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饶星辰消息的嫣娘看到小隔间里的画以后,深感震动,复杂的情绪一时难以言表,忐忑纠结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不过既然饶星辰走之前单独委托她全权处理掉这些画,所以,决定权就到了她的手里,她将这厚厚一摞交给它们原本的主人,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罢!
画的那样好,尽数丢了确实是太可惜了……
裴应宸单手插兜,面容冷淡,清隽身影卓然立于廊下,背对着原本是饶星辰住的那间“暮云重”。
他静静观赏着庭院内依旧美如画的小景,芳草萋萋,落英缤纷,可眼里却没有半点温度,满是淡漠下的清冷,高不可攀。
仿佛她的不告而别,一瞬间将他与这世间的柔情蜜意尽数隔离开却,那些曾经可以给她的温暖和缱绻自此与他再无半点瓜葛。
一样的小院,一样的回廊,一样弥散着花香的醉人微风,一样……
别无二致,却,唯独缺了一味她……
裴应宸闭上眼,试图感受这宁静的气息,可任凭怎样努力,终是内心荒芜一片,凛风烈烈不歇。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温言软语,她于月下在他耳边轻轻诉说的那些缱绻情浓:
我也曾于花窗前瞥见那一缕熹微柔光自你指缝间穿梭流淌……念你入我梦来……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像,以冰冷的躯壳将尘世纷扰通通拒之门外。他的眼神再次回归深邃和冷漠,曾经那一抹隐藏其下的柔软,再也遍寻不见。
“阿宸?”
嫣娘的声音将他飘散的思绪唤醒,裴应宸缓缓回神,转头看她。
风光霁月的俊朗男人,不过短短两日,已然郁结于眉,清风朗月的裴教授,又变回了初相识的模样,矜贵疏离,冷若冰霜。
嫣娘冲他点点头,将小隔间的钥匙交给他以后,客气一笑,转身缓步离去。
他本无意关心,也不好奇嫣娘到底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他,直到走近几步,看到已经被搬到屋内的画架上的那幅画……
裴应宸彻底愣住了!
他久久凝视着这张画作,自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百感交集!
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这幅半人高的画像,裴应宸心中五味杂陈,哑然与震惊交织在一起,让他即刻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难以自拔……
那日,他无缘无故惹了她不高兴,把原本属于他的那杯西瓜气泡水给了旁人的饶星辰,傍晚依在藤下的画架边,满脸都写着不情不愿,眼神飘忽闪躲,聪慧灵动,却唯独不看他的娇俏姑娘,一边说着她闭着眼睛都能将他画出来,一边却只肯把他画作一个大西瓜。
当时,他只当她是故意气他才说的大话,何曾想!
何曾想那些话,原来,都是真的……
熹微光线投射下的木架子上,是完成了大半的国风工笔人物半身像。
画里的他,逆着光,背靠轩窗,薄唇微扬,星眸含笑,淡淡看过来的那一眼,似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琼白泛彩的日光透过满庭的葳蕤草木,于芳草缤纷之间,漫射在他的宽阔肩头,又越过他高大的身形投射在画面之外,从西子到清水碧,从木槿到松花,从美人祭到青鸾……色彩丰富而多变,它们互相晕染交融,形成了清雅的衬映。
斑斓的画面于自然光下呈现出变幻多姿的绚丽。群青色在阳光下,表面闪耀着微光,如同光华的镜面反射出天空的蔚蓝,淡藤萝紫在明处变得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亦如那夜仲夏,微风掠过小院满庭芳菲,轻柔飞扬起的,她修长颈间那一抹如暮山紫的烟云寥寥一束丝带。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如梦似幻,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一瞬间,他的内心掀起阵阵翻涌的巨浪,久久无法平静,皱得不像样子……
走近了一些,他的指尖轻触画布上她细腻的笔触,那些画中的微小细节,无一不展现了她独特的运笔技巧,除了深感于她的用心之外,她丰富而敏感的内心情愫,让他自心底涌起一股浓烈的暖流,情不自禁的被深深触动,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却轻易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他,甚至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对他的注目同观察,已然细枝末节到如此程度?
随了这流畅的线条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后,消失在了尽头,她的笔触细腻而深沉,为他描绘的每一笔都承载着对他的缱绻情深,他沉浸在这份感动中,一时尽然不敢言语。
而那桌案上,被码放得整齐的一叠画稿,还有很多啊……
裴应宸伸出手,翻动几张。
入目的,有他拿着粉红色的樱花味莫吉托,垂目发呆的模样,额发遮掩了他眼底的柔光,而嘴角的笑意却早已出卖了他的心底,欢喜的红粉泡泡蔓延开去老远,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勾起唇角,心领神会。
还有他被小青柠酸到蹙起了眉头的样子,眉目不展,可嘴角分明还噙着无奈的淡淡笑意,翠绿的新鲜薄荷叶点缀其间,凉爽宜人下的清冽悠长,轻轻松松便博了他莞尔一笑。
风和日暄之下,有他垂目翻书的认真,眼镜的精致边框折射了一点耀眼的光斑,却丝毫掩盖不住镜片下他精致的眉眼和清隽的面容。
她满心欢喜的将那朵甜蜜浪漫到有如春光入室的洋牡丹,插在他的衣袋内,花瓣层叠,娇艳却也格外脆弱,她那一双含笑的眼眸静静凝望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应,专注的目光里,仅仅只容得下一个他,这若有似无的一泓似水眼波,将他的理智一点一点摧毁,心悸之下,是爱慕丛生。
又翻过一张,精致染香的画纸上,浩瀚星河点缀着的无垠夜空下,是他半推半就,鬓边簪花的风雅浅笑,白衣黑裤,卓然挺拔的依在一墙凌霄花下仰头赏月,而她却悄悄扒在檐上垂目望他,四周的喧嚣已然散去,可她看过来的眼神,有如细密情丝,无需言语,轻易就能明了她的爱慕同渴望,只是脚边的阿黄还在呼呼酣睡,只是画中的他还未知晓……
她曾一本正经的向他鼓吹,男子簪花是文人风雅的象征,可以彰显高雅品味和细腻情感,昭示身份同地位……
可他却也仅仅只是在微醺而不自知的时候,才愿意随了她的一次愿罢了。
惯来冷静自持,从容不迫的年轻教授,颤抖了指尖,心跳的频率一再波动,心悸难安下的他从不知道,饶星辰在他未知的时间里,竟然画下了这样多的他!
而他甚至在初相识的时候,还以为她只是个四体不勤,心慵意懒的小姑娘。
看着那一幅幅承载了他们之间点滴回忆的画作,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些曾一起度过的欢笑时光……
他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被濡湿,翻江倒海的狂狼,冲刷过他的每一根神经,裴应宸站在那里呆愣良久,默默无言,内心之中最柔软的角落被狠狠戳中,清俊的面容焕出玉泽般淡淡的温泽,眉目因她而舒展,然肩膀微微的颤抖却透露出内心深处的震颤同无以名状。
她将这么多画稿都留在了小院里,所以她是不要了吗?她是决定彻底放手,离开他了吗?
穆贞走之前说,叫他不要后悔,可他明明从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后悔……
裴应宸深吸一口气,用以平复内心的涌动,他拨通电话,缓缓道:
“老张……”
“二少爷?”
“帮我搬一些东西回去……”
“是,二少爷。”
“很珍贵……找些稳妥的人吧……”他语带颤抖,长舒一口气却无处抒发。
老张诧异于裴应宸此时的语气,是有多贵重的物品,还需要少爷特意叮嘱?之前运古董的时候,也没见他多给过一个眼神啊!
“您……这是打算回城了吗?”老张恭敬的问道。
裴应宸“嗯”了一声,看了眼桌案上的电脑说:“老张,还有个事要麻烦你。”
“二少爷客气了,您请吩咐。”
“帮我查件事……”
挂了电话的裴应宸,才将将缓和了些浮动的思绪。
沈渡一如既往的在群里聒噪,关心他最近的情况,本还将日子过得一团糟的裴应宸根本不想理他,可为眼前景象深深动容下的他,急需一个倾诉的突破口,裴应宸拿起手机拍下那张还未完成的画作发到群里。
果不其然,一瞬间就安静了,只是下一刻,便炸开了锅。
聒噪沈渡渡:“小日子可以啊!这是学会中国画了?技术突飞猛进啊!水平都能够上画自画像了!”
被炸出来的陆晏晏:“你闭嘴吧,瞎吗?这明显就不是他画的!”
聒噪沈渡渡:“不是!可以啊!你小子…画师在哪?多少钱,也给我画一张呗!”
裴宸宸:“@沈聒噪,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群里热烈的讨论让他弯唇一笑,终于忍不住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那些画……我看到了”
然发送成功的信息,终于还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入梅的季节,阴霾的空中又开始飘起小雨……
大概有那么一刻,当你独自望着帘外的大雨时,心中涌起的不仅是孤身雨中的落寞,还有那些无法言说的心事,为雨水淋湿了整个心头。
在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是否也曾对着冰冷的手机屏幕发呆,期待着那个人的讯息,虽然明明知晓,有些等待,最终却只能以失望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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