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宁池并没有立刻评论,那时她还在直播。
【宁宁好会啊!】
【老婆,我要我们在一起!】
【老婆,我要我们在一起!】
【……】
粉丝在热搜话题下隔空朝宁池喊话,气氛热烈轰动,跟个大型的团建一样。
宁池含笑揽了揽披肩的长发,拿过手机登录微博。可刚登上就被挤了下来,旋即,微信里瓜熟蒂落发来几句语音。
“微博负责运营的正在用,你先直播,微博这边有专人负责,你不用操心。”
“刚刚的那个设计就很好,清新脱俗,宁池,你可以借势跟粉丝表白一波,就当做百万粉丝福利的预告,顺便增加粉丝粘性跟忠诚度……”
语音长达60秒,宁池还在上播,没耐心全部听完,单手切了耳机频道,把语音转成文字。
后边还是些如何引流的方法。
瓜熟蒂落确实深谙营销,每一步都精准踩在用户的高|潮点上。
宁池草草瞥了一眼,锁了手机放在一边,继续跟沈秉颜连着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沈秉颜在宁池直播间呆到九点半左右,期间用自己的大号关注了宁池的微博,并顺手点赞了一个半个月前发布的微博视频。
视频是乐播前段时间开的新栏目,叫《为你读诗》,兴许是为了平台引流,网站内有点热度的主播都被邀请参与。
可能是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宁池对文学和知识分子有着异乎寻常的敬重,即便只是简简单单的读一首诗,打扮的与平常的直播风格迥然相驰。
她没有浓墨重彩,有恃无恐的素颜出镜,只是带了副郁故槿平常用的银框眼镜做点缀,身后的绿植边靠了个白色吉他,整体色调清爽干净。
长而蓬松的卷发沿着肩线骨骼散下来,高领毛衣外搭了根银色长款流苏项链,偶尔抬眸看向镜头,嫣然一笑的时候竟真的少了几分妩媚明艳,多了知性落拓的韵味。
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微微垂着眸,目光专注落到手里捧着的精装诗集本上。
沈秉颜顺着镜头看过去,微微一怔,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宁池手上的居然是叶芝英文版原文《He Wishes for the Cloths of Heaven》。
“I have spread my dreams under your feet;
Tread softly because you tread on my dreams.”
“……我愿把梦铺展到你的脚下;请轻一点啊,因为你脚下踩着我的梦。”
宁池先是读了遍英文版的原诗,又读了译文。嗓音低沉和缓,带着呢喃似的轻腔慢调,此起彼落,不紧不慢,好似檐下叮咛清扬的风铃。
”
一字一句,动人心弦。
诗人在理想国里被放逐,又在伊甸园里擎起炬火。将爱意缠绵化作字符句读,在不朽的诗里与时间共存。
沈秉颜沉默着凝视了许久,指尖不断在进度条上滑动。每每快到结尾就拖拽回起点,缄默着一遍遍翻来覆去的看。
她是下了戏就匆匆赶去宁池直播间,没来得及卸妆,为了避免妆发泄露而临时披了件白色毛呢大衣,再加上她天生的距离感,因此端坐在椅子上时显得颇为冷清疏离 ,脸色白到几乎透明,冰凉白皙的下颔线在手机屏幕反射的微光里清晰可见,但眼底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柔和而温情的光芒。
那是一种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地注视,于情爱无关,但却充满了欣赏、赞叹与祝福,好像冰封的湖面于春光乍现时荡漾出的层层涟漪。
沈秉颜在戏以外对任何人都是一以贯之冷淡而漠然,哪怕对“金主”李冉也不例外,仿佛对一切都毫不关心,很少见她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以至于一旁推门而入的助理几乎都看呆了,站在原地愣怔了片刻,半晌才回过神似的眨了眨眼,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欣然反手轻轻合上房间门,一边朝沈秉颜走了过来一边给身侧的工作人员递了个手势。
对方配合默契,动作迅速地把直播手机调整了个微妙角度,确保镜头拍摄不到看不见两人的的唇形。
欣然这才又往前走了两步,弯腰附在沈秉颜耳边悄悄道:“姐,李总在金沙滩跟市里的人喝酒,想让你过去一趟,司机已经等在酒店门口了。你要过去吗?用不用我给靳总……”
“不用。”
沈秉颜打断道,那声音里听不出来一丝一毫的迟疑和犹豫:“让他司机把车开到电梯口,我一会下去。”
***
沈秉颜推开包厢门的时候,一群被挑选剩下的公|关正由酒店经理领着排队往外走。
李冉常带人来金沙滩聚会,是出了名的潇洒多金,精明圆滑,再加上有靳家这只药业巨鳄给他背书托底,一来二去就跟这儿的老板成了熟人。
因此这会儿送来伺候的公关都是一水儿的靓男俏女,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左右,身子骨既长出了成年人丰满成熟的轮廓,又残留有少年浑然天成的柔软乖巧,好玩还好拿捏,正是做这行最风头无两的时候。
不过这些公主少爷们也都清楚,今晚就算被点下了自己充其量也只是个伺候茶水玩乐的陪衬。真正能走到这些人物跟前的露脸的,还是他们自己自带的用得惯又知根知底的小情人。
而这中间最绝的当属李冉——据传言说自从在一次酒会上偶遇当时还在十八线徘徊的沈秉颜后就一见钟心,这些年走哪都带着,身边几乎再没有过其他美人,甚至连原配靳之阙都鲜少一起公开露面,可以说是偏宠到一定程度了。
沈秉颜站在包厢门口朝内平静地扫了一圈,无视公关们擦肩而过时羡慕跟嫉妒混合在一块的复杂神情,深吸一口气,分开群魔乱舞的众人,径直朝李冉的方向走过去。
李冉这个时候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翘着两条腿。见沈秉颜来了,把手里的雪茄慢悠悠吐了口烟圈,才抬头盯着沈秉颜看了几秒,漫不经心地笑道,
“我让助理打你电话你也不接。后来打到小然那儿,她说你正在直播,手机开了来电拦截。怎么,沈老师这大忙人是直播完了?”
沈秉颜了解他,知道李冉虽然在面部肌肉在笑着,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笑意。
她把脸转向一边,淡淡道:“没有。我提前来的。”
“我不是给你说了,我的号码要设白名单?”
沈秉颜顿了一下,定定看了他几秒,才情绪上不带丝毫起伏的说:“不好意思,我手机没有这功能。”
这场面过于诡异,以至于旁边一个捧着烟灰缸的俊秀男生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被李冉起身时不轻不重地侧目瞥了一眼,当场半条命都快吓飞出去了,忙自己掌了两下嘴巴,恭恭敬敬地垂下头去不敢再吭。
倒是斜靠在吧台上的一个中年男人从左环右抱的美人乡里挣扎起身,歪歪扭扭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点不知道市酒后微醺还是纵|情过度的潮|红,举了举酒杯,劝道:“李总,人来都来了,也没误事,这不下半场才刚开始嘛,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这句话他要是清醒的时候绝对说不出来——
毕竟人家你情我愿想怎么玩哪里轮得到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但人一旦喝醉,根本没什么理智可言,什么都想插一手,什么局都敢往里搅。
李冉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男人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仿佛是一条淬了毒汁的蛇。
男人从没见过一向风流倜傥的李冉露出这种侵略性的神情,登时怀疑自己看错了,正准备细细打量的时候,却见李冉骤然变了脸,又恢复到往常意兴阑珊的模样:“既然孟主任都这么说了,我要是还揪着不放,倒显得不懂怜香惜玉了不是?”
男人面色一哂:“……”
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李冉转向沈秉颜,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秉颜,这是孟域,市局技侦科的主任。孟主任平时可不常替人求情,这是心疼你呢,过去给孟主任道个谢,也认认人。”
“道谢”在这种场合下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
孟域跟李冉交往不多,也就是在几年前替他处理了一份尸检报告单,知道李冉对钱出手向来大方,颇有些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风流,但没想到连人也这么爽快,连跟了自己七八年的小情儿都能分享,看来对她也没传言的那么看重嘛!
不过有机会亵|玩这么一个尤物,孟域顿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开来,也顾不上深究李冉方才瞅自己的神情了,大着舌头躁|动地囔囔道:“哪里哪里,我敬沈小姐一杯!”
沈秉颜一言不发地转过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看着他,就好像要把他每一跟毛发都刻在脑海里似的,足足盯了有十几秒。
那目光很专注,但也极其冷淡,瞳孔深处仿佛还参杂着不易察觉的厌恶和憎恨,在包厢昏暗灯光的映射下几乎没有一丝温度,像在看一堆毫无价值的死物。
她就这样冰凉地扫了一眼孟主任,单手推开递到面前的酒杯,又回过头与李冉对视。
李冉含笑看着她,淡定地把半只雪茄随手扔在地上,一脚踩灭,期间目光一直落在沈秉颜脸上,似乎在饶有兴致地静候着什么。
俩人对视片刻,沈秉颜终于闭了闭眼,缓缓开口:“抱歉,明天一早有戏,喝酒会影响状态。”
李冉冷笑着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孟域一看气氛有些僵了,心知不好,酒意顿时消了大半,忙僵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不能喝就算了,现在像沈小姐这样敬业的演员也不多了。小张,去给沈小姐点杯果汁来。”
被点名的年轻实习警察急急忙忙“欸!”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见李冉在身后沉着声音开口:“不用。”
“这里还轮不到她说了算,哪有孟主任都开口了,她在这不给面子的道理!”
李冉冷笑一声,从玻璃桌上拿了杯酒几步走到沈秉颜面前,抬手一把钳住沈秉颜的下巴,五指向内发力硬生生撬开她的嘴,猛地灌了下去!
那杯酒的度数都不低,沈秉颜几乎瞬间就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胸腔跟着急促起伏,眼底水汽粼粼映着头顶蓝色的照光灯,有种受人蹂躏的脆弱和倔强。
她挣扎地晃动脑袋,但力气悬殊根本摆脱不开李冉的桎梏,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在发抖,最后只能漠然地把头朝一边撇去。
没喝进去的酒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蜿蜒而过她流畅的下颔线,在衣领上洇出一小片暗色的痕迹。
孟域大脑嗡的炸了一下!
他目光忍不住落在她近乎有些透明的衣领上,眼底的贪婪和满足仿佛能透过她密不透风的衣领,窥探见底下隐匿白皙光滑的肌肤和冰凉突出的锁骨,乃至是耳后深陷进去的耳蜗轮廓,美的触目惊心。
这样的人无疑会让人感觉到性感。
但可能是包厢的觥筹交错的过于喧哗,对比之下就显得沈秉颜太过冷淡,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以至于另一种更为明显的想法从孟域脑海里涌了出来:
——他竟感觉沈秉颜不像是哪个上位者包养的金丝雀,而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哪怕被再狠厉的磋磨,哪怕最后被无情碾压的支离破碎,但每一个碎片依旧会有种坚硬逼人的锋利。
可能大部分的人会对此敬而远之,但孟域就好这口。
毕竟还有什么能让高傲者被逼折腰,让清白者满身污泥,让神者堕落圣坛,更让人热血沸腾,乃至于激发出潜藏于骨子里,卑鄙不堪的征服欲呢?
孟域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眼睛都烧红了,恍惚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流向了某处,涨的居然有些微微发疼。
这刺激让他倏然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已经空无一人,沈秉颜不知所踪,李冉依旧面带笑意地硕然坐在十几米外卡座上,背对着他跟局里的一个领导说话。
孟域今晚酒喝得有些多了,以至于脑袋发懵迟钝,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他目光依旧在昏暗的包厢内环视,神情呆滞而痴迷,仿佛在苦苦寻找什么,期间有个袒胸露乳的小姐笑嘻嘻的凑过来,被孟域头都不偏地搂在怀里亲了几口,调笑道:“宝贝,一会陪你玩。”
“孟哥。”美人花枝一颤:“这里有房间,我们~”
她抬头俏生生的试图去吻孟域的眼睛,却发现那人原本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
孟域定定的看着包厢穹顶墨色玻璃上映射的倒影,足足有十几秒的时间一动不动,片刻之后猛地推开怀里人,眼冒青光地踉跄着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这间包厢是金沙滩规格最高的房间,能预定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占满了整个建筑的最高层,不仅有室内的卡座,还连带着一个露天小花园和泳池,抬眼便能看见夜幕中绚烂璀璨的星海,以及更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
为了避免被人抓着什么把柄,包厢里里外外没有任何监控设备,灯光设置的也暗,甚至还装了配套的消音装置,只要把房门一关,在里面不管干什么外边半分动静也听不着。
孟域满怀醉意的从通风长廊上往后花园走,走到一半时不知为何忽然停顿脚步,没有来由地想要朝身后看了一眼。
此刻包厢内依旧觥筹交错,醉生梦死,上位者抱着各种目的在长歌善袖的攀谈,年轻应侍们举着各色托盘穿梭其间,气氛搞得十分热烈,衬得这条路莫名有些安静。
……甚至,安静的近乎古怪,因为那真的是一丁点声响也没有。
孟域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脑袋,转过身来继续往黑暗里走。同时在心底暗笑自己果然是在警局呆久了,怎么变得疑神疑鬼的,况且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有谁敢对一个现役警察动手不成?
他慢慢的沿着鹅卵石小路里面走,心跳却跳的越来越快,仿佛每一下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被欲|望点燃的血液滚烫着灼烧过五脏六腑,连嘴唇都克制不住上下摩擦!
孟域知道那人就在附近,像是花圃里开的最饱满无暇的玫瑰,在那个既定的角落静静等着他采撷。
他会比对待任何一个女人都要耐心都要温柔,亲手解开她衣领最上方的纽扣……
那片肌肤是雪白的,抚摸起来是柔软的,应该是的,但为什么事实上如此般泛着寒光?触感尖锐无比?!
直到这一刻,出于对危险本能的恐惧才终于冲破酒醉的浑噩,从骨缝里无声无息的渗遍后背。
孟域微微垂下头,脖颈关节因为过度紧张随他动作僵硬发出咔咔声,旋即,他赫然看见一枚泛着致命寒光的针头不偏不倚插在自己的脉搏上!
孟域甚至能清晰看见那枚注射器随着自己的呼吸而起伏跳动!
他惊恐地张大嘴巴,似乎是想要不顾一切地喊救命,也似乎仅仅是想要撕心裂肺地惨叫——
然而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还没有等那声音从咽喉里发出来,孟域就被人从身后猛地捂住嘴巴,紧接着一剂试管从脑后被推到鼻腔前,对准他就是一顿喷!
实验室级别的高纯度麻醉顺瞬间涌入他的鼻腔。
孟域在警局练习过如何应对偷袭,他甚至还是其中佼者。
但眼前这种麻醉剂实在是太强悍了,以至于孟域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浑身迅速麻痹发软,不甘心的摇晃数下,终于轰然倒进了花园被树丛掩映的小路上!
昏迷前的最后一帧画面,他看见一个带着黑色口罩手套的清瘦身影从身后半蹲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目光极其冰冷,倒映着远方漆黑而毫无波澜的夜色,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森然。
你是谁?
孟域喃喃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到底想要做什么?怎么会……会有纯度如此之高、根本不在市面上流通的麻醉剂?!
可能是为了让他死而瞑目,也可能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仪式,那个人影竟然微微笑了一下,带着黑手套的右手稳稳地探向他动脉,把注射器里面的液体一滴不剩推了进去。
“七年前的法医解剖室。”
那人开口说:“孟域,你还记得自己是踩着谁的尸/体坐稳的主任之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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