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贝乐觉得,自己似乎被全世界抛弃了。
一夕之间,亲情友情萌芽的爱情。
都没了。
寄宿的高中,其实她一去就适应了,因为去学校第一天,她爸拉了一整车礼物,老师,班上同学,人手一份。
她爸说:“闺女半途插班,不容易融入环境,钱不能买到真友情,但可以保证别人对你的不排斥。”
她当时觉得,自己误会了,还以为她爸不爱她了,去爱孟阿姨和她的孩子去了。
要知道,李珊那所学校的学费,比她这所,贵太多了。
她爸说:“傻孩子,知道你接受外人,需要一个过程,慢慢来,你孟阿姨说得对,我们需要等着你解开心结,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五年,你爸还有的是时间。”
她在他爸怀里哭了。
但她还是不愿意回家。
她觉得孟阿姨的笑容很公式化,当着她爸一个样,背对着她爸又一个样,李珊和李辉对她不冷不热,她每次回家,看到她的爸爸,和他们一家三口坐一起,有说有笑,她就像是多余的,而且,越来越明显。
春节,她去了大姨家,她跟大姨家的表姐赵琪就差两岁,还比较能玩儿到一起。
暑假,她跟团去了欧洲。
她已经不愿意在小区里再待,她觉得,那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她想等到上大学,就可以独立了。
她也不想再想起那个人,以及,有关他的一切。
因为那次以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她从欧洲回来后,就升高三了。
大学其实她没什么方向的,这次去欧洲,也是想感受感受,可以的话,她会考雅思,申请那边的学校。
因为她这成绩,其实也读不了国内的好大学,不如花钱出去镀金。
反正这钱,她不花,也有人会替她花。
李珊要去美国。
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跟着王非去澳洲。
……哦,也许是妇唱夫随了吧。
这个冬天一大早,她接到他爸的电话:“爸爸正在往家赶,要不要先去学校接你回家吃个团圆饭,今天你孟阿姨生日,你在的话,她会很高兴。而且,过几天就到你的生日了,正好一起过了,多热闹。”
江贝乐在心底笑了,她在的话,大概没人会高兴。
而且为什么孟阿姨的生日当天过,她要将就着跟她蹭,她爸真的,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了孟阿姨一家子。
所以,她拒绝了。
他爸说:“那再过几天,你生日,一定要回家过,十八岁了,我的月亮,爸爸送你一份bling bling的东西。”
她知道blingbling的东西是什么,她小时候喜欢彩糖,不吃,用绳子把包着糖的糖纸系起来挂脖子里,她爸见到了,就说月亮喜欢这个。
于是在她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送她一颗彩色裸钻,粉钻,蓝钻,黄钻,等等,每一颗都在2克拉左右,价值几十万,这些年,也有十几颗了,她爸说等她结婚的时候,镶嵌成项链手链套组,让别人都知道我闺女是个富婆。
她爸在她十八岁生日都没有个新意。
其实……,她爸送李珊的生日礼物是项链,虽然限量,但也就1万多。
不过她挂电话的时候,心里对于让她十八岁还要蹭生日过依旧有埋怨,甚至不知道,这将是她和她爸的最后一次通话。
后来她总在后悔,为什么这么任性,没有听爸爸的话,好好的陪他,爱他,演好一个乖女儿的形象。
可惜,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她爸的车在高速上,长途行车,司机犯了迷糊,遇到施工路段没看到标志,开到跟前慌张并线,被正常行车的后车怼上,俩车车速都太快,她爸的车又因快速转向被撞,直接飞出了高速路。
司机,重伤昏迷。
她爸,当场死亡。
她接到通知的时候,孟阿姨已经做主把她爸火化了。
她连她爸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她浑浑噩噩的,只知道家里整天乱糟糟的,人来人往,有他爸公司的员工,有她家物业的租户,有很多很多的利益相关者。
还有她那两个姑姑。
她爸丧礼还没办完,她姑姑已经闹了两次,要分家产。
孟阿姨哭诉说家里早就是个空壳子了,分债务,有的是!家产,一毛钱没有。
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她姑姑就骂她是个表子,还是个戏子。
她被骂的终于冷笑了,说她是合法夫妻,理应继承财产,她们不服气就去告,反正她有的是钱,可以奉陪。
……
江贝乐这才发觉,原来,她爸所谓的枕边爱人,让他为了她过生日而赶回来送了命的人,最终图的,也不过是一个财。
所以她跟她要求,分割自己那份遗产。
但她说:“家里是真没钱了。”
江贝乐问:“我的留学费用呢?”
她说:“你爸之前正想劝你呢,李珊的留学费用还是省吃俭用出来的,你哪儿还有!”
江贝乐忽然就发觉,她的直觉其实很准。
第一眼见她时候的虚伪。
以及今日,她那不再遮掩的浑身恶臭,让她作呕。
她打给大姨,说了现在的状况。
大姨让她,立刻去她的城市,人心隔肚皮,还不知道那一家子有多孬种。
等在那边安顿好她,会把她户口迁过去。
她所有的东西,不过一个经常出国带的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
钻石她一直放在自己房间的抽屉里,从来没锁过,她走的时候想带上,结果……没找到。
江贝乐知道,不需要多此一举去询问,因为结果肯定是她爸收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爸十几年都没收过她的东西,娶了她后反而这么操心了,她爸不就是因为不想操心,想享福娶的她吗!
她拎着包下楼的时候,那一家子都没在,出去吃饭去了。
她走出房子,回头看了眼,这所被贪婪夺舍的房子,从搬进来到离开,三年半。
那一刻,她觉得她的人生就像受到了诅咒,父母双亡,身无分文。
大姨在车站接她,她见着大姨第一眼,哭了。
她哭着说:“我不甘心,我爸没了,她们还有脸霸占我的家。”
大姨走过来搂住她:“月亮,都过去了,她们会有她们的报应,我们好好往前看。”
她离开后,两个姑姑疯狂联系她,要她回S市抢钱,说她不孝,就让外人占了家产还不作为只逃避。
俩姑姑自己都要不到钱,加了她又有什么用,她不是逃避,而是她本来就无能,只能摆烂。
她换了号码。
春节过后,大姨请了假,带她又回了趟S市,跑学校和派出所,办理了她的转学和迁户口。
彻底离开S市的那天夜里,她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浑身是血,坐在地上哭,身边躺着一个看不清样子的人,同样浑身是血,那小女孩抬头看向她一瞬间,她一下子惊醒了。
虽然女孩的模样她没见过,却莫名熟悉。
就像某个亲人一样。
难道他爸经常满世界出差,导致……,她还有遗落在世界上某个角落的兄弟姐妹?
直到有一天,她翻看大姨家的相册,发现暗藏在大姨相册别的照片后面,还有其他照片。
她抽出照片,猝不及防的,梦里的小女孩坐在妈妈怀里,正对她笑着,她吓得竟然一身冷汗。
她忽然想起来,她家竟然没有她幼儿时期的照片。
一张都没有。
她爸,大姨,明明从小到大,一直都跟她说,她妈妈是生病没的。
很快她就开始莫名低烧。
反反复复,长达两个月。
医院去了几家,检查做了不少,也没发现问题。
后来大姨听人介绍了一个看邪病的,给她打了打香。
那人说,她爸一直拉着她的手,不肯离开。
又花了一笔钱送了送。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难以名状的理由,她就好了。
也因为年前年后折腾了好几个月,学业基本没顾上。
所以,她高考意料中的落榜了。
大姨和姨夫都是中学老师,两个孩子的四口之家,在这个城市里算不上拮据,也到不了富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上面一个大四的哥哥一个大二的姐姐,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
她一没想过参加高考,二没钱出国留学,她想,要不高中毕业就找工作吧。
大姨批评她:“大姨砸锅卖铁,也得供你读个大学啊,傻孩子,你妈要知道我自己的孩子都读了大学,就让你高中毕业,大姨将来没脸去见她。”
“可我不是学习的料。”用那么多钱都没堆出一个像样的成绩。
大姨说:“慢慢来,先从坐的住开始。”
江贝乐觉得自己,一直都挺坐的住的。
虽然坐的住,但学不进去。
但是,大姨又利用职务之便给她报名了复读。
这一年,她踏踏实实学习的结果,是她又落榜了一年。
也不能说没学上,只不过考上的学校,上了跟没上也差不多。
成绩出来的那天,她释然了,看来,她是怎么扶都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大姨做为人民教师,是不认可太烂的大学的,赵琪就是这么被逼着复习了一年。
大姨说:“没关系,你哥已经毕业了,多了一个挣钱的人,现在家里没压力,两年考不上,咱就三年,三年考不上,咱就四年,大姨一定送你去好的大学。”
赵琪给她打电话:“月亮,没关系,姐姐相信你可以的,我在北京等你!”
赵庆也给她微信留言:“妹妹,别管你姨夫说什么,他连我和赵琪读书都嫌贵,哥工资高,养的起你,你就读!”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
她自己知道,她好像每天都在学习,其实她在放空。
以前她是一只快乐的啃老族,现在,她是一只抑郁的,散发着恶臭的蛀虫,跟李珊一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不如她一家子。
她们现在啃的还是讨厌她家的人,而她,啃的是爱她的家人。
她夜里会听到大姨父和大姨拌嘴,随着她落榜一次又一次,拌嘴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为什么死的是她爸,而不是她。
为什么能给别人带来财富和幸福的人没了,留下一个只能给人带来贫穷和不幸的人。
其实她该死的。
大姨坚持让她第三次复习的时候,跟大姨夫闹到了分居的程度,大姨简单收拾了东西,带上她,去了招待所。
说过渡几天,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住。
她也觉得是个好主意。
在没有找到房子的时候,她趁大姨出门,用圆规,手里唯一的利器,割了手腕。
只是她太没用了,工具也使用不到位,割划的乱七八糟,血也流了不少,但人没死。
大概是深度不够。
早知道跳楼的。
但招待所一共五层,万一跳成个半身不遂,又给大姨找了麻烦。
大姨回来,把她送了医院,哭的几乎昏过去。
说她要真没了,她也不活了。
赵庆赵琪因此回了一趟家,赵琪对大姨夫发了非常大的火:爸,人活着不能太自私,不是你一个人过好全家过好就行了,你还是老师,为什么连一丝一毫的同理心都没有,我都觉得有这么一个爸爸,丢人,你一个人过,行!我和我哥,月亮,跟我妈,我们四个人过!
大姨就搂着她不说话。
后来,大姨夫低头了:我不就看她不是那块料,白砸钱,谁家钱大风刮来的,你愿意让她读就读吧,我不管了。
她知道自己除了花钱一无所长,没有人可以帮她,她本来就是孤身一人,她如果不爬起来,不光拖垮自己,还会拖垮大姨。
她开始学习,学不进去,就下楼跑步。
跑完再回来学,学不进去,再跑。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路,只知道自己整整一年,凌晨2点之前鲜少入睡。
而且,她的手腕,在穿半袖的时候,都需要带上个护腕,才能凸显出她长久以来为了学习而培养的运动范。
最终,她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名牌大学。
录取通知书到家的那天,大姨拉着她的手,走到离她家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烧了很多很多的钱。
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其实她对她妈妈没有任何印象,相比之下,大姨更像她的再生母亲。
然后,她发现,纸钱只有她妈妈的,没有她爸爸的。
她这才惊觉,她爸走了以后,两年多了,她作为唯一的女儿,竟然一次也没去看过他,一次也没有给他上寄点儿钱。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的话,她爸生前有多富裕,死后就有多贫困,就像她一样。
她大概知道,她爸那个人,付出型人格,知道自己错付了人心,牵连了她,可能觉得对不起她吧。
所以牵着她的手不肯走,但却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他。
其实她真的,很想他。
也不怪他。
就像王非说的,她爸总有离开她的那一天,她的路,早晚也得一个人走,只是说,这一天,来的比预期的早太久了而已。
但她不想再回S市,那个北方的城市,在她离开的那天,下了第一场雪,她走在路上,没穿羽绒服,只觉得冬天太冷了,冷到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
她也学她大姨,画了一个圈,烧了很多钱,只跟她爸说了一句话:“爸,贝乐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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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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