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柔软的流苏顷刻间变成无数根极其坚韧的金丝,眼看着就要将他缠上。唐嘉禾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一脚踏空,即将溺入深渊那瞬,他本能地抄起床头柜上的木雕摆设扔向他那睡得正酣的室友,试图向他求救,大声呼喊道:“杜程斐!!!”

话音刚落,他堕入一片黑暗,房间里的家居摆设统统不见了踪影,他甚至不确定最后那声呼救是否叫出了声,因为同时传入耳膜的是一阵尖锐的耳鸣,掩盖了周围一切声响,叫嚣得他头皮发麻。

他只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逼仄又狭小的茧房之中,周遭柔软,但密不透风,空气滞涩,呼吸受阻。眼前唯一隐约可见的,只剩下那只他握在手里的香囊,流苏化成的金色丝线还在不断分裂拉长,似要缠住他四肢的每一个部位,却又在碰上他的身体后,化成金色的光点消散,他全身动弹不得,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缚一般。

绛红色的锦缎绣袋也开始冲他张开大口,成千上万的黑色飞虫从袋口涌出,那飞虫分明很小的一只,却由于数量过于庞大,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正不偏不倚地朝他撞去。

唐嘉禾不由泛起了鸡皮疙瘩,全身汗毛倒竖,眼见已经躲避不得,只好闭紧了眼睛嘴巴听天由命地任由那些不明来物冲撞过来,因为担心吸入鼻腔,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但直面而来的,并不是想象中那种被飞虫蛰咬的感觉,而是一种冰凉的,粘腻的,浓稠的触感。他好像被某种力量推移着穿过了一层轻薄但极具韧性的膜。

令人窒息的敷面感过去,耳鸣声渐渐消散,四周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扑鼻而来的是草木灰燃尽后的颓败气味,阴冷的风从他耳畔吹过,将他愈发沉沦的思绪瞬间吹醒。

眼皮很沉,眼睛也很痛,他费了点力气才睁开。这才看清他正身处一条蜿蜒曲折的无名小路上,两旁杂草丛生,只余一丝微弱的光。借着这点萤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顿时吓得冷汗淋漓。

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中式嫁衣,看那颜色面料和衣上绣纹,与先前找到的那只香囊别无二致。

什么鬼东西!唐嘉禾吓得心惊,却如同被下了定身咒一样,连掐一下自己的胳膊确定是不是在做梦也做不到。

“肯定是在做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唐嘉禾低喃着自我安慰,“白天就不该提什么绣花鞋,什么红衣女人,这下好了,全来我梦里蹦迪了,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被鬼压床……”

唐嘉禾噤了声,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鬼压床”也不是什么好词儿。

安静下来,便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唐嘉禾循声望去,只见小路尽头若隐若现地闪烁着红色烛光,烛光下是只能望见大致轮廓的黑影子,还有一群孩童正在嬉笑唱着歌,歌词他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新,什么笑。

这梦境太过逼真,唐嘉禾几乎要哭出声来,他拼命想让身体动一动,哪怕翻个身摔在地上也好,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怔怔地看着烛光和那群黑影由远及近,向他走来。

烛光越来越亮,他终于看清了那迎面而来的阵仗,身着白衣的孩童分列两旁,一蹦一跳地抬着一顶暗红色的轿子——

不,不对,那不是身着白衣的孩童,那是……那是一列纸人!

唐嘉禾眼里写满了惊恐,而纸人却依旧面带微笑,用清脆的童声反反复复地念着那几句童谣:

“新娘驾到,放鞭炮……”

“新娘驾到,穿新袍……”

“新娘驾到,上花轿……”

“新娘驾到,又哭又笑……”

更令他心惊的是,歌谣唱了几遍,纸童的身上却突然无故着了火,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穿着红衣的童男童女。那些童男童女表情呆滞,却非常滑稽保持这一蹦一跳的姿势,仍然脆生生地念着歌谣。

下一秒,花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轿子里了。

又是幽闭狭小的空间,唐嘉禾的恐惧上升到临界点,他不明白为什么做了这么久的噩梦,还没有惊叫着醒过来?

杜程斐这个没心没肺的,睡得跟死猪似的,早知道就不该选他当室友了。或许池远会细心一点,睡得没有那么沉,也许会发现他的异常把他叫醒。不对,他根本不该来这个别墅,根本不该参加这个破节目!

“我早就说过,什么池远,什么杜程斐,他们该跳脚的时候还是会跳脚,不如跟着我。”

好像是,顾宥庭的声音。

唐嘉禾愕然,不确定是不是幻听。

他笔直地坐在花轿里,转了转眼珠子,意外地瞥见西装革履地跟他一起坐在轿子中的顾家少爷。

奇怪的他居然完全不觉得拥挤,那些轿夫居然也没有感觉到多了一个人的重量。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意外地看向突然到来的顾宥庭,不确定地叫了一声:“顾宥庭?”

不得不说,这时候能看到一个熟人,极大地缓和了他害怕到极点的心情。

如唐嘉禾所料那般,顾宥庭拽兮兮的回了一个单音节:“嗯。”

拽得二五八万的讨嫌样做不了假,唐嘉禾想了想,不放心得又试探道:“你有多少粉丝呢?”

顾宥庭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看也不看他:“……二十万。”

靠,还真是!唐嘉禾疑惑了:“你怎么会来到这边的?我梦到你了?我为什么会梦到你?”

白日遇上顾宥庭给他的冲击力难道大成这样,以至于做着噩梦都能看到他。

顾宥庭不合时宜地翘着二郎腿,反问道:“那你又怎么会来到这边的?你真的以为这只是个梦吗?”

“什么?”唐嘉禾惊讶,他的语气明显慌张地多了,“这…这难道不是梦吗?怎么可能?那我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我好好地在房间睡觉……”他会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睡着了没有,要不是梦……”

“也算是吧。”顾宥庭打断他,“我跟着你来到这儿的,你带的那些黄符都是些赝品,我就给你留了一个护身的,那个符有点儿作用,就把我也拉进来了。”

顾宥庭镇定自若的样子多少给了唐嘉禾一点安慰,他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冷静了些许:“还好还好,是梦就好,不是真的。”

他喃喃道,非常识时务地把收起了周身的刺,放软了口气:“你知道是梦,那…你能把我叫醒吗?或者你能带我出去?这梦也太吓人了。”

顾宥庭没有立刻回答,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下唐嘉禾:“看你这装扮……是要去成亲?”

只见唐嘉禾皱着眉头显得又无奈又恼怒,一向张扬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相:“我怎么知道要去做什么,怎么谁见了我都要成亲,我是捅了月老庙了?”

第一次相亲就提出要成亲的顾宥庭:“……”

沉默了几秒,似乎是觉得心有不甘,顾宥庭冷哼一声:“哼,我说要成亲的时候溜得比兔子还快,这会儿不知上了什么邪祟的轿子,你倒闲适安稳得很了,难道本王还不如这种脏东西吗?”

唐嘉禾怎料给他造成了这种误会,没心思去细想他奇奇怪怪的自称,咬牙恨恨地说:“我说顾宥庭,你到底长不长脑子,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要攀比了!现在不是我不想溜!我被鬼压床了,我动不了!!”

“哦……你动不了啊……”顾宥庭探着身子看了看他,见他确实表情着急不像说谎,“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还挺冷静的。”

唐嘉禾咬了咬牙,特殊场合,他忍住了要骂人的冲动。

“所以,顾小少爷,干脆点,你到底能不能带我出去?”

“也不是不能,但是这里很奇怪。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顾宥庭说。

顾宥庭没有完全说实话,他并非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唐嘉禾说这是梦,他无法反驳,但他又知道,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梦境,因为从本质上看,这里和梦一样,是一层特殊的空间。

人界和冥界从某种角度上说,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合的。只是因为所处空间不同,物种不同,所以不能看到彼此。除非极个别体质特殊或是通晓阴阳的术士,大部分人并不能对其有所感知。

顾宥庭早在一开始来到别墅的时候,就已经检查过,这里并非冥界与人间的特定入口,也没有要寻找替身以图投胎的溺鬼或缢鬼,仅有的一缕残气根本不足为惧。就算唐嘉禾的体质特殊,也没有理由会被这缕将散未散的残气所控制。

除非强行在这里打开另一层空间的另有其“物”,一种介于人鬼之间,尚未登记注册,不受两界管束,也根本无法在两个空间里正常生活的“黑户”。

他得弄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但听他这样回答,唐嘉禾简直难以置信,语气也不由上扬:“你还得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打算来这里探险开Party吗?”他见到顾宥庭不为所动的表情,难得有了耐心皮笑肉不笑地说:“要不这样吧顾少爷,你厉害,你本事大。不如你先把我送回去,然后,你过来跟这个……这个什么玩意儿成亲,然后你再慢慢研究,这是个什么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顾宥庭淡淡地说,“他看上你了。”

唐嘉禾气地牙痒,但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他没辙,只好阴阳怪气地调侃:“顾宥庭,虽然可能是我误会了,但是你这种怨怼的口气,会让我觉得你在吃醋。”

顾宥庭不以为意:“你想多了。”说罢他作势起身,“未免你多想,我还是不打扰你的好事了……”

“哎,你等会!”唐嘉禾担心他真的走了,连忙大叫,“梦里相见也是缘,珍惜这段缘。其实做个梦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就是担心…我不会就这么睡死过去吧?”

他一想到有那种睡梦中莫名死亡的案例,忍不住胆战心惊。

“不会。”顾宥庭肯定道,“我让喻皎盯着你呢。”

唐嘉禾定定地坐在轿子里,脑补出喻皎盯着他睡觉的样子,简直变态!简直离谱!

只不过离不离谱的也由不得他发表意见,他现在只是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梦魇者,连动都动不了。

唐嘉禾退而求其次:“你能不能让你助理先给我翻个身,我觉得有点麻。”

“不用。”顾宥庭说,“你身体麻不麻,跟你翻不翻身没关系。”

唐嘉禾:“那跟什么有关?”

顾宥庭没立刻回答,他换了个姿势,侧身面对着一身红衣的唐嘉禾,从上到下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看得他全身不自在,一股子刺挠劲儿全涌上来了:“顾宥庭!小爷麻了,你撒什么癔症呢?!”

撒癔症的顾某人被叫醒,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表情像极了宣告病人抢救无效的医生。

唐嘉禾还没来得及哀叹自己病入膏肓,只见顾宥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他身上试探性的摩挲着,从肩头到胸口再到腰际,眼看着就要滑到大腿上……

“你干什么?按摩解麻?”唐嘉禾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飞快叫道。

话音刚落,顾宥庭的手忽地在他的侧腰处停下,他的手指在某处不轻不重地揉了个圈,然后指尖一钩一挑,不等唐嘉禾有所反应,双手移到唐嘉禾的领口,作势就要解开他的衣服扣子。

扣子扣得很紧,顾宥庭费了一番功夫,聚精会神得跟缠得细密的又严实的扣子斗争。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面对面,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安静地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大红花轿,大红喜袍,若不是在这种诡异的梦境中,倒真有几分旖旎的气氛。

可眼下只有寂静无人的幽暗小道,森然可怖的纸人轿夫,吟唱着荒诞无稽的歌谣,再怎么旖旎也被这阴风吹得凉飕飕的,半点儿也不剩了。

领扣打开,顾宥庭好心地帮他往旁边拨弄了些。唐嘉禾只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发麻的身体瞬间被血液涌入,虽然四肢传来针刺般密密麻麻的痛感,却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身体不再被束缚,定身的咒语终于被解除。

“我说过,麻不麻,跟翻不翻身没什么关系。”顾宥庭说。

唐嘉禾不耐烦,作势就要脱去这吓死人的喜袍,却被顾宥庭制止:“稍微给你放松一下就行了,若你把它脱掉,他们会发现的。”

“他们?”唐嘉禾反问。

顾宥庭没说话,朝着花轿外面扬了扬下巴。

唐嘉禾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下一秒,花轿的窗口被掀开,纸人化成的童男瞪着墨汁画出的大眼睛和两坨红纸剪出的腮红直面面得跟他打了个照面——

“唔——”比叫声更快一步的是顾宥庭的动作,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提前捂住了唐嘉禾的嘴,尖叫变成了闷哼。

“别大叫,他们会听到。”顾宥庭小声说道。

唐嘉禾的心跳擂鼓似的咚咚剧震,他短暂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为什么看不到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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