱!”
“我长肉干嘛?我长个子呢!”说到长个子我又心烦起来,我怎么还不长高啊?
“别长个子,农村土狗就小的时候可爱,长大就成大黄狗,不可爱了。”他很欠揍地搂搂我肩膀:“大黄狗走到哪里都人人喊打,被抓起来就送狗肉摊子杀掉炖了……”
“所以我希望你永远别长高,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这是你这辈子的巅峰时刻。”他捏着我脸很认真做了总结。
“啧!粱江波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我直掐他脖子:“你这诅咒可太过分了,我跟你说我他妈要是长不到一米八高第一个杀了你!”
听说我要长一米八我同桌顿时乐了,被我掐着很没眼色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的人也乐得直捶桌子,我们班最高的也就刚刚一米七五,我要能长一米八,他们能把黑板给掰下来吃下去。
哼!当初刚做同桌我还是他的小天使小宝贝呢,结果知道我家很穷还开着小卖部我就立刻变成了土狗,简直势利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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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94年11月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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