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阿岚……我不够勇敢……”

薛岚拍了拍郝萌扣在自己腰上的手，声线温和又疏离：“十二点了。”

那双紧扣着的手松开了。

薛岚狠下心没回头，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后视镜里望着薛岚离开的郝萌，缓缓挥手，像在同她们的回忆告别。

……

薛岚不想回家。郝萌离开后，家就已经不是家了，那里只是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笼子，关着她和那个变态互相撕咬。

但薛岚忽然很想找人倾诉，她好想说话，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秦霄太忙，昆汀……见到昆汀他难免又要提那个变态。

要不去张姐哪儿吃个饭吧，张姐肯定会很高兴。

打开跟张姐的对话框，之前的聊天记录映入眼帘。

三天前。

美丽的张姐：【《新型诈骗，女子接电话被骗五十万，快转给朋友》看到了吧岚岚，不要相信任何电话！】

薛岚：【学会了，这就去骗一百个人。】

两天前。

美丽的张姐：斗音链接hfozngfifn……【不要跟陌生人搭话。】

薛岚：【嗯，见到陌生人就照脸上扇。】

昨天。

美丽的张姐：【分享文章：《这个季节的草莓不安全》】

薛岚：【行，见到卖草莓的直接报警。】

薛岚深呼吸，退出对话框，在列表里找到一个住在附近又许久不联系的朋友，打过去电话。

“喂……”对面的男声绵软惫懒，一听就是还没起。

“都几点了，猪么。”薛岚自己下午起，但这不妨碍她损别人。

“昨晚看片四点才睡的……”

“吃啥，我现在去你家。”

“火锅吧……多来几份牛肉，冷冻区那种有蟹粒的小包子，但它们其实是一种丸子，我不知道叫什么，你问问，买上两斤就够了。再带点年糕，我给你做炒年糕，我这儿有酱，你再买点奶啤，还有……”

薛岚把导航目的地换到超市，暴躁的把冷冻区翻了两圈也没找到什么有蟹粒像包子的丸子，问遍导购，还给黎奈打了三个视频电话，最后黎奈终于委屈巴巴的同意：好叭，那今天不吃那个了。

薛岚大包小包提着吃的，还没到黎奈家门口，就听见里头有狗叫声。

所以薛岚还没敲门，黎奈就把门打开了。

一头黄灿灿的头发点亮薛岚的眼睛，好像那十几年前的非主流，他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黎奈接过薛岚手里的吃的，打了个哈欠，“两周前是白的。”

进了门，黎奈还把手机里的自拍给薛岚看，“帅吧。”

照片里白发的黎奈精致的像BJD娃娃，他的脸属于高科技大集成，男的女的都会疯狂回头看的那种，毕竟脸上一辆车。

黎奈把吃的东西在已经收拾好的桌子上码整齐，赶紧跑去穿衣镜前照，“现在很丑么？”

薛岚把锅的电源线插上，“阳光底下看还行。”

黎奈住的是套loft公寓，收拾的很干净，角落里有个大笼子，里头关着只正在啃笼子的柴犬。

“你平时溜它么？”薛岚问。

“才买的，我都打算把它卖了。”黎奈说。

“才买来为啥就卖？”

“缺钱啊。”黎奈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薛岚全当黎奈放了个屁。

“好看么。”黎奈把手展在薛岚面前，他做了黑色的磨砂美甲，已经长出来一截。

薛岚联想到某些变态干过的变态事，敷衍地应了个声，两个人开始摆弄火锅。

黎奈就不会问小萌怎么没来这种问题，薛岚觉得很轻松。火锅吃到一半，黎奈跑去厨房炒年糕。

他是中韩混血，单眼皮，塌鼻梁，大脸盘，高中一毕业就开始疯狂在脸上动刀子。

“我准备过段时间把眉骨垫一下，那样子比较配我鼻子的假体。”

“一直这么整会不会有啥后遗症。”薛岚拿着瓶奶啤靠在橱柜上。

薛岚以前有想过去割个内眼角，张姐哭着不让她去，说去整容的人最后全都会死。

“有呀。”黎奈往锅里放佐料，“等死了火化的时候，别人都是轰轰轰烧完了，我在里头崩！崩！崩！全是硅胶和膨体，比别人烧的快。”

薛岚笑得不行，整容上瘾的人很多，但是上瘾之后能像黎奈这样比较协调好看，需要极高的美商和运气。

薛岚喝了几口奶啤，开始瞎几把吹彩虹屁，“别整了吧，够好看了真的。我一进屋都让你美懵了，你现在就属于路过的蚂蚁看到都要夸一顿的……”

黎奈用锅铲翻炒着年糕，声音有些委屈，“那我怎么还没有男朋友。”

“他前段时间来找我了。”黎奈说。

薛岚应了声，不然黎奈也不会突然去染个白色，他最宝贝自己那几根头发，染白漂那么多遍，都漂成草了。

“他说来这边找我玩，让我带他到处转转。”黎奈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平和，以前黎奈提起那个人，激动就像他笼子里那只柴犬。

“又借钱？”薛岚知道黎奈那位初恋是什么东西。

不过借钱直接说就行了，何必大老远跑来？

“没借钱。”黎奈说，“就是玩，住cbd最高那个酒店，吃酒店顶层的餐厅，来那几天花掉三万多，然后转杭州找他女朋友去了。”

“草！你没让他还钱？”

黎奈把炒年糕倒出来，血一般的酱料流下来盖住盘子上的独角兽和彩虹。

“酒店一起住的，饭一起吃的，都是我自愿带他玩，还什么钱。”

黎奈淡淡地说着，脸上这种平静和从前判若两人。

黎奈的初恋是高中时的校草，那时候的黎奈还是个单眼皮塌鼻梁的自卑少年，而校草闪闪发光。

校草有小说男主一样文艺的姓名，干净清冷的气质，成绩也是年级里的中上，即使家境普通，也被很多女孩喜欢，但校草似乎并不滥情，曾为了给自己喜欢的一个女孩买新手机，连着吃几个月的泡面。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直在暗地里保持着和黎奈每周两次的关系。

直到这段关系被好事者发现，传遍学校论坛，两个人饱受众人指点的时候，校草甩掉了黎奈，黎奈觉得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最开始引诱的对方，甚至毁掉了一个“直男”的人生。

从这以后，校草开始问黎奈“借钱”，让黎奈以此偿还犯下的错。

七年间，校草的女朋友换了又换，和黎奈倒是慢慢成为关系稳定的朋友。

“就当嫖了个鸭。”薛岚看牛肉好了，给黎奈夹了几块。

“没睡。”黎奈的声音依然平静，“他嫌我现在玩得开了，怕我有病。”

薛岚攥着筷子，把脸转向一边，屏息忍耐。

骂吧，那是黎奈爱了七年的人，不骂，那他妈简直不是人。

“我现在已经不会为他难过了，我只想搞钱。”黎奈鼓着腮帮子嚼牛肉。

薛岚心里咯噔一声，因为当一个人说自己只想搞钱的时候，这个人往往情场失意，且没有几个钱。

“之前我爸逼我回家，把我卡全停了，疫情前我把工作辞了，之后一直没找，那点工资，叫两次鸭就没了，他来那几天我借了网贷，利滚利越滚越多。”

薛岚拿来手机要给他转钱，黎奈摆手，“不用。前几天倒手办谈了个大单，要是顺利就能把债还上了。”

薛岚赞许地竖起拇指，这人感情上脑子直，但智商其实挺高，他和校草是在重点班认识的，黎奈平时不学，考前突击进的重点班。

“你找你爸问过没有？”薛岚问。

“嗯，他把该注意的都给我说了。过几天钱打过来了，狗就不卖了。”

“值得庆祝。”薛岚点头。

“买点酒？”黎奈拿起手机。

-

已经过去十个小时，林野脑子里浮现薛岚怨恨的眼神，依然心有余悸。

阿岚还是恨上他了。

林野看着手机上车辆的定位，一直在人民路没动过。

阿岚在做什么……

郝萌肯定说了什么让她伤心的话了。

阿岚啊……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就这么在外面过夜。林野把桌上放凉的饭菜放进冰箱，快步出了门。

在小区门口，林野看到了自己的车，车前站着昆汀。

定睛一看，车牌号不一样，车不是他的。

“是不是很巧？”昆汀笑着，单手撑在车头，“说明我们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

此时此刻，林野想换车了。

林野往车里扫了一眼，薛岚不在。

“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么？”昆汀向他走过来，笑意更浓，“不是薛岚告诉我的。”

不是么？林野心念微动。

“软件园三年前入驻的山风软件科技势头强劲，我一直好奇背后是何方神圣，没想到居然是你。真是年少有为。”昆汀含笑说着，对林野的欣赏毫不掩饰的从眼中溢出来，“不会生我气吧？大数据时代本来就没什么秘密，我只是想了解你。”

两个人站的很近，昆汀弯着一抹得意的笑容，等着他的冰美男发火。

林野淡淡说：“人民路附近有没有阿岚的朋友，她开走我的车，在人民路停了一下午。”

昆汀自信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僵，本不想转移话题的，可想到那天薛岚那种没光的眼神，感觉还真有必要找一下。

昆汀拿出手机给薛岚打电话，林野说，“关机了，打不通。”

对面传来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人民路附近的朋友……昆汀想了一会儿，薛岚好像有一韩国朋友住那，脸整的挺高级。

应该就是他。

昆汀还在那个loft里跟他滚过几次，后来没回他消息，被拉黑了。

“有，我去看看在不在。”昆汀转身回去开车，林野说：“你告诉我地址。”

“你也去？那一起。”昆汀笑着看他一眼，帮他打开车门。

林野想打车去。

但他要是自己去，薛岚肯定又觉得自己监视她，她又不听他解释……

林野上了车。

“你对阿岚还挺上心。”昆汀瞧见林野为了找薛岚居然上自己的车，有些意外，伸手来给他系安全带。

林野一把把昆汀搡回去，力道重到昆汀的背在车座上撞出一声闷响。

昆汀不怒反笑，“怕什么？我还能吃……”

林野自己扣上安全带，看着昆汀一字一句道：“我喜欢薛岚。”

昆汀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啊？”

林野没说话。

昆汀懵了一下，似乎本来不信，却越想越不对劲。

是啊，不然为什么林野一直对薛岚那么上心，还总在薛岚家……公司还叫山风？岚字拆开不就是……他还以为是巧合。

昆汀发动车子，忍不住笑出来两声，“你能喜欢薛岚，那你也直不到哪去。”

镜子里的林野目不斜视，没理他。

-

黎奈把薛岚手里的空啤酒瓶接过来，整整齐齐的码在榻榻米旁边的地上，地上已经摆了十几个酒瓶。“他不是来找我玩的，他只是想让我给他花钱，要是可以，他可能更希望我直接把卡给他。”

“你可算看清他了，不容易。”薛岚靠着榻榻米上的大虾抱枕，一只脚搭在黎奈腿上，眼睛看着投影幕布上的《霸王别姬》，思绪却乱七八糟。

黎奈又拉开两罐，一罐给薛岚，一罐自己喝。

“早看清了，就是一直舍不得，最近才回过味儿来……感觉像吃了苍蝇。”黎奈灌下去半瓶，放在一边，和薛岚头靠着头瘫在一起，电影的光亮在两个脸上一闪一闪的。

幕布上一身虞姬戏服的人正唱着：‘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我还没到你那个境界，我还是舍不得。”薛岚坦言。

黎奈微微侧过头，一下子就明白了是郝萌也这么对待薛岚。“你说这些人没有心么？”

黎奈转回头去，声音如同叹息，“本来好像都是挺好的人，为了追个女孩能吃几个月泡面，为了救流浪猫花半个月生活费，孝顺父母，团结同学，怎么到咱这儿就不当人了。”

薛岚想起林野说的那句，人是很复杂的动物。

“别人都说家里有几个钱的孩子精明，我怎么觉得咱俩都是大傻子？”黎奈后知后觉。

薛岚笑了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傻子身边大多也是大傻子。”

她看黎奈刷起小视频，顺口道：“要是这时候有人用大数据天天给大傻子推送世界上别的大傻子的事迹，就会让你有种全世界都是大傻子的错觉。”

黎奈打开一个女生的视频，“你觉得她长的怎么样？”

薛岚眨了眨醉眼，没说话，因为黎奈还没说这女的是谁。

是朋友，那就是绝世美女。是情敌，那就是奇丑无比。

黎奈喃喃道：“这是他前女友，他说她的胸躺下来跟男的一样……那你说他为什么不直接找男的呢……”

薛岚手指一抬给他划掉了，“你刷点高兴的。”

-

从林野听昆汀说住在这里的朋友是男人开始，林野就基本上是用跑的，昆汀在一边笑，“是女的才需要担心吧？”

敲门，没人开。

薛岚和黎奈两个人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听到敲门声和狗叫，互相踹对方去开门，但谁也不想爬起来。

随着密码锁一阵混乱的响动，门被林野打开了。

昆汀站在后头叹为观止，“有两下子啊。”

林野一进屋就看到薛岚和一黄毛躺在榻榻米上，两个人小腿交错，那个黄毛居然还枕着薛岚的胳膊。

林野顿时气血上涌，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一脚踹开挡路的茶几大步冲向黎奈，茶几上各种物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林野一把将黎奈从薛岚身边捞起来，挥拳就朝他脸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