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裹着寒气悄然降临。陆燃揣着那张烫手的名片,和段怀恺在单元门口分开。
老巷的灯光将他孤单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像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绪。
推开家门,温暖的气息和饭菜香扑面而来。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林北南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端着汤碗走出来,目光在触及陆燃脸上不同寻常的凝重时,微微一顿。
饭桌上,陆燃食不知味,不知道如何开口。
林北南几次想开口询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给他夹菜。孩子不想说她不去问。
终于,陆燃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被手磋磨皱皱巴巴的名片推到林北南面前。
“妈,今天在江边……市体校的短道教练,给了我这个。”
林北南愣了一下:“体校?”
“我想去试试……走专业路子。”陆燃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林北南心上。
房间里沉默了。
“妈妈,我喜欢滑冰,在冰上的我觉得自己活着。我想去试试。”陆燃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
林北南缓缓拿起那张名片。“市体育运动学校 - 秦风”。她的指尖冰凉。
她清楚“市体校”意味着什么,更清楚“走专业路子”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的意义。
她放下名片,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小燃,你知不知道专业运动员是什么样的?”
“那些能进国家队、能出成绩的运动员,哪个不是五六岁就开始在冰上摸爬滚打?和你同龄的职业运动员在这个年纪,很多已经拿了无数个青少年组的奖牌,他们的名字早就记录在教练的重点名单里。”
她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力量,说出最残忍的话:“十四岁,太晚了。你的骨头都快长成了,柔韧性、协调性开发的最佳时期已经过去。你现在去,就是一张白纸,要去和那些从小就进行系统性训练的一起比。你的体能、你的技术、你的肌肉记忆……从头开始,你要吃多少苦?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可能连他们的尾巴都追不上。”
她看着儿子眼中渐渐熄灭的火苗,攥了攥拳头,狠下心继续泼冷水:“能滑进专业赛道的,没有一个人是没有天赋的。你去试,成功了,是万里挑一的奇迹;失败了,学业耽误了,未来的路怎么办?妈妈是老师,我见过太多孩子,为了一条看似光明的路,最后文化课也落下了,专业也没走出来……”
陆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林北南的话像冰水,浇灭了他心头大部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夜,母子二人无眠。
陆燃躺在床上,林北南的话在耳边回响。他明白,林北南是对的。
可冰刀划过冰面的嘶鸣,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的自由,那种独一无二的“活着”的感觉,勾得他心发痒。
林北南同样没有睡。
她翻开了那本旧相册。丈夫去世后的这些年,她不敢想,不敢看。
自己和丈夫陆德明在松花江畔防洪纪念塔的合影、两人在中央大街的合影、陆德明抱着小婴儿时期陆燃的照片......那时的他俩真年轻啊。
老陆已经走了七八年了。这些年来陆燃一直很懂事,努力做家里的小小男子汉。这是儿子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林北南的眼前模糊了,视线定焦在丈夫陆德明省级赛事1500米领奖的照片,脸上满是热爱的得意和幸福。她的指尖拂过他的笑脸,泪水无声滑落。
陆燃说自己喜欢滑冰时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睛,几乎与相册里丈夫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无法伪装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热爱。
正是因为她知道这条路多难,多苦,多不确定,她才更害怕。
害怕儿子重蹈丈夫饱受伤病困扰的覆辙,害怕他付出一切后品尝失败的苦果,害怕他未来某一天会怨恨她这个没有阻拦他的妈妈。
理性告诉她,这是一条死胡同。可却让她无法亲手掐灭儿子眼中那束、与她逝去爱人如此相似的光。
第二天清晨,陆燃顶着黑眼圈走出房门,准备接受现实。
却发现林北南坐在餐桌旁,眼下同样一片青黑,但眼神却是一种彻夜挣扎后的清明与决绝。
那张名片,就放在她手边。
“妈……”
林北南打断他,她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查过了。秦风教练,是奥运冠军任小威的启蒙教练,眼光毒辣、善于培养特殊人才。”
陆燃愣住了。
“你昨天说的话,妈妈想了整整一夜。”她不再回避,“我知道十四岁才开始,希望有多渺茫。在教练眼里,你可能只是一块有瑕疵的璞玉,值得赌一把;但在妈妈这里,你是全部。”
她站起身,走到陆燃面前,双手用力握住他单薄的肩膀。
“所以,我们不去想什么职业,什么冠军。那些太远了。”
“我们就去试试。去亲眼看看,你和那些从小训练的孩子,差距到底有多大。去亲身体验一下,专业的训练到底有多苦。”
“我们就给自己……一个不后悔的机会。如果试过了,确实不行,咱们就回来,安心读书,当一段了不起的经历。”
“但如果……如果连试都不敢试就放弃,我怕你,也怕我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她看着儿子瞬间亮起的、不可置信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终的决定:
“妈妈支持你。不是支持你去做职业运动员,是支持你去追逐一下你看中的东西。”
陆燃的鼻腔猛地一酸,眼前一片模糊。他重重地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林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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