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冬天的空气是有味道的，是一种冷冽中带着松柏淡香的奇妙味道。

正午暖阳照在松花江面上，冻结实的江面像一块巨大的毛玻璃，凹凸不平的地方遇到阳光如一把随手撒掉的碎钻，这是大自然的艺术。

陆燃揉了揉冻红的鼻头，独自在冰场边缘匀速滑行。身体压低，每一次蹬冰都扎实有力，冷冽的风从耳旁呼啸而过。

“陆燃！”段怀恺站在江沿上，大老远就看到了陆燃。

盘靓条顺的白净少年即使穿着最简单的黑色羽绒服也仍然无法隐入尘烟。

等的人终于来了，陆燃粲然一笑，在冰上使劲一蹬朝那人滑去。

“不好意思呀，让你在外面冻了半天。”段怀恺手插在口袋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段老师非让我写完数学卷最后一道大题才放行。”

段怀恺说的段老师是他老爹段成，振北高中的数学老师。陆燃妈妈林北南是振北高中的语文老师，俩人从小在一个教职工大院长大，是从穿开裆裤就认识的交情。

“滑起冰不冷。”陆燃摇了摇头，鼻尖和脸颊都冻得红扑扑的，眼神却清亮有神。他自然地蹲下来，从段怀恺背包里拿出那双崭新的冰鞋。

“先教你穿冰鞋。冰鞋就是你在冰上的脚。”他低着头从最底下的钩子开始穿起，每一股鞋带都拉得均匀紧绷，确保脚掌被牢牢固定但不压迫血液循环。段怀恺本意是想低下头认真学习，视线却忍不住聚焦在陆燃滑冰后沁汗的额角上。

段怀恺本意是想认真学习，视线却忍不住聚焦在陆燃因为刚才运动而沁出细密汗珠的额角上。

陆燃像他妈妈林北南，从小就生得好看，皮肤白，眉眼清晰，瘦瘦高高，是那种带着干净少年气的好看。段怀恺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这么觉得。

“脚踝这里，要锁死。”他的手指按在对方的脚踝骨上，“这里是发力的根，根不稳，什么都谈不上。”

他用力拉紧鞋带，在最后一个钩子上绕了两圈，打了个结实又容易解开的结。

他满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脚踝，像欣赏自己刚完成的作品。抬起头，却发现对方眼神有些飘忽，一拳轻轻捶在段怀恺肩膀上：“喂！段同学，仔细听讲！中考体育滑冰这项还要不要满分了？”

段怀恺回过神来，刚想说话。

“抓小偷！”急促的女声划破了午后江面融融的暖意，人群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瘦小男子，手里抓着一个女式手提包，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快速穿梭，朝着江对岸冲去。穿着冰鞋，速度不慢。

失主是一位年轻女孩，焦急地追赶，但在冰面上举步维艰。周围有人试图阻拦，但小偷猛地一拐就躲开了。

“拿着。”陆燃将羽绒服脱下一把塞到段怀恺怀中，厚重的羽绒服影响发挥。里衣是一件卡其色的粗线毛衣。身体骤然前倾，双腿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猛地蹬冰——嗖！速度快得像一只俯冲追截猎物的鹰。

小偷意识到有人拦截，开始蛇形走位，利用人群作为掩护。

但陆燃仿佛能预判他的路线，滑行轨迹异常简洁高效。身体在高速中压出极低的姿态，过弯时重心变换快到几乎产生残影，在拥挤的人群缝隙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那种对冰面的掌控、对空间的洞察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是标准的速度滑冰姿势，充满了野路子的实用主义，却异常有效。几个呼吸之间，陆燃已然逼近小偷。

一个干净利落的内道卡位，瞬间贴紧了小偷侧面，同时脚下精准地一记横挡。

“砰！”一声闷响，小偷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冰面上。

“嚓——”陆燃稳稳停住，冰刀在冰面上刮出一道清晰的弧形白痕。膝盖死死抵在小偷的背上，一把从对方手里夺回手提包。

此时此刻，江沿上一个中年男人原本慵懒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陆燃身上。

目睹了追逐的全过程。他忽视不了男孩恐怖的瞬间爆发力、在复杂地形下保持平衡与速度的核心力量、尤其是过弯时那种近乎本能的、对最佳路径的选择和重心控制。

“野成这样”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是块没雕琢的璞玉啊。”

陆燃将小偷交给围上来的热心群众，滑到那位惊魂未定的女孩面前，将手提包递了过去。

“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了！”女孩连声道谢，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眼眶湿润，“我…我请你吃饭……”

陆燃笑着摇了摇头，笑容干净又带着点少年人的腼腆：“太客气了，找回来就好。我朋友在那边等我，先走了。”他指了指江沿上正探着头朝这边看的段怀恺。

段怀恺见陆燃过来担心他冷，连忙迎上去帮他穿上外套，“太牛了吧，有两下子呀！

陆燃穿上羽绒服，臭屁地歪了歪头：“帅吧，跟我学，包你三个月深得我真传。”

“练过，小兄弟？”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陆燃和段怀恺同时回头。刚才默默看到陆燃整个追击过程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边，他双手插在兜里，目光正落在陆燃身上。

陆燃下意识摇了摇头，但属于少年的那点骄傲让他嘴角微扬：“瞎滑，但应该是有点天赋？”

男人闻言，脸上严肃的线条柔和下来，竟真的笑了。那不是嘲笑，而是一种看到珍稀宝物般，带着惊喜和了然的笑。

他从羽绒服内里的口袋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张有些折痕的名片，递到陆燃面前。

“身手不错。”他收敛了笑意，目光变得认真而深邃，像结了冰的松花江面，底下却涌动着暗流，“你的天赋，不该只浪费在抓小偷上。”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陆燃耳中。

“想不想去真正的赛道上，看看自己究竟能多快？”

冬日的阳光斜斜打在那张名片上，上面清晰地印着：

【市体育运动学校短道速滑教练 - - 秦风】

陆燃伸出去接名片的手指，在空中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市体校”、“短道速滑教练”，这几个字像带着重量，沉甸甸地落在他心上。

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冰上有点不一样，那种如鱼得水的感觉，那种速度带来的纯粹快乐，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但他从未想过，这“有点天赋”会和“市体校”、“专业教练”这些遥远而陌生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一直喧闹的江风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段怀恺屏住了呼吸，看看名片，又看看陆燃。

陆燃接过了那张名片。指尖触及纸张的粗糙感，异常真实。

“想好了，拿着这张名片来市体校找我。”秦风教练说完，深深看了陆燃一眼，转身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江边熙攘的人群中。

段怀恺凑过来，看着陆燃手里那张小小的纸片，又看看身边人有些不一样的神情，心里莫名地，也跟着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