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十皇子启蒙这日。

一大清早，天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元府上下就已经忙碌了起来。

元清衍也早早的起来，在沈微兰的侍候下穿上朝服，身为朝廷的六品命官，身穿赤罗衣，前胸的地方绣有青色云纹，身材高大挺拔，远远望去犹如一颗苍劲的青松，面庞方正，轮廓分明，几年的大理寺丞公务下来，身上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息。

沈微兰也精心挑选合适的首饰和服饰换上，身穿一袭绛紫色的大袖衫，衣袂上绣着的牡丹图案栩栩如生，一头乌发挽成精巧的发髻，斜插一只玉质的梅花钗，耳坠上的珍珠圆润而晶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面容白皙，温润又动人。

元朗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竖起，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着，身形颀长，举手投足间透着潇洒的风度。

元朗是个闲不住的，一动就暴露了他哈士奇的属性，见春芜拿着一把桃木梳，还在专心致志的替元汐梳理着黑发，于是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蹑手蹑脚的靠近，趁春芜不注意，用力的捏了一把元汐的脸颊。

捏完后，还故意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道：“哟，怎么几日不见，这脸都快赶上那圆盘子大了，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好吃的，唯独不给哥哥我啊？”

元汐“哎呀”一声叫了出来，疼的皱起了眉头，睁开眼见是元朗在捣乱，顿时气得不打一处来，一下子站起身来：“元朗！我看你如今是老眼昏花，嘴欠欠收拾了！”

元朗一边笑一边灵活的躲避着元汐的追逐，还不时的回头冲她做个鬼脸：“我只是跟妹妹你闹着玩儿啊，你也太玩不起了！”

元汐在后面追打，气得直跺脚：“有种你别跑，看我不抓到你好好收拾！”

两人你追我赶，婢女们则在一旁用帕子捂着嘴观战，连空气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沈微兰被两个孩子闹的不行，赶忙制止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多大了，还这般没个正行，都赶紧收拾着，准备出发了！”

闻言，元汐跟元朗这才停下来，互相吐了吐舌头，然后乖乖的去准备。

不一会，一家人都收拾停当，上了马车，朝着皇宫出发。

马车内，元汐打定了注意不理会元朗，元朗则笑嘻嘻的不停讨好她。

“好妹妹，别生气啦，要不你打我一顿，出出气怎么样？”

“再不然，我这个月的月钱都给你！”

望着元朗可怜兮兮的眼神，元汐扭过头，哼了一声：“看在你还算真诚的份儿上，我再考虑考虑吧。”

“嘿嘿，我就知道，妹妹你人美心善，肯定能原谅哥哥的。”

这两兄妹聚在一处，吵吵闹闹，就没个安静的时候。

元清衍的目光自手中的贺词上面移开，叮嘱他们道：“此次仪式，你们都要谨言慎行，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元汐跟元朗齐声应道：“知道了，爹爹。”

随着马车不断向前颠簸，元汐伸手掀开轿帘，望着窗外不停闪过的街景，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谢鹤安清冷深邃的眼神。

一想到即将要见到他了，心里就像有只小鹿乱撞，双手不自觉的绞着手中的丝帕，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元汐放下帘子，努力按捺着内心的渴望，从没有这么期待过能快一些到皇宫。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宫门前缓缓停下，在随身侍从的搀扶下，元汐轻提裙摆，小心的跟着母亲下了车。

高大威严的朱红色大门紧闭，门口站立着两排威风凛凛的侍卫。

一位早已等候在此的宫里老太监见他们下了车，忙不迭的迎了上来，面容和善，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亲切：“元寺丞大人，元夫人，路上辛苦了吧。”

说着，微微躬身行礼。

元清衍连忙还礼：“公公客气了，有劳公公在此相迎。”

“应该的，应该的。”太监的视线扫过另一旁的元汐跟元朗，笑着说道：“哎呀，多日不见，令公子跟令千金已长成翩翩少年跟窈窕淑女了，元大人家可真是有福气啊。”

猛地被人这么夸，元朗的脸上忽然一红，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憋了好半天才略带羞涩的开口：“谢谢公公……您过奖了。”

沈微兰是知道自家儿子跟女儿私底下的德行的，为防止两个孩子“露馅”，于是微笑着赶紧补了句：“公公谬赞了。”

“还请寺丞大人随我过来。”

那太监将手一让，元清衍一家跟在太监身后，迈进了宫门。

一行人沿着干净整洁的甬道前行，元汐抬起头，看到两旁的宫殿高低错落，红墙绿瓦沐浴在阳光下，挂在廊檐下的红色宫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偶尔有宫女跟跟太监匆匆走过，见到他们一家也都恭敬的行礼避让。

越向里面走，人就越多。

一行人穿过一处开阔的庭院，又经过几道曲曲折折的回廊和宫门，不多时候，便来到了等候圣上召见的偏殿。

太监停在殿外，说道：“这里便是崇文殿了，十皇子的启蒙仪式待会就在正殿举行，请元大人一家现在这边偏殿候着，等时辰到了，自有安排。”

元清衍忙不迭的道谢：“好，多谢公公。”

元清衍刚一踏入，便有几位同僚笑着迎了上来。

“哟，这不是元大人吗，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绯色五品补服的清瘦男人过来拱手说道。

元清衍连忙笑着还礼：“王大人，一切安好，一切安好。”

两人事元清衍调任回京任职时偶然结识的，由于志趣相投，偶尔下了朝还约着一通参加城里一些文人雅士组织的诗社文会。

虽日日同朝为官，不过由于身上担着不同担子，加之前些时日对方奉圣命去了外地巡视边防，两人也着实有好一阵未曾见面了。

旧友相聚，自然少不得寒暄一番。

殿中其他达官显贵们也都带着家眷，一个个的在谈笑风生。

虽说是偏殿，不过殿内布置简洁又不失典雅，元汐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眼睛却不住的往四周看去。

好像在透过憧憧人影，看到什么似的。

他不在……

谢哥哥这会在干什么？

诶，都怪她，前世对谢哥哥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才使得这一世，她连他在这个仪式上是干什么的，究竟什么时候出现都不知道。

殿外宫女太监们端着托盘匆匆走过，侍卫们一个个身穿玄色劲装，挺拔如松，手按腰刀的在殿外列队巡逻着。

耳边突然传来元朗的调侃：“啧啧……妹妹这是在寻什么宝贝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元汐闻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肯承认，小声说道：“我好奇看看不行嘛。”

“行行行，没问题，你最好真能看出什么宝贝来。”

元汐听着他故意拖长的语调，有些气恼，正想伸手去抓他的痒痒肉，刚刚那个引路的太监迈着小碎步，匆匆赶来，脸上带着笑意，尖着嗓子高声道：“各位大臣及其亲属，十皇子启蒙仪式吉时已近，正殿此刻已布置妥当，还请各位大人及其亲属即刻前往！”

话音刚落，偏殿内原本还悠闲轻松的气氛立刻变得宁静肃穆起来。

“快快快，咱列队站好，莫要误了皇上的吉时！”

一时间，大臣及其家眷们自发按品级高低排好顺序，随后在太监的导引下，走出偏殿，朝正殿走去。

元汐随着家人刚一踏入崇文大殿，便觉得大殿内金碧辉煌，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户，洒在金转铺就的地砖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明亮的烛光摇曳，大殿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案桌，上面整齐的摆着笔墨纸砚以及各种古籍经典，还有弓箭，刀剑等一些启蒙教具。

案桌后方的高台之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孔子画像。

画像的下方还摆放着一个造型华丽的香炉，表面的花鸟图案用银丝勾勒而成，羽毛，花瓣上都镶嵌着璀璨的宝石，栩栩如生。

案桌的下方还摆放着一些蒲团坐垫，想来是给皇子跟师傅们坐的。

大殿内竖立着几个巨大的梁柱，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祥瑞图案，大殿两侧几排座椅摆放的整整齐齐。

空气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气氛庄重而肃穆。

沈微兰牵着元汐的手，在指定的位置站着。

空气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秉着呼吸，不敢随意喧闹。

元汐微微低着头，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人，心里第一次涌起一丝紧张。

就在这时，太监拉长了嗓子唱喏道：“皇上、皇后，端贵妃齐贵妃等驾到——”

随着一道悠扬的钟声响起，皇帝和皇后以及数位宫嫔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多日不见，顺帝的身体似乎比上次见面那时消瘦了一大圈，脸色也更差了，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灰白，隐约还能看到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两侧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鹳骨突兀的耸起。

他的眼眶也深陷了下去，眼底布满血丝，头戴通天冠，一头长发好似深秋的枯草。

龙袍的下摆随着步伐飘动，繁复的明黄色龙袍本该透出威严的气势，可穿在他的身上，却只是毫无生气的向前拖曳着。

元汐猛地想了起来，前世她病重的那段日子，已经听说皇帝的身体快不行了。

那他究竟将皇位传给谁了呢。

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元汐回过神，看到母亲沈微兰的脸色，以及周围一个个低头垂首的模样，连忙也跟着垂下头。

张进保小心搀扶着顺帝缓缓上了案桌后头的须弥座上，皇后以及各宫妃嫔，也依次在两侧各自的座位前归了座。

殿下众人赶忙跪下行礼：“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都起来坐吧。”顺帝坐在龙椅上，强打起精神，声音有些虚弱的笑道：“今日乃是十皇子的启蒙之喜，望尔日后能勤勉于学，成为一位有为之君，为我大兖之繁荣昌盛贡献力量。”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脸色微微一变。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他们这话里的意思，无疑是顺帝已经暗定了十皇子为储君！

要知道，十皇子还是一个不到八岁的稚子。

在座众人都暗暗交换着眼神，或喜或忧，没想到近日朝中私底下流传的换太子一事竟然是真的。

朝局又要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有官员低头窃窃私语，又有官员忍不住望向不远处的太子的方向。

太子刘启的双眼睁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愤怒，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此刻的场合，咬着牙硬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低下头装作吃茶，不过端茶的指关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

顺帝却仿佛没看到满殿的异样一般，对身旁的张进保说道：“开始吧。”

张进保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慌慌张张的“哎”了一声，随后扬声道：“吉时已到，宣十皇子进殿！”

一群宫女鱼贯而入，在太监的带领下，十皇子走了进来，大概七八岁的孩童，头戴一顶小巧的紫金冠，一身明黄色窄袖袍，上面绣着金色的龙纹，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的小朝靴，模样显得十分精神。

“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皇子昂首抬头的走到须弥座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

老皇帝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说道：“吾儿快起，朕的乖儿子。”

“多谢父皇！”

十皇子行礼过后，随后朝案桌走去。

十皇子的启蒙仪式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之中开始。

元汐看到十皇子在几位道长的指导下点燃炉香，不过下面的官员们却大都心不在焉，没心思看眼前的场景，而是偷偷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元汐对这些朝堂之事向来不太感兴趣，她在大殿内搜寻了一番，仍旧没发现谢鹤安的身影，不禁有些气馁。

难道谢鹤安没被邀请？

还是另有什么事啊。

就在她心不在焉的时候，忽然听到太监尖锐的嗓音响起：“宣，谢安公子进殿，担任十皇子启蒙之师。”

元汐心头猛地一跳，急切的朝着殿门望去。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目光纷纷朝着殿门看去。

没过多久，一个深青色的颀长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口。

穿着一身深青色的长袍，腰间束一条黑色革带，上面坠挂一块精致的玉饰，头戴黑色进贤冠，脚踩黑色的布鞋，身形颀长而挺拔，面容白皙如玉，周身散发着那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