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澜翠殒命在村里,任何人都有嫌疑。
她悄悄凑过去偷听,只隐约听到:把石碑蒙起来,别让外人发现。她不知道他们说的石碑到底有多重要,只是倏忽记得以前文博彦也经常对她讲述很多考古史上石碑的故事,说不定村长在意的这块石碑也是古董,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
四季酒店的玻璃幕墙外,碎金般的夜色在珠江上静谧流淌。
棠颂踩着高跟走近,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片场——那个永远像刚从消毒柜里取出来的男人,此刻连后颈的发际线都修剪得一丝不苟。他罕见地穿上了深蓝色的西装三件套,布料色泽温润,看起来价格不菲。
出乎她意料,他很重视这顿饭。
侍者拉开座椅,她坐下时,珍珠耳线在锁骨边轻轻晃动,带起一阵细微的凉意。
“迟到了。”乔羽蓝头也没抬,声音被餐厅低徊的钢琴声裹着,听不出情绪,“看来你对米其林的热情,还不如对公司楼下便利店的章鱼小丸子。”
棠颂耳尖一热。为了选出这条香槟色的新裙子,她挑灯“夜战”,摊了一床新衣服,对着镜子试穿了一晚,结果听见的开场白依旧是熟悉的“消毒水味”。
“确实,米其林是否比花生酱小丸子好吃也未可知,但我很期待。”她抖开餐巾,哗啦一声盖在腿上。
乔羽蓝嘴角动了一下,将一杯澄澈的气泡酒推到她面前,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使棠颂倏忽产生一种真实感,他们这算是在约会吗?
“东凰项目,”他注视着她的目光在暖黄壁灯下明明很温柔,开口却依然严苛,“勉强合格。”他顿了顿,举起自己的酒杯,“再接再厉,考到拍卖师资格证——”停顿里,竟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许,“才算在这行刚探进门槛。”
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褒奖的话了。
棠颂小口啜着酒,细密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微妙的甜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眩晕。她倏然想起在大学文学社时,他以学长之名把她即将发表在校刊的一篇微小说写满批注,又在次日,把一张亲笔列出密密麻麻的书单塞进了她塞满杂物的书包里。他总是这样,连关心都要裹上挑剔的硬壳。
侍者无声地奉上冷盘,晶莹剔透的鱼子酱点缀在粉嫩的鹅肝慕斯上,宛如艺术品。
棠颂拿起银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乔羽蓝。他正专注地调整盘子的角度,让盘沿的餐厅徽标正好对准光源。这份几乎偏执的完美主义,此刻在柔和的灯光下,竟奇异地透出一点笨拙的可爱。
“对了,”她舀起一小勺鹅肝,语气放得随意,心却悬了起来,“我在古村碰巧遇上个老同学。小时候可调皮了,经常抄我作业,现在居然成了警察。”
乔羽蓝正将一片薄如蝉翼的西班牙火腿铺在面包片上,动作未停:“打算再续前缘?”
棠颂放下银勺,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杯脚,没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些许醋意,只是大胆地要在今晚越过两人原本的距离,“他提到一件旧案,就发生在古村。”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放得更轻,“被害人叫唐澜翠。”她抬起眼,直视着乔羽蓝,“我知道,那是你阿姨。”
“咔嚓——”
乔羽蓝手中的银叉猛地划过盛放鹅肝的骨瓷盘,发出一声极其刺耳、几乎要撕裂优雅氛围的锐响。那声音让邻桌一对低声交谈的情侣瞬间噤声,投来讶异的目光。
乔羽蓝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极其缓慢地放下了叉子,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有绷紧的下颌线,清晰地透着一股被强行压抑的、冰冷的怒意。
餐厅经理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对,快步走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先生,女士,需要帮忙吗?”
“不必。”乔羽蓝的声音低沉,透着令人心悸的平静,“继续上菜。”
经理迟疑地退下。
侍者适时地送上了主菜——香煎鳕鱼配松露酱汁,浓郁诱人的香气此刻却显得格格不入。
棠颂小心看着乔羽蓝拿起刀叉,开始切割那块雪白细嫩的鱼肉,刀锋与盘底接触,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嗒、嗒”声,敲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上。
“当年……”棠颂鼓起勇气,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死寂,声音有些发颤,“你突然消失……是因为这件事吗?”
餐桌下的空间仿佛瞬间被抽成了真空。
乔羽蓝切割鱼肉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只有他搁在桌沿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他不能告诉她——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他本该准时去接结束田野调查的阿姨,却鬼使神差地绕道去了那家藏在深巷的手工银饰店,只因为半个月前,他无意中听见棠颂对着杂志上一枚月牙吊坠说“真好看”。
他在店里多耽搁了半小时,反复确认吊坠的弧度和链子的长度是否完美。就是这该死的三十分钟,让他赶到约定地点时,只看到地上蜿蜒的、被雨水冲刷得发淡的血迹,以及阿姨遗落在泥泞里的帆布包,手腕上缠着半截颜色诡异的、打着奇怪死结的绳子。
那个画面,成了他此后六年无法摆脱的梦魇。他怎么能告诉她,她拥有的、他精心准备的告白礼物,是蘸着他至亲的血买来的?他怎么能让她一起承担这份沉重的负罪感?她是无辜的,他只是怨恨自己无能,让翠姨死不瞑目。
“她……”乔羽蓝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是我的至亲。”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这个世界上……唯一,”他停顿了很久,仿佛需要积攒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觉得我不完美……也没关系的人。”
他抬起眼,眼眸深处那片她熟悉的、冰封的湖面裂开了缝隙,汹涌而出的痛苦和脆弱几乎要将她淹没。
棠颂心头猛地一抽,“我同学说那案子很复杂,”她本能地想把眼前这个被痛苦吞噬的男人拉出来,哪怕只是暂时,“过去那么久,警察都……也许,有些事注定了……”她斟酌着用词,试图传递某种释然,“或者唐教授她……注定有此一劫?我们活着的人,总要学着向前看……”
“注定?”乔羽蓝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像浸泡过冰水。他任由手中的餐刀“哐当”一声掉在盘子上,震得酒杯里的液体都晃了几晃。“你是在说,她该死吗?!”他逼视着她,双眼翻涌着被冒犯的狂怒和更深沉的绝望。
邻桌的客人彻底安静下来,目光或好奇或谴责地聚焦在他们身上。
棠颂感觉耳洞上的珍珠耳线瞬间变成了勒紧的绳索,几乎让她耳鸣。她想起家明描述的现场细节——被特殊绳结捆绑的尸体,缺失的一截小指,凶手至今逍遥法外。眼前这个追求极致的完美主义者,无法允许自己的人生留下这样一道鲜血淋漓、无法修复的巨/大裂痕。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急辩解,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他放在桌上、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我只是希望你能……”
“够了!”乔羽蓝像被烫到般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大带倒了手边的水杯。冰水泼洒出来,迅速在洁白的桌布上洇开一片难堪的深色。他看也没看那片狼藉,甚至没有再看棠颂一眼,直接抬手。
“结账。”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比平时更甚,掺着某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喙的权威感,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
待侍者恭敬地离开,乔羽蓝这才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纹丝不乱的袖口,目光落在棠颂苍白的脸上,平静无波:“这顿饭,是公司为了奖励你最近的工作表现。辛苦了。”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却将两人之间刚刚萌发的一丝暖意彻底冻结。“至于我的家事,不劳费心。”
说完,他转身离开,深蓝色的背影挺直,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丈量过般精确,迅速消失在餐厅入口处柔和的灯光阴影里,没有半分留恋。
餐厅里恢复了低低的交谈声和刀叉的轻响,优雅的钢琴曲重新流淌。
棠颂独自坐在一片狼藉的餐桌旁,面前精致的鳕鱼早已冷却,松露酱凝固成难看的深褐色。就算他很难过,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置她于不顾呢?
侍者轻手轻脚地清理着水渍,小心翼翼,不敢打扰她。
许久,她才像被抽干了力气,慢慢站起来,意外地在乔羽蓝座位发现一个牛皮纸袋,看似放着坚硬方正的东西。她疑惑地拿出来,竟是一套崭新的《拍卖实务》、《拍卖法律知识》、《拍卖概论》?
棠颂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里既暖和又不解。上次是《最后的独角兽》,这次是拍卖工具书。他连在意她,都只敢夹在书页里,藏在“奖励”的名义下。她不明白,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是会灼伤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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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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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件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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