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秦娘引祁恽进了厢房,她恭恭敬敬斟了一杯酒,思忖着鹿景阳方才的醉话,听这意思,眼前这位公子,是个眼界高的?寻常姑娘恐怕入不得他的眼。kanshushen

都说酒壮怂人胆,这句话放在鹿景阳身上也是对的,他盯着祁恽直笑:“祁帅,你也逛青楼啊。”

祁恽紧了紧手里的马鞭子,唇边噙着冷笑。

鹿景阳像块牛皮糖似的靠过来,歪着头看祁恽的脸,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足以让他在酒醒后后悔自己不是个哑巴。

“祁帅,你长得也不丑啊?”

“我听人说,男人年纪大了……嗝,要是还不娶妻,心里多半是有人的,祁帅,你是不是有心上人?”

祁恽睥睨着鹿景阳作死的模样,手指摩挲着马鞭上的穗子,喉结滑动几下后,蓦地拿起桌上的酒,酒饮尽,杯子也被攥的咯吱细响。

他的气势放在战场上能骇破北戎勇士的胆,现在还敛着神,眼角眉梢露出的倨傲,也足够风宜楼的姑娘们兢战,根本没人敢傍在他身旁。

秦娘白了身边不争气的姑娘们一眼,心里有了主意,悄声离开了。

鹿景阳还喋喋不休的说醉话:“祁帅啊,你这样下去,这辈子都找不着媳妇啦……”

“……”祁恽瞥着鹿景阳,眸光晦暗。

鹿景阳的嘴开过光似的,字字句句,都是在往祁恽的心口捅刀子,他呼吸一窒,自斟再饮。

若说心上人,他自是有的,只可惜错过了。素来冷静肃沉的祁帅,眼底少有的露出一丝柔和。

待他咽下辛辣的酒水,狠狠阖眼再睁开时,又是一派威风正气。

按照军令,明日鹿景阳的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得了,南伯候远在京城,这次可没人护着他。祁恽起身,准备揪起醉成烂泥的鹿景阳时,秦娘那起腻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

“这位公子,您真真是个有缘人,我们新来的陆姑娘,可是大家闺秀,素日来谁都不亲近,可一在楼上瞧见您,她就心生仰慕,您说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祁恽太阳穴突突直跳,摸了摸手上的扳指按捺下燥意,回首往门外瞥去。

谢阮穿着件白底莲纹的襦裙,绾着双螺鬓,乌黑的青丝间,斜插一只珍珠步摇,站在房间门口,脸低低的埋着,祁恽看不清面容,只知这姑娘皮肤白皙如玉,脖颈修长。

他手指兀自抖了一下,幽冷的眼神定在谢阮身上。

像,像极了。

祁恽的呼吸声重了起来,世上会有一模一样之人吗?

“陆微微,还不进去给公子敬酒?”秦娘眼睛毒,看见祁恽没开口拒绝,便半推半就的将谢阮往房间里面推。

末了,秦娘从背后轻拍一下谢阮细细的腰,谢阮再明白不过,秦娘是在提醒她,青荷的命还攥在她手里。

门前的灯笼打下一片暖光,也衬得谢阮莹莹茕立,有些温婉怜人。

她的指尖轻微的发颤,虽不敢抬头往房中看,但还是硬着心提了裙摆,跨过门框后,对着祁恽行了个万福礼。

风微漾,吹起她的裙摆如花般好看,确实是个芙蓉般的姑娘。

祁恽收回目光,坐了下来。

秦娘见此,喜的眉梢一抖,赶紧招呼小厮将醉醺醺的鹿景阳搀出去,并亲自阖上门,好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房门关上了,谢阮咬着唇,眼睛盯着面前的月光。

从窗棂透进来的月光,可真好看啊……

接着她喉头一紧,鼻子变得酸酸的,方才都还没靠近后院,她们便被风宜楼的人发现了,秦娘说她若是不听话,便要将青荷活活打死。

她们这些人心狠手辣,说到就会做到。

房里静极了,静得谢阮有些不知所措,良久,祁恽伸出手指,在桌案上轻叩两下。

啊?谢阮蹙起细眉,旋即读懂了屋里男子的意思,依旧是垂着眸,上前斟了杯酒,轻轻推到祁恽的面前,这姑娘动作优美,举止柔雅,想必也是被迫委身在此的。

祁恽端起酒杯,嗅了嗅酒香,如今近看了,才发觉这位陆微微,其实一点都不像记忆中的那女子,眉眼鼻唇,没有一处相似的,方才,大概是看花眼了。

他又饮下一杯,顿觉无趣。

谢阮还在纠结到底该如何听话,余光发觉男子在理袖口,有要走的意思,不禁有些着急,留住人不走,总是不错的。

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唤了声:“公子……”

声音婉转清丽,闻之如春风拂面舒服极了,当然,要是不怕得发出颤音,就更好了。

霎时四目相对,二人皆惊。

祁恽手指摩挲着杯壁,暗想五官虽不肖似,但这神却像极了。

而谢阮眸子一怔,脸色骤然又白几分,面前的人,是位旧日相识,辽王祁恽,二十万边关军的统帅,也是当今天子的堂伯,在京都时,他们曾见过的,思及此,谢阮垂下头,紧张的绞着手里的绢帕。

薛素素用推骨之术助自己改过容貌,又配了变声药饮下,他应该是认不出的。

可对上祁恽探究的深沉目光,谢阮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颤栗,男人的目光,敏锐的像一柄利剑,好像轻而易举就能窥破她心中的秘密。

建元初年,万国来朝,安息国的王子在朝贺宴上对谢阮一见钟情,向官家求婚,代政的宋太后顺水人情,封了谢阮为乐阳公主,远嫁安息国。

谢阮不愿离开故土,便与好友薛素素商议了假死之计,以此金蝉脱壳。

此计瞒天过海,有欺君之嫌,若被外人知晓捅落出去,便是谢氏一族都有倾覆之危。

谢阮勾起唇角,有些紧张的重新望向祁恽,而眼前这位祁帅,是最不讲人情的那位,被他发现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谢家必定不保。

她紧张的下巴都在抖。

“陆姑娘,哪里人?”祁恽啜着酒,唇上染着烈酒的润光。

“……西青本地人。”谢阮如点漆的水眸波光粼粼,像颗水葡萄。

祁恽没说话,可属于高位者的那抹傲气,仍挂在眉梢。

谢阮紧张的掌心都沁出薄汗,谢家贵女不可做的事,放在商户人家陆微微身上,就不足为怪了,谢阮这几日,多少见过姑娘们是怎么哄客人开心的。

哄……人,谢阮偷瞄了祁恽一眼,被他冷冽的眉眼灼的遍体生寒,据说,祁帅不是个沉溺女色的人……

可事到如今,只好咬牙一试了。

谢阮斟酒一杯,握着酒觚缓缓跪坐在祁恽身侧,她仰起巴掌大的小脸,长而翘的睫毛忽闪如蝶翅,紧张又故作冷静。

“公子还饮酒么?”声音细细,脆如莺啼。

祁恽仍旧冷着脸,谢阮靠近时,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如山风吹拂,幸而不令人甜腻生厌。

他凝着烛下的姑娘,试图从美好的眉眼间再捉出些故人的影子,没有了,形神匀无。

祁恽摸了摸玉扳指,觉得今夜,实在荒唐,正欲走人,眼前如玉般的姑娘啜了一口酒,伸出白藕似的胳膊,倾身搂住了他。

一团软面儿似的身子,陷在祁恽宽阔结实的胸前,面若芙蓉不染纤尘,眼神躲闪羞怯难当,偏又要故作镇定,谢阮箍着祁恽的脖子,望着他深如寒潭的眸,缓缓凑近。

就这些手段?祁恽嗤笑,心里涌起烦躁,反手钳制住了谢阮纤细的手腕,可清甜的栀子花香味沁入肺腑时,他缓了缓,又一次看到了故人影,这一恍神,清冽的烈酒滋味,便在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如云似雾,若水浇花,荡起一片酥麻。

门外的红灯笼一闪一闪,风宜楼的丝竹声呜咽哀婉,夜风卷着酒香飘进来,屋子里压抑的声音清晰入耳。

初始,是谢阮一人的独角戏,她被烈酒呛的眼眶发红,呼吸急促,正想喘口气,那高冷禁欲的男子,忽然欺身压来,吞下了她所有的呜咽,正如世人对边关军的评价,野的像一匹狼。

祁恽一路攻城掠池,欺负了她一阵,末了,擦了擦泛着水光的薄唇,从怀里摸出张银票压在桌上,拿起马鞭子起身,往门口去。

“公子……”

“因家中欠债无力偿还,小女子与侍女深陷囹圄,求公子高抬贵手,救救我们。”

求人,求他,谢阮在西青县以陆微微的身份生活一年,早已经习惯,无非是弯下腰,低声下气些,人在性命不保之时,活着和尊严,总要弃一个不是吗?

谢阮抿起的粉唇抖了抖,无声的落了几滴眼泪。

祁恽推开门,俯瞰着满院的纸醉金迷,眼底的厌恶不加掩饰,他侧过脸,声音又恢复了冷静与冰凉:“那债是陆家所欠?”

谢阮埋着头,肩膀微抖:“是,赌债。”

祁恽嗤笑,卖妻卖女,多半都是赌字惹的祸,他摁了摁眉:“你可是陆家女?”

谢阮咬唇,硬着声回:“是。”

话音刚落,背影挺拔的男子已经消失在门外,衣角翻飞,留给谢阮冷冷一句。

“陆家之债,陆家女抵,符合大骊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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