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晔被知府邀去府上小坐,其余人就在驿站先行落脚。
昭宁自然就在“其余人等”之列。
她蒙着茜色的面纱,渐厚的衣衫掩不住窈窕的身形,施施然走过,宛若一朵香云,惹得周遭目光纷纷投射了过来。
见绣月和松香警惕地看顾在她身侧,昭宁的笑声从面纱底下传来:“这是担心我插了翅膀飞出去?”
绣月不答,昭宁兀自继续道:“放一百个心吧,你们太子殿下可是答应了我,等回京后会庇佑我的,我才不跑,还等着回去之后和他要两处宅子、三五面首……”
绣月心道,若是安分,就不会一路上想尽办法套她们的话。
只不过昭宁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就是她无从得知的了。
“哎呀,这间屋子可真大,不愧是富庶之地呢,比起我京中的公主府也不遑多让。”昭宁赞叹道。
绣月终于忍不住了,压抑着语气道:“公主府穷奢极侈,这小小馆驿哪里比得了?”
穷奢极侈可不是什么好话,昭宁听了,却不以为耻,反笑道:“有眼光,待回京了,绣月姑娘可想改投明主为我做事?至于月银……”
“殿下不必说了!”绣月有些激动,“奴婢生是太子殿下的人,死也是殿下的鬼,绝不会有易主之心。”
昭宁见状,失了兴致,“真没趣,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太子殿下的死人了。”
白给她她都不要,一点也没趣,不如铃兰逗着好玩儿。
话不投机半句也多,昭宁坐下,正打算卸了发髻松松沉重的脑袋,忽听得楼底下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我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我来找他。”
“表妹?”昭宁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款步步出客房,倚在阑干上往下看。
萧晔不在,然而底下的侍从并不会随意透露他的行踪,否则随便来个谁不都把主子的事情给摸清楚了?
是以侍从只道:“属下自会通传,不过殿下不打算见客,您请回。”
这话不假,萧晔这趟来,此地想结交的人不会少,他早下了令不见客。
“我不信,一定是你们这些做下人躲懒不想通传,太子哥哥不会不见我的。”
被赶到小地方的田晓筠依旧是这么一幅作派,甚至比在京城时更甚,毕竟在这里,旁支的姑娘们都得捧着她。
昭宁瞧了一会儿好戏,刚打算下楼去搅浑水,就见被表妹挂在口上的太子殿下本尊回来了。
为了迎接太子大驾,驿站不相干的人自然是清空了的,萧晔甫一走进,驿站内他的手下便都安静了下来。
小表妹田晓筠背对着正门,不知发生了什么,犹自碎碎念着“我是殿下的表妹”、“殿下肯定不会不见我”之类的话。
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好笑,上身伏在二楼阑干上看热闹的昭宁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底下大堂里的人,齐刷刷看向了她。
包括萧晔,包括田晓筠。
昭宁不以为意,卷着自己一捋鬓发玩儿,学着小表妹的语气地开了腔:“太子哥哥,你可算回来了,叫人家好等。”
攀扯起关系,昭宁确实也是叫得的。只不过她平日连句皇兄都不会叫出口。
萧晔听了,嘴角微妙地一抽。
他从田晓筠身边走过,未置一词,只对她身后的丫鬟道:“送你家小姐回去。”
他并没有刻意冷下脸,然而上位者积年的威压对于小丫头片子来说足够有威慑力了。
小丫鬟一哆嗦,捏着田晓筠的袖摆瑟瑟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从萧晔身侧走出,朝大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萧晔对无干的人一向没什么耐心,温润的外表下其实是极度的冷心冷情。他连眼神都懒得分出去半分,径自上了楼。
田晓筠呆呆地愣在原地,只见萧晔稳步走上楼梯,朝那形容秾丽的昭宁公主走去。
两人似乎说些什么。
他们离得不算近,身后也有侍从,可本该陌生的两人看起来却极为熟稔,有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气场。
怎么会?
田晓筠还没来得及分辨,便被侍卫生硬地请了出去。
——
若是昭宁知道田晓筠是这么想,怕是要发笑。
她娇声道:“殿下可真是好福气。”
萧晔眼帘轻抬,睨了她一眼:“有人来联络你。”
这话他嘴里不咸不淡地说出来,实在是有点恐怖。
连袖手候立在不远处的绣月听了,都下意识抬眼望了昭宁一眼,替她捏了把汗。
昭宁的面色依旧平静,她“哦”了一声,旋即问道:“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是砍了他的头,还是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晔眼皮一跳,总觉得她问的似乎不是那个探子的下场。
他忽然望向她探询的目光,唇角微抬:“不叫‘太子哥哥’了?”
昭宁起初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她垂下黑珍珠似的眼瞳,轻笑道:“殿下若喜欢,找你表妹叫去可好?”
萧晔自嘲般笑笑,扭过了话茬,道:“那些人……自然是要死的。昭宁,你也小心些。”
“太子殿下既要庇佑着昭宁,昭宁又何须小心什么?”
她说得一派天真,萧晔却并没有掉以轻心,等到她转身回房后,他低声吩咐刘承:“再添两个得力的守着。”
刘承有些不解:“殿下,您既允诺了要护住昭宁公主,想必她也是知道轻重的,哪怕从她自己的利益出发,想也不会再同暗处的谁有勾结吧?”
萧晔摇头,“你不了解她。”
“她看起来浮浪轻薄,实际上执拗坚定。背后之人定是拿捏住了她什么要害,命门未解,她此时不过是与孤虚与委蛇罢了。”
话虽如此,萧晔心底亦有些疑惑,拿人拿物去威胁?可是昭宁孑然一身,本就无在意的人,他确实不懂她有什么值得被拿捏的。
他掐了掐自己紧蹙的眉心,道:“继续查。”
“孤不在京中的两年,她的经历,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地查。”
——
夜长梦多,萧晔一行人没打算在此地久留。
当晚,知府在驿站附近的酒楼传了席面,邀萧晔一行赴宴。
若只是邀他本人,萧晔自是好拒绝,不过一路舟车劳顿,底下做事的人亦是肉|体凡躯,也该好好松快松快,便没有推辞。
刘承又犯了难,“殿下,那要叫上昭宁公主随行前去吗?”
萧晔稍加思索,最后道:“一起去吧,索性这里无人见过她,让绣月看紧她便好。”
客栈里并无旁的羁旅客,若是单留下她,未免过分苛责。
得知了这个消息,被体恤的昭宁波澜不惊,只对绣月道:“替我梳妆。”
绣月撩起镜衣,而昭宁坐定在妆镜,望着镜中的另一个自己有些出神。
她轻抚过自己微微上挑的眉弯,任凭绣月为她挽起如墨如瀑的长发。
绾好发髻后,绣月问道:“您可挑好了用什么钗饰?”
昭宁没作声,玉似的指尖不经意间逗留在一支鸾凤朝阳的金簪上。
鸟嘴里含着的“红玉珠”,散发出诡异的色彩。
“就它吧。”昭宁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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