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燃来市体校训练的第二个月，距离省青年队选拔观摩赛还剩三天。

队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主力第三棒刘铮在一次训练后，抱着左腿瘫倒在冰面上，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大腿后群肌拉伤，虽然不算严重，但足以让他无缘选拔赛。

训练馆里一片死寂。

刘铮是队里经验最丰富的队员之一，弯道稳健，节奏感好，他的缺阵无疑是沉重打击。

“教练，我……”刘铮眼眶发红，满脸的不甘和愧疚。

过去一年的努力都是为了这场选拔赛，现在自己亲手葬送了这次机会，也因为自己的不小心打乱了队里的部署与节奏。

秦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目光锐利地扫过剩下的队员，最后定格在陆燃身上。“陆燃，第三棒，你上。”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只有一句简短的命令。

陆燃愣住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当它真的降临时，一股混合着激动与压力的热流还是瞬间冲上了头顶。第三棒，承上启下的枢纽，容错率极低。

“就他，能行吗？”

“凭什么是他，才来两个月。”

……

队伍里因为秦风的决策瞬间炸开了锅，一个刚来两个月的人，凭什么拿下这次机会。

“教练，我……”陆燃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经验不足。

“你的弯道感觉是全队最好的，”秦风打断他，没有理队伍里的声音。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我要你把这种感觉，用在为团队服务上。有问题吗？”

陆燃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犹豫压回心底，挺直了脊背：“没有！”

训练立刻进入以接力为核心的专项阶段。而磨合的艰难，远超陆燃的想象。

第一次模拟交接，陆燃和负责第二棒的赵祁阳节奏完全错位。陆燃启动稍早，赵祁阳还没完全加速到位，一次完美的交棒机会在瞬息间错失。

“陆燃你搞什么？！”场边传来其他不太友善的嘀咕。

第二次，陆燃又因为担心启动过早而犹豫了半秒，结果交接踉踉跄跄。

“搞什么！会不会接棒！”这次是赵祁阳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陆燃抿紧嘴唇，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知道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是他自己还没找到节奏。

“都闭嘴！”一个声音压过了所有杂音。张扬滑到陆燃身边，脸上没有不耐烦，只有专注。“陆燃，别被他们带乱节奏。记住，你的任务是接稳、滑好、推狠！祁阳，你滑你的线，相信陆燃能追上你！”

他几句话稳定了军心，然后拉着陆燃和赵祁阳，一遍遍地练习，细化到手指触碰的力度和推臂发力的角度。

“感受我的重心，”张扬亲自给陆燃做示范，让他把手放在自己后腰，“推这里，用你腰腹和背肌的力量，不是光用手臂！”

他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训练服，能感受到其下肌肉的绷紧与发力。陆燃依言感受，调整着自己的发力方式。

又练了十次，百次。其他队员都已经离开，冰场上只剩下陆燃和主动留下来陪他的张扬。

“再来！”张扬抹了把汗，眼神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别想着你是替补，想着你就是第三棒！唯一的三棒！”

空旷的冰场回响着他们粗重的呼吸和冰刃摩擦的声响。一次又一次的加速、追逐、触推……失败，调整，再尝试。

不知第多少次，陆燃在张扬开始加速的瞬间，如同心有灵犀般同时启动，他的长腿爆发出强大的蹬冰力量，迅速贴近。在速度达到巅峰的刹那，他的左手稳稳触碰到张扬的后背，随即腰腹核心骤然发力，一股磅礴而精准的力量透过手臂汹涌而出！

“走！”

张扬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推力从身后传来，与他自身的蹬冰力量完美叠加，让他像一颗炮弹一般毫无凝滞地射了出去！速度提升得平滑而迅猛！

成功了！

两人因为惯性滑出很远才慢慢停下，撑着膝盖，相对大口喘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升腾。

张扬直起身，隔着弥漫的白雾看向陆燃，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度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他伸出拳头。

陆燃也笑了，抬手，用力与他的拳头撞在一起。

“就是这样！”张扬的声音带着酣畅淋漓的快意，“选拔赛上就这样！”

“谢谢你，张扬。”陆燃看着一旁比自己笑地还开心的张扬，忍不住也扬起了嘴角。

从第一天那个嘲笑自己是电线杆子张扬，到今天这个陪自己练到这么晚的张扬。陆燃的心里涌上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暖洋洋地细痒。

“婆婆妈妈，不是白帮你，请我吃夜宵！”张扬一把揽过陆燃。“我要吃肯德基。”

“好好好。”

陆燃一拳捶在张扬胸口，对方装作吃痛的样子，两人打打闹闹的身影在偌大的冰场上显得那么渺小。

也是，冰场必须足够大，不然怎么装下那么多人对它的热爱，装下那么多少年全部的炙热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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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陆燃看着身旁左手汉堡，右手可乐狼吞虎咽的张扬。默默将鸡米花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你懂什么，这是补充能量！”张扬含糊不清地说着，“明天还要接着练呢。”

陆燃淡笑，不经意地抬头，目光定格在刚走进餐厅的一群人身上。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他许久未见的发小段怀恺。

段怀恺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红色的冬季校服衬得他皮肤更白了，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隽。他身边跟着几个同学，看起来像是刚结束自习。

“看什么呢？”张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挑了挑眉，“认识？”

陆燃这才回过神：“我发小。”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段怀恺已经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段怀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转而又将坐在旁边的张扬从上到下快速打量了一遍。

随即自然地走了过来。

“陆燃？”段怀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好巧啊，你也在这。”

张扬见来人，手臂搭在陆燃肩上，好奇地打量着段怀恺。陆燃立刻为两人介绍：“这是我队友张扬。张扬，这是我发小段怀恺。”

段怀恺的视线落在张扬搭在陆燃肩上的手上，唇角尽力维持着礼貌的弧度：“你好。”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陆燃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两个好朋友见面，莫名很尴尬。

为了打破这尴尬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在嘴边却不知说什么。

太好了，段怀恺的同学在不远处招呼他，他于是对陆燃轻轻点头：“那不打扰你们了。我们买完就走。”

自从自己开始去体校后，他和段怀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刚见面就要走吗。

“对了，听阿姨说你马上就要选拔赛了。加油！”段怀恺不知为何心里酸涩，他好想逃离这里。却仍然强迫自己笑了笑。

“好。”陆燃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段怀恺已经转身走向同学。

陆燃站在原地，透过玻璃门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人都走远了，还看？”张扬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拿起一个鸡翅，“你这个发小，跟咱们还真不是一个画风的。”

陆燃这才回过神，坐回座位上，觉得原味鸡突然没了味道。

“他从小就那样。”陆燃轻声说，“学习特别好，特别优秀，特别......安静。”

张扬歪头打量着他：“喂，见到老朋友不开心？”

“也不是。”陆燃摇摇头，说不出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是什么。

“快吃吧。”张扬也感受到了对面的人情绪，但却不知如何安慰。把一块原味鸡推到他面前，“吃完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明天还得回去复盘今天的训练录像呢。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要挑大梁的人。”

陆燃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是啊，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完成。他拿起那块原味鸡，用力咬了一口。

凌晨，万籁寂静。一盏台灯下，段怀恺不停地做着物理题。

“快睡觉吧，明天还上课呢，小恺。”段成起夜上厕所看到儿子房间的灯还亮着，悄声说到。

“好，做完这张就睡。”段怀恺笑了笑，可笑比哭还勉强。

“把灯给你打开，太暗了。”段成只觉得孩子是学习压力大，默默地开了房间的灯后离开。

段怀恺怎么睡得着，他只要停下来思考脑海里就都是晚自习下课后肯德基里的场景。陆燃对张扬笑，陆燃把鸡米花推给张扬以及张扬揽在陆燃身上的手。

这些题太简单了，简单到不需要用全部的精力思考，还有余力去回忆。

他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不喜欢善妒的自己，不喜欢渐渐和陆燃的轨迹脱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