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地方是广州一家口碑很好的广式茶餐厅，曾念提前在微信小程序上预约好时间，然后提前二十分钟坐地铁过去。

广州的地铁三号线向来被称为死亡三号线，拥挤程度比北京上班高峰期还要惨烈，曾念被人群推挤着不断往杨清远身上靠，几乎是陷在了杨清远的怀抱里，而她的发顶正好蹭在杨清远的下巴上。

他们看上去就好像地铁上相拥的普通情侣一样。

曾念不合时宜地就想起了课堂上学生说杨清远是她家里的领导这句话，杨清远当时没有反驳。

曾念有些迟钝地咂摸这句话所带来的不算短暂的甜蜜感。

不知道是不是地铁人多所造就空气沉闷的缘故，曾念觉得有些发懵。

甚至于不能很清楚地听到杨清远在和她说的话。

三号线从岗顶开往番禺广场，途径石牌桥的时候又上来了一波新的人，本来拥挤的地铁就更加拥挤了。

而三号线在人多的时候很容易在途中急停，而这一次急停似乎足够凑巧，正好停在在杨清远低头和曾念说话的时候。

因为难得的惯性，杨清远的嘴唇不小心擦过了曾念的额头，另一只手甚至还抱住了曾念的腰。

拥挤的人群，密闭又喧闹的地铁车厢，和杨清远箍在曾念腰间，带着点热度的手。

没有什么比这个时候还要暧昧了，曾念一时间觉得腰身发软。

又觉得这种时候一定得说点什么才行。

于是曾念稍稍地踮了踮脚，凑到杨清远耳朵边，很小声很小声地和他说：“地铁上的人都好矮哦，你是不是可以看到所有人的头顶？”

因为杨清远足够高。

而此时地铁上的大多数人又足够矮。

杨清远很轻很轻地笑了，然后“嗯”了一声。

那声“嗯”很低很低，曾念因为挨得足够近，甚至能够感受到杨清远喉结的震动。

地铁重新启动，曾念不小心晃动了一下，随即鼻尖就蹭到了杨清远那块凸出的、性感到不行的喉结。

有点凉凉的，曾念想。

到了体育西路要换乘，人流好几次差点把曾念和杨清远冲散，所以到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杨清远就牵了曾念的手。

曾念的手不够软，也不够好看，因为常年握笔，在中指第一根骨节那里还有一个不算薄的茧，实在不像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手。

曾念记起上一次同异性牵手是大二时候的班级活动，需要一男一女牵手搭配做游戏。那个男孩子还开玩笑地说曾念的手牵起来和男生的手一样。

此时此刻曾念忽然就想起了这件事情。

曾念有些不合时宜地猜测杨清远会不会也觉得她的手像个男孩子的手一样，又或者……杨清远牵过他前女友的手，会不会把曾念的手和那个女孩子的手放在一起比较？

这么一想，曾念就不想要被杨清远牵手了。

“好热啊。”曾念说，然后将自己被杨清远的手缩了回来。

“嗯。”杨清远看了看曾念，有些好笑地配合道，“都热到要出手汗了。”

曾念：“……”

她扭过脸，不是很想搭理杨清远了。

还好要吃饭的餐厅不算远，很快就到了。

于是独属于曾念的这种尴尬也没能持续太久。

曾念带着杨清远往里走，杨清远听到很多人说粤语，但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于是等到点餐的时候，他就问曾念那些菜用粤语该怎么说。

曾念虽然在广州呆了六年，却也不会说粤语，她的水平只停留在听懂的阶段，就只能求助于站在一旁的服务员。

服务员用粤语念了一遍他们点过的菜，曾念小声地跟着念，但她的发音实在太好玩，惹得杨清远和服务员都笑了。

于是曾念就不说话了。

她觉得今天晚上的杨清远总是在笑，笑她说地铁里的人不高，笑她的手，还笑她的粤语发音。

曾念生出了一种关于杨清远的懊恼。

她觉得杨清远好烦人啊……

粤菜都是很小很小的一碟，摆盘很精致，偏甜偏清淡。

曾念是很喜欢的，但不知道杨清远是不是也很喜欢。

吃到一半，曾念有些后知后觉地说，“啊，忘了拍照。”

曾念的很多朋友吃饭都会拍照，还会在手机里设置一个专门用来存放食物的相册，看上去很有意义。曾念也想像她的朋友们一样，做这样的一个记录。

但是曾念总是忘记，有时候吃完看着空盘才会想起要拍照的事情来，就会很懊恼。

杨清远作为一个直男，不是很能懂吃饭必须拍照这样的做法，于是他就和曾念说：“你现在也可以拍照的。”

然后很配合的比了一个剪刀手，问：“这样可以吗？”

曾念：“……”

她有些无语地看着杨清远，杨清远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曾念就很没有办法似的举起手机对着杨清远拍了一张。

于是曾念的手机里有了杨清远的第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23岁的杨清远发给曾念的18岁时候的杨清远，第二张是23岁的杨清远。

第三张，就是现在面前是吃到剩下一半的菜的、摆着剪刀手的，28岁的杨清远。

每一个都恰好有五年的时间差，就像是不断地提醒着曾念什么。

但“五”又确实是很凑巧的一个数字，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只不过因为都是杨清远，所以曾念对这个数字多少敏感了些。

他们把剩下一半的菜吃到剩下三分之一就停下了，曾念给杨清远倒了一杯茶，杨清远就着氤氲的热气和曾念说：“明天能带我玩儿吗？像你以前说的那样。”

——“这次不能在北京见面，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啊。等你以后去广州，我请你吃饭带你玩儿！”

五年前，曾念去北京开年会，杨清远说自己很忙没时间，然后拒绝了同曾念在北京的见面和吃饭，曾念是这么说的，像是安慰杨清远。

却也这么安慰了自己。

五年后的今天，杨清远问曾念，这些话还作不作数。

就像是一个轮回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