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第四章

时间有限,小琴来不及问当事人李蕙娜更多事,只能描述个大概。

李蕙娜由于常年遭受家庭暴力,造成身体多处损伤,在今天终于爆发,杀死多年多次家暴她的丈夫刘宗强。

杀人后,李蕙娜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还将刘宗强的尸体“打包”带一起跑。

李蕙娜不敢跑去娘家,只想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可她知道这不可能。她不知道投靠谁,就联系上许垚。

按理说李蕙娜这样的处境不太可能会认识许垚,拿到许垚的工作手机号也是机缘巧合。

因姚氏旗下一个慈善基金会举办了救助弱势群体的活动,向东区街道捐赠物资,专门派发给残疾人、孤寡老人和失业者。名单和受捐赠者的情况,最后都要进行回访,还要留下姓名电话并签字。

就这样,失业的刘宗强和脑子有问题的李蕙娜的“故事”传到基金会耳中。

回访那天中午,刘宗强喝了一肚子酒,歪在床上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家里安了两道门,一道木门,一道有镂空纱窗的老式防盗门。防盗门从里面反锁着,李蕙娜没有钥匙,只能打开木门和外面的人对话。

李蕙娜对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描述情况时条理十分清楚,说刘宗强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不找工作,拿着低保,整天在家里酗酒,喝多了就打她,没钱买酒了也打她,还到处说她有病,这次又借这件事骗基金会的同情心和物资。

工作人员当即一惊,其中一个小姑娘刚要问具体情况,就被居委会的人打断说,是李蕙娜记错了,而且时常搞不清楚现实和幻想。

李蕙娜看着几人,没哭没闹没反驳,只面无表情地冷嘲热讽:“对,是我记错了。没有人相信我是正常的,我就该打。等哪天我被打死了,再吓你们一跳。”

这件事给基金会的工作人员留下很深印象,两人商量了一下,走访完就单独行动,又折回李蕙娜家。

那时候刘宗强快要醒了。

李蕙娜站在门口扯开了一点领口,工作人员隔着门上的纱窗看到了,脖子和肩膀上到处淤青。

那个小姑娘不好一直站在门口问情况,就急忙将一串电话告诉李蕙娜,让李蕙娜记在手机里,还叫她一定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可李蕙娜没有手机,便保证一定会把号码记在脑子里。

回到基金会,这件事很快报上去。

许垚负责基金会救助弱势女性的工作,每一项都会过目,自然不会错过这段“插曲”。

但听工作人员的意思,李蕙娜想要向外求救实在太难,居委认为她精神和智商都有问题,刘宗强能拿出病例。

这里最大问题是李蕙娜没有手机,不管她身上的伤是家暴所致,还是真有精神问题,“发病”磕碰出来或是自残导致的,她们可能永远都接不到李蕙娜的求救电话。也许几天后李蕙娜就把号码忘记了,也许李蕙娜真的会被打死在家里,吓所有人一跳。

没想到过了不久,许垚就从电话里听到这个名字。

李蕙娜的情况和基金会以往接触的案子不同,特别是还“携带”了一具家暴者尸体。

事实上,许垚和小琴也只和李蕙娜聊了半个小时,详细情况并不算了解。

这会儿小琴描述完,罗斐放下手机,低眉沉思了几秒,像是存了很多疑点。

手边的咖啡见了底,许垚给他续上咖啡,问:“罗律师有顾虑?”

罗斐这才正色道:“为什么没有报警,为什么不当场劝李蕙娜自首?”

许垚打量着罗斐,几次接触下来,罗斐本人就和他在直播间里的形象差不多,心有正义,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许垚回答:“她没有人可以求,我们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是出于信任才拨通电话。反手报警,就是出卖。劝她自首,这个口我开不了。在我看来,家暴者就该死。”

“那么你确定箱子里的尸体是刘宗强吗?”罗斐又问。

许垚说:“李蕙娜打开箱子让我们看了一眼,被五六层塑料布和胶带缠住了,说是为了能将整具尸体塞进箱子才这样固定。我们只看到少量血迹,肯定没有分尸。至于身份,我还没有证实。但李蕙娜长期被‘囚禁’在家里,根本不认识外面的人,没理由也没机会杀死其他人,所以死者应该是刘宗强。”

说到这,许垚又补充道:“行李箱是整个放进冰柜的,我们没有接触,没有留下痕迹。”

“那冰柜是新的吗?”

“不是,里面放过一些食物。”

“行李箱是什么材质?”

“塑料壳,拉锁那里有尼龙布。”

“放过食物,就会留下痕迹、气味儿,这些物质会通过冰霜和水分附着在行李箱上。塑料面可以擦拭,但尼龙面根本处理不干净。这些痕迹到了法医、痕检那里,很快会得出行李箱进过冰柜的结论。要装一个成年男子,箱子肯定是大号的,能放下大号行李箱的冰柜,要用多少电?什么样的家庭,多大的厨房能放下?警方很快能推断出结论,要么就是餐厅后厨,要么就是厨房尺寸夸张,或是带有地下室的别墅。”

“等等。”许垚抬了一下手,遂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你说的这些……是打算惊动警察吗?这不会是唯一的办法吧?”

罗斐回答:“这是最安全的办法。”

许垚没有接话,只是直勾勾看着罗斐,像是审视,也像是在评估。

罗斐双腿叠在一起,上半身很笔直,任由许垚打量。这显示出他没有左右摇摆、犹豫不决,他给出的就是最优解。

半分钟过去,许垚收回视线,拿起旁边座位上的Ipad,点了一下监控设备APP里的关闭按钮,这才开口:“我要事先声明,接下来我说的只是一种‘讨论’,并不是我的个人意向。”

罗斐听出言下之意,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许垚问:“如果就是不报警,会怎么样?”

“路上有监控,别墅区也有,李蕙娜大半夜拖着一个大号行李箱,已经足够惹人注目。”

“今天的雨很大,连站在几步外的人都看不清,监控只能拍到一个穿着雨衣的女人艰难赶路。”

“她为什么不坐车?”

“末班车时间过了。”

“还可以打车。有后备箱不是更方便吗,起码不会淋湿箱子,除非是心虚。”

罗斐道出的“可疑之处”都是将来警方看到监控后产生的合理疑惑,疑惑越叠越多就会引起动静。

许垚又道:“每天来往那么多人,李蕙娜就算惹人怀疑,也不一定引起重视。除非警方肯定刘宗强已经遇害,嫌疑人就是李蕙娜,确定雨夜赶路的女人就是她。可李蕙娜全程都低着头,戴着雨帽,监控根本拍不到脸。至于别墅区的监控,小琴会去处理。”

罗斐点头:“那我这么问,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人担上包庇罪,值得吗?”

许垚反问:“照你这么说,警察一定会知道,半点侥幸都不容喽?”

罗斐没有直接回答:“刘宗强有家人吧。”

许垚看向小琴,小琴回道:“父母都在老家。”

罗斐说:“儿子突然不见,连儿媳妇都失踪了,老两口难道不报警吗?如果警方去他们家里查看,看到屋里的情况,不会起疑吗?李蕙娜确定自己都清理干净了?还是她跑得太匆忙,根本没有清理。”

许垚轻呼一口气:“刘宗强家里穷,父母很缺钱,可以给他们补偿。”

罗斐笑意渐深:“嗯,包庇罪之外又加了一项妨害作证。还有,刘宗强喜欢喝酒,这类人通常有酒友,他们就不会察觉吗?”

“外人更容易处理。”

这番一问一答落下,罗斐正色问:“许小姐,你这些解决方案都是认真的吗?如果是,你不该找我来,令这件事多一个知情者。其实你很清楚下一步要做什么,你是不方便出面才找律师,对吗?”

许垚别开目光看向走廊的方向,李蕙娜就在里面的房间休息:“如果她只是家暴的受害者,我有很多办法帮助她。我也知道报警是现在唯一的选择。我只是有点不甘心,想知道会不会还有更好的出路——一条道走到黑,有没有可能看见希望。”

罗斐接道:“天亮就自首,这是最后的机会。再迟,可能生出变故,自首就失去意义了。”

许垚垂下眼睛:“据我所知,如果找不到尸体,就无法证实人已经死了。只要不能证明刘宗强死亡,就不能说李蕙娜杀人。夫妻俩一起出去玩,最后回来一个,另一个下落不明多年的案子有的是,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因为找不到尸体而无法立案。”

“如果李蕙娜家里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刘宗强遇害,那么即便找不到刘宗强的尸体,也可以认定李蕙娜的杀人行为。到时候又要多加一条故意毁坏尸体罪。”

的确,有些案件死不见尸,还是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就是因为作案痕迹铁证如山。

许垚不是法盲,当然知道眼下“讨论”的是一种幻想。

就在许垚走神时,罗斐再次开口:“我说的你应该都想过了,如果要处理尸体,你不可能找律师。既然找了,就说明你们下一步的方向是将这件事当做‘案件’处理,提前讨论策略。这虽然不是我的案子,但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白来,我已经将所有有利和不利因素都摆出来了——目前还算‘有利’李蕙娜的就只剩下自首。”

听这意思,罗斐似有保留,并不打算趟这趟浑水。

但许垚这个人很执着。就像网上说的那样“你没有被诈骗,是因为还没有碰到为你量身打造的骗局”,同样的道理,罗斐还没有点头,是因为她还没找到令他心动的条件。

“价钱好谈。”许垚说,“基金会是姚氏旗下的,资金充裕。我已经请示过了,这件事由我全权做主。”

罗斐不再微笑,看上去很难被说动:“从我进门到现在,还没有见过李蕙娜。我不可能在没有见当事人的前提下答应任何事。当然就算见到了,也不一定会接。”

“如果罗律师没兴趣,就不会大半夜跑这一趟。”许垚指出重点。

罗斐接道:“人都有好奇心。我好奇的是李蕙娜半夜运尸这件事本身。”

哦,金钱没有说动,那么再加上名誉呢?

许垚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事情到了我这里,绝不会低调处理。在这种案件里,社会舆论很重要。听说罗律师想在竞争合伙人,你的对手非常有实力,有资源,也有背景。如果没有意外,你觉得你的赢面有多大?我知道你的视频账号经营尚可,算是同行之中的小粉红,因为外形出色,又站在为女性同胞发声的立场,有不少熟龄女性粉丝。但是从去年就进入瓶颈期,就是因为此前都是站在第三方角度为女性提供免费法律意见,分析案例,却没有哪个经你手的案子,被媒体曝光在台前。那些女受害者都不愿意家丑外扬,除非是恶性案件,达到杀妻杀夫的程度,因为某个契机发酵,惊动整个社会。这样的案子,双方律师都会走红,但是机会可遇不可求——眼前就有一个,罗律师是聪明人,可别犯傻。”

许垚这番分析句句说在点子上。

她做网红经纪人出身,后来才被姚氏挖过来做基金会的“推手”,无论是手段还是思维都离不开名利炒作那一套。她始终认为,大众的声音是最好的振奋剂,最有效的推助力。

罗斐听了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起码许垚没有看出来。

只见罗斐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两口,放下时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立刻同意,岂不说明我是个贪图名利的投机分子,不看成败,只计较当下得失。”

“我不认为投机有什么问题。机会经过却不抓住,才是笨蛋。”许垚回道。

“我接案子是看实力,看案情内容和挑战性。”

“你当然有实力,否则我也不会找你。”许垚率先起身,“这样吧,你先考虑,见完李蕙娜给我个答复。”

……

小琴走在最前面,先一步去叫房间里的李蕙娜。

许垚和罗斐慢了几步,直到来到房间门前,李蕙娜已经站在起居室。

她看上去有些紧张无措,双脚僵硬地立在地上,双手一会儿去整理头发,一会儿去摸自己的脸,迟迟不敢抬头。

李蕙娜脸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包了很大一块纱布。

纱布看上去很新,没有沾上污渍。

罗斐只看了一眼,便问:“脸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弄的?在这里重新包扎过?”

如果是刘宗强弄的,纱布应该会在来的路上沾上雨水。李蕙娜的头发看上去有些油,有点打结,可能几天没有洗,再加上是沙发发质,淋了雨,外面一层变得非常毛躁。相比之下,那块纱布就显得过于干净了。

小琴说:“她来的时候伤口还在流血,之前没有包扎过。”

罗斐看向李蕙娜:“能不能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之前事情发展太快,一些细节许垚来不及细想,如今才觉出不对。

那伤口一看就是刀伤。在家暴实施证据确凿的前提下,她曾经先入为主地认为伤口是刘宗强造成的,以为这是李蕙娜过失杀死刘宗强的导火索。

但如果真是刘宗强,从李蕙娜杀人、打包尸体、赶路,直到来到这里,伤口不该看上去那么“新鲜”,血还一直在流。

李蕙娜半晌没言语,在小琴的鼓励和安抚下,终于抬起一点头,看向罗斐。

她的目光从下往上,先扫到那双看上去十分昂贵的休闲式皮鞋,然后是一整套西装,绣有暗纹的领带,粉蓝色的衬衫,考究的纽扣领。

李蕙娜叫不出专业名词,也不会形容它们有多精致,却能感受到这位律师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是随时准备上战场,上演讲台,上颁奖礼,上任何形式的饭局、酒会、重要会议一般。

显然他的职业生涯时刻做着准备,连他这个人也包装成“专业”的一部分。

直到李蕙娜终于看向罗斐的脸,定了定神,原本空洞、自卑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怔忪,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你是……罗律师?”

小琴并没有告诉过李蕙娜来的律师姓罗,只说是男性,叫李蕙娜不要畏惧,这位律师是来帮她的。

小琴问:“你知道他?”

李蕙娜依然看着罗斐:“我之前给你发了私信。”

这句话里带了一丝颤抖,隐隐的像是在期盼什么,又像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时候?”许垚问

李蕙娜说:“就是我来这里之前,在路上……”

那就是凌晨。

私信……

罗斐快速回忆了一下,确实看到一条求助私信。

不过他并没有理会。

他开视频号和公众号几年,不乏遇到一些发私信辱骂或是“钓鱼”账号。他的防御雷达全天开启,收到私信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点开发信人,看对方是什么性质的账号,个人点赞都是什么内容。

凌晨那个账号的点赞内容,要么是裸}露的美女,要么就是粗俗不堪疑似“辱女”的发言。

而现在,这件事引起罗斐又一层怀疑。

罗斐点开账号,示意李蕙娜:“这是你发的?用刘宗强的手机?”

李蕙娜点头:“是。”

许垚也看到私信:“刘宗强死后,你刚拿到他的手机,怎么就知道要联系罗律师?你之前听过他?”

“我……”李蕙娜低下头。

罗斐和许垚对视一眼,许垚换了一种问法:“你主动联系过罗律师,说明你信任他,相信他能帮到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么短时间你是怎么找到的罗律师,是APP刚好推送给你,还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推送是不太可能,就算推送也是各种美女。

李蕙娜安静了几秒,小声说:“是……茧房给的建议。”

“简房”?

许垚和小琴一头雾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罗斐点出身份:“漫画家茧房。”

李蕙娜再次抬头:“是。”

停顿两秒,李蕙娜又说:“茧房说,你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律师,你经常为一些弱势群体做免费法律辩护!”

片刻的沉默,屋里安静得不可思议。

许垚、小琴、李蕙娜三个女人不约而同看着罗斐。

罗斐却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只是低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罗斐抬起眼皮,平淡地扫过许垚:“行,案子我接了。”

下一秒,他就看向李蕙娜:“既然我是你的律师,在这个案子里你我就得共进退。你要对我说实话,不能有半点隐瞒。”

“好,我明白……”李蕙娜还有点不敢相信。

罗斐却侧过身,边往外走边说:“十五分钟以后,我会开始问问题。现在我要先打个电话。”

前两天出了一趟门,刚回家。

存稿用光了,等存到十章就开始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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