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过了年,就到了一九二八年,我也二十八了。

饶婉还是闷闷不乐,而我一直在四处打探岳父岳母被害的消息,结果问来问去,人们都三缄其口,对我退避三舍;打听了很久甚至张贴了悬赏海报,得到的也不过是,那段时间死了很多人,可那个年月兵荒马乱的,人人饥寒交迫朝不保夕,哪天没有人无缘无故的死去,自身尚且难保哪有精力去管别人死活,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都可腹诽一句,死都死了还问那么清楚干嘛呢?

就在我觉得恐怕岳父岳母之死真的不过是别人说的不过是个意外,灰心丧气之际,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擦鞋匠找到我。

那个擦鞋匠睁着大大眼睛,瘦得皮包骨头,穿得也甚为单薄,还没立春,却光着脚,冻红的双手长满冻疮,脚边是他用来维持生计的行头;头发乱糟糟的,不时吸着鼻子,脸也不太干净,样子很窘迫。

他并没有一张口就说当日的事,而是松了口气,叹道:“幸好您太太没跟您一起出来,她要是来了,我怕她听了后会情绪激动,抓着我不放!”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就带着他去了离家门更远的地方,然后把披在外面的一件夹了点薄棉的旧袍子给他披上。

才道:“你说吧。”

于是那孩子道:“是华山路,虽然那天天快黑了,可华山路在租界,那里日夜灯火通明,正好那天我妈在那附近帮佣,我去接她回家,就被我们撞见金老爷和金太太被人堵在路上,然后就在那儿被那些人杀害了。我和妈妈吓得几天都没出门,也不敢对人说起,我妈也病了……哎,要不是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即便你酬金再高我也不跟你说。我们这些活得不如狗的下等人,我们谁都怕,谁都惹不起!”

“谢谢你!”我把酬金递给他,思忖片刻,对他说,“以后就来我的钟表店当个伙计吧,虽然我的能力有限,当我伙计工钱也不高,但总能保你和你妈暂且在这乱世活下去,你说好不好?”

不然这孩子和他妈眼下的日子就难熬更别说以后。

这孩子立即应声答应了下来,拽住我的手跪下磕了头,他浑身冰凉,却在这一刻有了些温度,我赶紧扶他起来,又要拿钱给他置办两套衣裳他也不要,第二天,他换了身衣裳,带着他那病得也和他一样瘦得皮包骨,而且一直咳嗽的妈妈到了店里向我千恩万谢,我领了她的心意,方才回去。

当日,打烊后,我便叫这也姓金的孩子带着我去了华山路岳父岳母遇害的地方。

“且航,你确定没看错,就是这里?”我心里不甚唏嘘,这么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法国梧桐树,是婚前那个月,我和饶婉每天都要走过的地方。我一直以为这一片梧桐树会是我和饶婉爱情路上的金色年华,却不想也会是摄人魂魄的凶。案现场。

我看着且航不住地点头,又是一叹,幸好饶婉没来,不然她肯定受不了非哭晕不可。

因为岳父岳母竟然就在距离家门口不过两百米的地方遇害,之后那些人还开走了他们的车。而且那些人的身份不是我们这些小民能惹的,只是不知岳父岳母是哪里招惹了他们,让他们半路截杀他们,我不敢细想也不敢细问。

送且航回去的路上,我又把这事前前后后理了一遍,岳父在外滩上班,按照惯例,他下班后就掉头从外滩到南洋学堂也就是后来的**接岳母,然后绕上华山路回家;只是没想到会被人……

我让且航以后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事,他答应了。

几天后,给天儿庆祝完一岁生辰,我见饶婉还是精神不振,不思饮食,也给孩子断了奶了,又见奶奶的精神头很好,每天和我娘抢着照顾天儿,钟表店生意也还行;我便打着我要去扬州找我那个从未见过的奶奶、大伯和大姑,且需要人陪我一起去的由头,带着饶婉到了扬州,其实我是想让她出来散散心。

一路上为防被人抢,我换了身以前的旧衣服穿上,饶婉也穿了身我娘的衣服,到了扬州后,还是老样子,刚一见面,听闻我们一家竟然变卖家产落魄得去了上海,还过得这么不好,我那些和我本就生疏的亲戚便再未露过面。我则一边匿名请人寻人一边带着饶婉去逛扬州美景,去尝当地美食,悠哉悠哉,饶婉精神头好了不少,话也多了,不过还是爱听我说。

日子一晃半个月过去,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找到了那个奶奶的娘家,可不提我姓“楼”还好,刚一说一个“楼”字就把我和饶婉给轰了出来,简直仇深是海似的。

既然奶奶娘家人不理我我就去找本家的人问问吧,虽然那些亲戚之后就没来过问过我们,我还是厚着脸皮去拜会他们,我想他们可能知道些什么。可谁知,我大包小包地提着刚买的当地特产过去,还没问出我要问的,他们就将我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自己的,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这时我才后悔不跌,心中怨叹,还不如找别人问去。

他们一开口就问我还有没有钱,有多少,一连一堆人问了我也不知多少遍,诸如:“你爷爷那么大的本事,威风八面,置办了那么大的产业,那可是皇城根底下啊,你爹也舍得卖?不会没卖吧?而且怎么可能那么穷,不会是怕我们这些穷亲戚嫉妒故意装的吧?而且你爹怎么死了呢?要是死了怎么不送回来安葬,要让他客死异乡埋在别处当个孤魂野鬼呢?年轻人不老实啊!你可别欺负我们没出过门!”

我好说歹说,怎么说他们也不信,而且,他们一直不回答我的问题,却一直想撬开我的嘴回答他们问题。我气得冷着脸,看着这一张张贪得无厌像妖魔鬼怪般的嘴脸,我只觉得恶心得想吐,走过去拿过提在饶婉手里的布袋子,取出里面准备给爷爷烧去的纸钱就朝他们扔去:“给你们,给你们,你们不是就爱这个吗,都好好接住咯!”说完,也不看他们气急败坏满口骂骂咧咧的嘴脸,出了门。

可怜我爹活着时还每月偷偷给他们寄钱过去,不管多少,甚至妹妹病了都不医治也要给他们寄钱去,只为他们能帮着照看下爷爷的坟而已。

之后又是半个过去,我们要走了,那些人也没再出现过,不过,临出门时却被一个看着像男孩其实是姑娘的孩子“噗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给拦住了去路。

原来,她是我房分的堂妹,不过她爹娘早已去世,又是独女,加上她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好,被家族中其他人欺负。又见她那头被剪得及短又凹凸不平的头发就是他们的杰作;还有她那身与年龄极不相称也不知是哪个婶婶还是下人的破旧衣裳,让她整个人看着都让人觉得别扭。

她说她早就想来找我们了,可她听了族里的警告,害得她一直不敢来找,昨日见我们买了票她才我们是要回去了,她这才着急,想着这也许是她唯一一次能摆脱这里的机会了,便来了。

“你就不怕我们不帮你么?”饶婉竟然没有不理她而是很亲和地问。

“怕。那你们会帮我吗?我只要能够去山东路费就行了!我求求你们,你们大恩大德,帮帮我!结草衔环,我一定报答你们!”说着磕起头来,我赶紧去拦住她,不然这样磕下去,额头就破相了。

“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你去山东干嘛?”我扶着那孩子让她别动,耳边又听着饶婉问。

“我外婆外公就在那里,他们对我很好,我要去找他们。”孩子说着眼泪长流。

事后,我问饶婉:“你就不怕她是骗我们的?好让我们背个拐卖孩子的罪名?”

“不怕,我们刚到那天,我就见到她了,虽然她站得很远,目光却与人不同,不因我们的到来而故意试探虚情假意地寒暄,也不因我们的贫困潦倒而露出轻蔑之色,她就那么坚定地像看着救星一样紧张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

我没想到饶婉观察得这么仔细,正要夸她,她又道:“而且,我还很佩服她,她在那样一个环境里生活被人排挤、捉弄,那样没尊严,可她却始终没有改变心志与他们同流合污,也没有发疯或者自残,足见她的了不起,而且她还很有勇气,敢来向我们求助。”

“那是因为我家婉婉心肠好,她要是遇上别人可就不好说了,不仅给了钱,还把你的镯子给了她,以后山高路远的谁还记得你的好哦!”

“那不要紧,镯子是妈妈留给我的嫁妆,就当是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吧。妈妈一辈子教书育人,那孩子还小,以前肯定也是上过学的,如果她外公外婆真的很好的话,肯定会让她继续的读书而不是让她在家呆着的,这样的话,若是没钱,也可以当了它,凑作学费,若不上学了,也可以贴补家用。”

“你可想得真周到……”我无比心疼地将饶婉搂进怀里,我在心里默默发誓我要做她永远的港湾,做她的明灯,守护她,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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