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托住林涧之及时,不禁让人怀疑此人早就候在门口,等的就是这一刻。
此时林涧眼前一片黑暗——是屋内已经关上窗户之后,没有月光照射进来的缘故。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林涧,眼前迅速闪过一幅幅画面,是这具身体之前所用身份。
林尧,上弦宫的傀儡匠师。
是现任宫令的胞弟史未晞制傀时师父,他于前年卸任。
如今闲散在上弦宫内,闲暇时负责教授内门弟子制傀之术,不过大多数时间只会躺在院内晒太阳。
这不受控制的意外发生伊始,林涧便在心中暗暗叫苦。
偏赶上了今日房中住进来个不知底细的,如今只希望他别有所警觉才好。
林涧实在没想到这具身体会来这么一出。
他对自己散出去这些躯壳的所作所为,全都清晰明了,细致得不能再细致,根本不需要回顾便能知道每个身份都做过什么。
更何况上次接手小五的身躯时,并未有此一遭,故此这回根本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林涧眼前画面一幕幕闪过,将这具躯体在上弦宫内打探消息查找证据时的所有行为全都展现出来。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幅画上,那是林涧确认上弦宫参与了那夜的决定性证据。
画幅被摊开在桌面,上面画的是浴婴图。
仔细看去,纸张的年代并不久远,手法也算不上老道,甚至十分稚嫩。
那是方叩堂哥来找方叩,兴致冲冲的询问这幅画作为他母亲的生辰礼,对方可会高兴时举着的画作。
彼时林涧就站在一旁练习剑法。
林涧也不知道现任上弦宫宫令史未明,为何要拿走这幅画,但既然看到了,总归是要‘问一问’的。
于是这里便被林涧定为第二个目标。
这幅画在眼前定格一息后逐渐淡去,林涧疼得满头大汗。
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搭在别人掌心,脑袋枕在对方肩上——他正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被人搂在怀中。
林涧慢慢抬头向斜上方望去,门扇被风推开,月光找到了个刁钻的角度,硬生生挤了进来,此刻像一柄刀,划在那人的侧脸以及眼眸之上,将那一处眉眼照亮。
是那个长得像方叩的人。
得,刚刚还在祈求他别察觉,现在只能盼他有些分寸,别随意打探。
“你怎么了?”
很好,林涧呼吸微窒,看来这人并不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
林涧期望再次落空,他借着搭在这位手上的力站起身,正想装作身体不适没听见这些问话,却转眼的功夫间就着月光,看到了自己刚刚躺着的床。
刚才起身之时,他撞到了背后的小柜子,便下意识以为床铺窄小,因此这人才与自己靠得近了些。
现在站在距离较远的地方,一眼望去,林涧才看清。
原来这张床,这么大啊。
他之前借用林尧肉身探查时,白日里几乎都在外面奔波,待夜间这个身份回屋休息后,他便会撤回神思,让林尧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故此,这也是头一遭,他才知道林尧这日子原来过得如此…自在。
林涧从心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出个词,给林尧这个身份的生活定了调。
他转过身看向这个长得极像方叩的人,指着床铺说道:“柜子为界,我睡左边,你睡右边。”
屋子主人的身份在这一刻占据上风,压得方叩不得不闭上嘴。
即使他在林涧看向床铺的那一刻已经闭上了嘴。
现下听见这话,方叩只是简单的点了头,爬上给自己规定好的位置,再次用端正的姿势合上双眼。
次日,林涧坐在床上,满脸见鬼的表情,他觉得自己陷入了鬼打墙。
今早醒来坐起伸懒腰时,身后很自然的传来一句‘醒啦?’,并在自己转头看过去时,一只手及时的将自己外袍递到眼前。
更诡异的是,他接下外袍,将脑袋偏移的弧度放大些,看到的便是一张和方叩极其相似的脸。
这场景……
嘶,上一次发生时,还是三年前。
哦不对,应当是四年,毕竟自己还睡过去一年。
林涧看着这张脸,下意识闭上了眼,在心中催眠自己:这是梦,醒来就好。
再睁开时,还是那张眉眼柔和的脸,昨日见到的那张冷峻端肃的表情,如今只能在这张脸上找到一点留存的痕迹。
比如,眉间的几道浅痕。
好,他想起来怎么回事了。
现今之计是赶紧先将这人从自己房里扔出去。
林涧心里这么想的,可话却不能这么说。
他将外袍披到身上,起身弯腰去穿鞋,嘴上问道:“你叫什么?”
“史舫。”
走出门,被雾气筛过一遍的阳光一照,那张脸就更像方叩。
不为别的,就只为看到远处来人后,那张立刻冷下来的面容。
林涧一边头疼,一边在心里暗暗称奇。
他记得,在城无坊时,方叩不是说自己要去时令山外一趟?
那现在这位……只是巧合?
方叩,不,史舫久久未等到林涧回答,便转头过来看向他。
接触到目光的一瞬间,林涧再次确定想法,不管是不是方叩,都要赶紧把这人摘出去。
自己是为了复仇才来的上弦宫,不论此人真的是方叩,还是单纯的长得像,他都不能让这人被牵连在内。
毕竟方叩本人他都不想带累,别提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这人放在身边,只会让他掣肘。
林涧正思考着如何不动声色的调走此人,远处而来的人已经冲到身边,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小林哥早。”
林涧对着对方点头一笑算是回应,却不想来人刹住脚步停在林涧身边,上下打量着史舫,抽出空还用眼神示意林涧介绍一下。
奈何林涧沉浸在思考解决办法中,没接受到对方的暗示。
史武见林涧没反应,干脆直接开口询问:“这位是?”
林涧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昨晚加上今早,和此人交谈句数不超过一只手,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干脆朝史舫点点下巴。
“让他自己说吧,我也不太认识。”
史武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划过:“啊?你们刚刚不是从一间屋子里出…来…的……吗……”
后三个字在史舫眼神中越说越没有底气,但即使这样,史武还是咬牙说完了,林涧在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胆气。
任谁见了类似方叩那张冷脸,还能坚持把话说完他都会夸上一声。
虽说面前这是个冒牌的,但眼神威力还是学了个十足十。
史舫在听完对方话之后眸光垂下,干瘪的吐出几个字:“史舫,昨日新进。”
林涧听着他仅六个字的干脆利落,头更疼了。
这下更像了,这史舫到底是哪里来的天魔星,专门来治他的吧。
一旁的史武还在等待下文,三人各怀鬼胎,静悄悄站立半晌,他才敢开口:“没了?”
史舫听到这句话,重新抬眼看向他。
林涧站一边心中有些发乐,他之前遇到说不通人话的人和事时,就会把小方往前一摆,通常都会退敌于无形。
就像现在这样。
史武见状立刻自己答上问句,同时抬起手和这位有个性的弟子打了个招呼。
“没了,也不需要其他介绍,来者都是兄弟,无需多言,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好兄弟,我叫史武。”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落下的脚步却在走出三步后拐了个弯儿,又绕了回来。
“诶我差点忘了,小林哥,你待会儿能帮我去趟大厨房取下大家的早饭吗,我突然被管事点了差事,怕是赶不及。”
林涧也正想找个借口独自行动,只是自己这个身份向来闲散,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好借口。
如今史武这句话简直就是瞌睡碰上枕头,一瞬间林涧觉得史武简直是自己的救星。
“好说好说。”
“哦对了,东西怕是有点多,麻烦史舫兄弟和小林哥一同去,他身体不太好,不能太过劳累。”
史武说完像是怕史舫不答应,干脆一溜烟跑走,不给对方拒绝自己的理由。
刚才不该看戏的,林涧扼腕。
救星变灾星,他只觉得人生无常。
就算是无常,也只能当来者是客。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笑着转向史舫,试图温和的拒绝。
“你是新来的,还是去总管事那边看看,只怕有需要分派的任务,早饭一事,我自己去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涧自觉这番话说得无可挑剔,既体贴替他人考虑,又将事情说得无关痛痒,便想着这下对方肯定没什么能反驳的话。
史舫盯着林涧静静看了一会儿,在林涧觉得十拿九稳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撂下一句话,就往前走去。
“你昨晚差点晕倒。”
林涧这被这句话击得闭眼深吸两口气,才缓和情绪,谁知睁开眼就看见史舫转过头:“厨房在哪?”
林涧认命,向史舫一笑后加快两步,走在前面避开对方的视线。
等推开大厨房门的那一刻,林涧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
一切如常就是,反正这人马上就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怀揣着这样的好心情,他笑着和看厨的大师傅张老打了个招呼,伸手就去揭蒸笼上面的锅盖。
“张老,今日包子什么馅儿的啊?”
锅盖将将掀开一条缝,他就‘啪’地一声被打了手。
身后的史舫忍不住上前一步,又硬生生刹住脚。
只见张老嫌弃地撇了一眼林涧,“你这孩子,还没好呢,一会儿走了气该不好吃了。”
“这不是饿吗,您老先给我找点东西,让我垫垫肚子。”
张老咂下嘴,晃晃悠悠的把林涧推到一边,自己朝着厨房深处的大柜走去,从中取出一块包裹着东西的白布后,回到两人身边。
因为柜子在深处的缘故,老人回来时,靠得离史舫更近些。
他手中不停,拆开白布取出的东西后,自然紧着近的那个先给。
于是在史舫有些惊讶的眼神中,手里就被塞了块糕点。
“孩子,你也吃,这是我托人去时令山脉外专程带的,这里你可吃不到。”
他说完这句,看着史舫把这一小块靠近嘴边,才低头去掰另一块。
等他再抬头,手朝着林涧的方向伸过去时,就看到对方手里已经拿着一块糕点了。
张老一愣,下意识以为自己年老昏花,已经到了记不得事情的程度。
他转头看向史舫,对方嘴角还残留一些糕点上撒着的白色细粉,于是他把手中重新掰下来的这块儿再次递给史舫,自己则是动手去打林涧。
在林涧肩上装模作样的拍打两下后,他才恨恨说到。
“你这孩子,又不是不给你,你至于抢人家的吗,这孩子看着才多大,你也能下得去手。”
林涧呢?
林涧更无奈了,他甚至有些无措,可他没办法。
这糕点他认识,当年和方叩狼狈逃命时,因着时令山不得插手凡间事,两人逃去的地方就是时令山脉之外。
这糕点在人间自是多种多样,可方叩偏偏吃不了这一种,只因第一次林涧卖艺后,用钱给二人买糕点时,方叩就吃得浑身起疹子。
所以他总记着这一点,之后买新出的吃食也都避开这一种。
刚刚史舫拿着糕点的犹豫他全看在眼里,再加之这张脸。
总之林涧意识回笼时,这块糕点已经在自己手里了。
那真是一个有苦难言。
张老打完林涧,就看到一旁灶台上的蒸笼已经开始冒出热气,连忙去看顾。
林涧正捏着手里这块已经沾到史舫唇边的糕点左右为难,就察觉自己后腰被人戳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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