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初二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前天上忽然乌云密布,不久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别墅离学校不算远,走个十来二十分钟就到了。但陈默没有伞回家。
他的伞被老师没收了。
因为下课的时候有傻逼挑衅他,然后两个人拿雨伞在走廊“击剑”battle。
放学后那傻逼跟一群臭烘烘的男生热热闹闹地去办公室要伞了。
他没去。
他自己一个人不敢。
校门口的保安亭外有一处遮雨棚,放学大军陆续撑着伞披着雨衣风风火火地从面前经过,陈默就站在雨蓬底下静静地往外看,等雨停。
可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它下得不像刚开始那么大,但也没有越变越小的趋势,雨点虽然看起来变小了,但密度还是大。
这场雨下得很均匀,只要冲出去,哪怕只是到对面十几米外的小卖部去买把伞,陈默也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淋成落汤鸡。
可是,一直等也不是办法……
陈默攥了攥两侧的书包肩带。
天越来越黑了……
不对,天一直是黑的,从暴雨开始下起,一直都很黑。黑得下午的教室里被迫开了灯,黑得大家都很兴奋,在电闪雷鸣时好像没见过大场面似的一声赛一声高地猴叫。
“陈默!”
均匀绵密的雨声中,陈默好像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他把视线从快要被浸湿的鞋子上抬起,往前看去——
一辆熟悉的SUV不知何时打着双闪停在小卖部旁边,降下的车窗里伸出一条手臂来,他两个月前的新晋后妈正冲他晃着被雨水打湿了亮着的屏幕的手机。
陈默再次攥紧背带,在雨点飘进眼里的时候上半身前倾。
现在他有理由冒这十几米的雨了。
他不得不冒雨了。
有人来接他了,为了不让冒雨来接他的人等得烦躁,他必须得冒雨了。
陈默抬起脚刚要跑出去。就在这时,身边突然有人给他撑起了一把伞。
陈默慢下脚步的同时眼睛朝侧边瞟去。
“我遮你过去吧。”同班的一个经常被老师留堂补习的女同学笑着对他说。
陈默不想被淋湿也不想因跑动无法避免地踩出水花弄脏鞋子,所以他同意了跟这个女同学一起走。
但这个女同学好像不仅脑子笨反应迟钝,连动作都慢,慢到陈默无法忽视旁边说说笑笑着从身边匆匆跑过的学生,慢到他留意到自己头顶的这把伞外层竟然是粉色的——他是从那晃动滴水的粉色绑带看出来的。
——他一把将身旁撑伞的人推开,然后自顾自地埋头向前跑,不到几秒就带着一头雨珠撞进SUV后座。
“才几步路啊急什么,人家好心给你撑伞呢,你干嘛推人?”梁景仁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摔上车门后便卸下书包坐下开始拨弄沾雨珠的头发的人。
陈默扁了扁嘴,从书包里取出纸巾,一边弯腰擦鞋子上的脏水,一边说:“不想被人笑话……”
“笑话什么?”梁景仁问。
陈默支支吾吾回答道:“就……他们……看到我和女生撑一把伞,肯定会拿这事乱讲……”
“就算洛溪是真好心,但她那把伞是粉色的,那些人肯定会在背地里传是我娘娘腔……”
因为他之前就笑话过一个拿错小学妹妹HelloKitty雨伞的同班同学是娘娘腔,所以陈默觉得对方肯定会报复自己,一旦知道他撑了粉伞就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双手搭在方向上的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陈默说完便抿着嘴抬起眼皮,观察起一直扭着身往后座观察他的梁景仁。
梁景仁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浮于表面的似乎是惊讶更多。
只见梁景仁沉默了一会儿,将表面的惊讶都敛藏起来,他张了张嘴,说:“你心理怎么这么阴暗啊?”
“……”
陈默不应声,闭上了嘴把头往后靠,再转过头看起那不断敲在车窗上的雨。
雨滑落的方向开始向后倾斜,车子往前开了。
梁景仁的视线不再落在他身上,他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开着车,同时说道:“你这样以后没人会喜欢你的。”
不是责怪的语气。
陈默眼角余光朝车内后视镜瞟去,里头清晰地显示了司机的下半张脸——梁景仁是带着浅笑说的。
陈默重新坐直身子,甚至用手扒拉前面的椅背把脑袋往前探,不服气道:“有人喜欢我!”
闻言,司机往他那边侧了侧头,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嗯哼?”
“就是那个洛……”
他还没说完,梁景仁便抢了话去:“刚刚给你打伞那小姑娘?”
陈默抿了抿嘴,说:“算了,她太蠢了。”
“哈哈哈哈还给你挑上了!”
“……别笑了,好烦。”
陈默看着他嘴角的笑,气不打一处来。
他觉得梁景仁在嘲笑他,但又觉得这不是嘲笑。总之,他虽然生气,但又没有特别生气。他就是单纯地不想让梁景仁继续笑了。
可梁景仁根本不听他的话,还是边微笑边开车,只是没笑出声,他往后一坐,脑袋往别的方向一扭,就当不知道了。
没过一会儿,梁景仁又重复起刚刚的话题,“好吧,你说得对,她是有点蠢。”
不然怎么会喜欢你。陈默默默地在心里帮他把没说出口的话补全了。
“不过,”梁景仁没说那句,“你不能因为人家蠢就欺负人啊。”
陈默张了张嘴,最后没吱声。
他小学的时候确实欺负过蠢蛋——一个真智障。
他把对方的本子撕成拖把布样式,那智障还傻呵呵跟他一起玩呢,完全没有被欺负的自觉。
而且当时他才刚上一年级,只觉得好玩就这么玩了,也不觉得这是欺负,毕竟自己撕的时候对方还在笑。
直到后来对方妈妈找老师追问,把他妈妈的联系方式追出来了,然后他被妈妈骂了一顿,此后他就不敢再明目张胆玩这类破坏东西的游戏了。
但是后面,一直到转学之前,他还是经常跟那个智障一起玩。可能因为他俩都没什么其他朋友。
回家之后陈默匆匆洗了个澡洗了个头便下楼吃饭了。
他的头发只胡乱擦了擦,还没干,阿姨看见了连忙拿了个电吹风出来,喊他到客厅吹干了头发再去吃。
刚准备落座的陈默犹豫了,握着椅背站着往客厅的方向看,好像在发呆。
当时的阿姨姓王,好像是刚从农村出来的,手糙得很,陈默总觉得她指甲缝和关节褶皱里肯定藏着些田里挖番薯留下的陈年老土,所以才会显得那么黑。
坐在餐桌对面的梁景仁这时吃饱了,放下筷子站起身,同样看向客厅的方向,说:“王姨你把电吹风放下吧,我吃得差不多了,你帮我把碗和骨头收收,我给他吹。”
闻言,陈默猛地转头看向他。
梁景仁回视过去,笑眯眯说道:“我可不管你嫌弃不嫌弃,你敢逃我就把你的头摁住当皮球拍。”
陈默知道这时的梁景仁已经清楚他心理阴暗的程度,猜到他可能在心里轻蔑王姨,只是不想伤人不明说,也懒得跟他计较,他想:万一梁景仁计较起来……
陈默看着对方的笑容,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他不敢反抗。
然后他就被迫摁着头老老实实坐在客厅沙发上挨了梁景仁一顿热风吹。
其实梁景仁给他吹头发的手法还是挺温柔的,虽然是按住他的头了,但是没把他的头发抓扯疼。
那会儿陈默已经好久好久没让人帮着吹过头发了。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
梁景仁碰是有理由的——他无法反驳反抗的理由,所以他虽然也不喜欢,但还是接受了。
有些东西接受了第一次,心态就不一样了,往后就更好更容易接受了。
只可惜梁景仁没能让他再接受第二次、第三次……
往后只要下暴雨,无论他是否带伞,梁景仁都会喊他的小弟专门开车举着能遮一家三口的大黑伞去接他。
在初二下学期结束后,陈默终于得知陈大祥的病情。
梁景仁嘴里说的“你爸出差去了”只是一个幌子,在这半年里陈大祥没出差过,他只是隔三差五要去医院做检查,身体实在难受、疼痛难忍了,就不得不留医住院观察。
再过一年他就要上高中了,陈默被陈大祥叫去商量谈话时,陈大祥正坐在整洁干净的VIP病房的病床上拿着牙签吃苹果。
苹果似乎是梁景仁削的,他细心地把削好的苹果切块泡柠檬水然后摆在小碗里。
看着梁景仁熟练地给陈大祥调整放水果碗的小桌板与病床靠背高度时,陈默觉得他好像陈大祥请回来的一个专业护工啊。
——其实他第一反应是觉得此时此刻是梁景仁最像陈大祥妻子的时刻。
但他很快便摒弃了这一想象。
陈默觉得这样不妥。
这样梁景仁也太惨了,居然要照顾一个卧病在床的糟老头子,而且不久后可能就要变成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的寡妇,太可怜了。
哦,不过如果陈大祥死了,他是不是也能继承一大笔财产呢?陈默突然想到。
这样一想梁景仁好像又不是很惨了呢。
等等……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梁景仁才会义无反顾决定嫁给陈大祥吧?
哇,好心机一男的。
可是,他确实又因此遭受了许多非议。就连自己都能在学校里听到学生乃至老师在嚼舌根,公司里的状况就更不用想了。
对此,陈默又十分佩服梁景仁——好有魄力一男的。
“景仁,你先出去吧,我想跟小默单独聊聊。”
陈大祥开口的时候梁景仁刚把一把折叠椅搬过来床前,也是他的跟前。
梁景仁放好折叠椅后直起腰看了他一眼,陈默也抬起头与之对视。
梁景仁说:“我先走了,有什么突发状况按铃叫医生,就是床边那个红色按钮。”
陈默点了点头。
其实陈默不想他走。
梁景仁绕过他往后面走的时候,陈默很想叫住他,喊他留下。
因为自从梁景仁加入这个家以后,他已经太久、好几个月没跟陈大祥单独相处过了。他有点忘了、不知道该怎么跟陈大祥单独相处了。
可他没有那么做,只是攥了攥拳,在病房门关闭时扶着折叠椅的椅背在陈大祥病床前坐下了。
陈大祥对他很好,很和善,很温柔,几乎有求必应,这连外人都能看出来。
而且不止是在外面、在外人面前才对他好,在家里也是一样的,所以陈默对这位养父并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他始终记得父母亲下葬那天,穿一身黑却掩盖不住啤酒肚的陈大祥拉着他的手站在草地边上看,周围好多他不太熟的人在哭,而他没有哭,还抬起头对已经确定要收养他的陈大祥小声说:
“叔叔,我前不久才认识‘舔狗’这个词,然后,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舔狗可以这么伟大。”
他当时真的没有想气陈大祥的想法,他是真的是单纯地觉得陈大祥很伟大,很了不起。
童言无忌,他那会也才九岁多点。
妈妈最了解他,最清楚他童言无忌的杀伤力,所以她在把他送去别墅前就已经提前给他取好了新名字——他要跟陈大祥姓,然后改名为“默”。
“陈默”两个字是沉默的读音,也是沉默的意思。
妈妈希望他到陈大祥家能少说两句,省得惹人厌被驱逐。
那天在医院里他和陈大祥并未如电话里说的那样就初中升学问题洽谈,陈大祥说这事留给他和梁景仁谈。
陈大祥说,他的病情恶化很快,很不稳定,担心自己撑不到他上高中。
因此,他还把初版的遗嘱给了进来后便一直保持沉默的养子过目。
遗嘱的大致内容是:如果陈大祥不幸病逝,那么他的财产将不会留给养子陈默,他会捐赠大部分个人财产,再通过合法婚姻继承的方式将公司的股权留给梁景仁,而梁景仁也将承担他养子“后妈”的责任与义务,一直照顾陈默到十八岁。
为什么是十八岁?
因为十八岁他就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要会对自己的行为与未来负责了。
“我是觉得你妈妈把你托付给我,那么我就有义务将你培养成人。”陈大祥如是说。
陈默理解,完全理解。
陈大祥已经足够伟大,哪怕他快要死了还能以债换债——以钱债换个人情债把梁景仁绑定在公司和别墅里,只为了能有人看护照顾他到成年。
可是,梁景仁可信吗?万一他……
“小默,我不在的时候,你和景仁相处得还愉快吗?”几个月前陈大祥不顾他的颜面突然娶个男媳妇给他当后妈,居然现在才突然想起来问他感想。
啊……不过这个问题,实在太好回答了。
“嗯。他对我很好。”陈默诚实道。
——简直不要太愉快了。
陈大祥一脸欣慰地笑了笑,缓慢地点着头说:“那就好,看来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看人虽然不一定十分准,但我谈生意找的合作伙伴向来都挺靠谱的。”陈大祥仰着头望向天花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景仁他很老实。虽然生意场上人不能太老实,但我俩啊,最一拍即合的观点是,得讲诚信。”
不是说老实人最容易受欺负吗?陈默撇了撇嘴,心想:梁景仁看着可不是个会老实挨欺负的家伙。
陈大祥那只贴着覆盖了数个针孔的止血胶布的手突然伸来抓住他的手,陈默猜想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很重要,也可能会很煽情,总之他先坐直了腰,摆正严肃的表情看向病床上的人。
“小默,别欺负景仁。”陈大祥拉着他的手对他说。
陈默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不明白,不理解,不认可。
但他只将前两种情绪展露,表现出些许惊讶。
陈大祥又说:“小默,你要记住,我不欠你什么,梁景仁也是一样的,我们从来就不欠你什么。”
从医院出来后,陈默接了个电话,然后耳朵便贴着手机一边听,一边走到停车场去。
很快他便顺利找到了正倚在车门上给他打电话的梁景仁。
他懒得系安全带,便直接坐上车后座。
车子启动后,梁景仁问他刚刚在病房跟陈大祥说了什么。
“这算**吧?”陈默看向车窗外说。
“嗯……”
在听见驾驶座发出这般意味不明的声音后,陈默转过眼朝驾驶座的方向斜看过去。
梁景仁正盯着医院外复杂的路况,他沉吟片刻,才说:“我还以为他会交待你些什么……总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你开口说就行。”
陈默看着他俊朗的侧面线条,张了张嘴,说:“对,确实有件事。”
“什么事?”
他突发奇想,想让梁景仁去见一见他的亲生父母。
于是陈默说:“我好久没去给爸爸妈妈扫墓了,陈大祥这两年都不带我去,你能陪我去一次吗?”
“行啊,哪天?”
“我放暑假,哪天都行。”
“那就这周六。对了,你要带些什么过去吗?”
“我也不太清楚……仁哥你可是大人,你看着来吧!”
在定好的祭扫日期之前连着下了两天的雨,周六突然说放晴就放晴了。
一路上,梁景仁车里放着舒缓轻快的轻音乐,坐后座的陈默看着自己身旁的一束颜色靓丽的鲜花,还有一包阿姨准备好给他俩当午餐的手工三明治,他觉得他们不像是去扫墓,更像是要出游。
“仁哥我们是要去游乐园玩吗?”陈默开玩笑道。
梁景仁开着车哈哈笑道:“也不是不可以,你想去的话我们扫完墓就去游乐园玩儿。”
原先复杂沉重的心情在此时好转,与大好的天气契合上了。
陈默笑着说:“好!一言为定!”
然而当那座刻有父母姓名与下葬日期的墓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里的乌云忽然裹着闪电风暴重新席卷密布。
当他环顾一周发现四周除了墓碑就是墓碑,还有一个抱着刺眼的明艳花束的梁景仁时,他忍不住抢过花束,双手将它狠狠砸在面前正对着的墓碑上——
“混账!!婊子!!贱人!!自私鬼!!臭不要脸!!!”
白玫瑰、向日葵、风铃草还有他不知道叫什么的花花瓣凌乱地洒落在跟前的墓地上,专门打出精美褶皱的包装纸在一次次敲砸泄愤中变得像被人用来擦过窗的旧报纸一样脏破皱烂。
“他妈的!去死!去死!!给我去死!!!傻逼!脑残!!贱货!!”
坏掉的花束被他丢弃后,陈默一脚接一脚地践踏着父母的墓碑,咒骂着已死之人的同时鞋底一次又一次踩在明显是女人的名字上。
这个女人,生了他,养了他,最后却为了个男人、他爸,不要他。
陈默从未在陈大祥面前展现过这直白的对于他亲生母亲的恨意,因为再怎么说,那也是陈大祥心头不可磨灭的白月光。
所以陈大祥喊他一起去扫墓的时候,他都撒谎说不舒服,心里难受,不跟去。
他心里是难受啊,难受死了。
大家都说他很幸运,蹭上了陈大祥这么个老实又没家庭孩子的富豪当养父。他从不否认自己幸运,他住得比以前好,吃穿都有专人照顾,他能有什么不满?
但他的不幸呢?没人在乎。
他想让人在乎。
所以他把梁景仁带来了——反正梁景仁知道他是个心理阴暗的小人。
——我就是这么心理阴暗的家伙,怎样,你能接受吗?
——现在陈大祥也不要我了,我沦落为三手货了,怎样,你能接受吗?!
陈默穿着陈大祥给他买的名牌球鞋咬牙切齿地踢、踹着父母的墓碑,他头一回将破坏欲施展得如此淋漓尽致,甚至不顾自己的脚底已经开始发疼,膝盖也不小心撞到了石碑上红了一块。
可他只是想泄愤,他并不想哭。
连这俩跟他有着最浓血脉的人下葬的时候他都没流一滴眼泪,现在他又怎么会为他们哭呢?
但眼泪偏偏不争气、不由他控制地滚下来,把他的脸在刺眼的阳光底下烫烧了。
他哭自己的不幸、可怜,他怪他们自私到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幸可怜的孩子。
他就这样一边哭,一边累到大口喘着气,还要接着弯腰去捡那把残破的鲜花,举起它并将它当成最趁手的攻击武器。
直到所有玫瑰的花头都掉落,那把彻底看不出是什么的破烂东西才被他再次扔到地上。
然后他就这么空着手、站立着、仰头面对太阳嚎啕大哭了起来。
像个傻子。
刚刚好像一直无视他所作所为的梁景仁,或者说被他一时间忽视了存在的梁景仁这时突然重新出现。
他用无法抵抗的力度将他一把抱进怀里,然后结实的手臂绕过他的后背,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他的肩膀,还有一只手在他后脑上,同样用力地将他压制住,使他抬不起头。
弱小的傻子陈默就这么被困住,无法挣脱,以致于哭得更加响亮,眼睛鼻子都跟坏了的水龙头似的停不住地往外冒水。
等他彻底哭累了,再抬起头来,此时的阳光已经不再能刺痛他红肿的眼睛,因为梁景仁的脑袋把它全挡住了。
“陈默,一会儿还要不要去游乐园玩?”背光下看不清表情的梁景仁问。
陈默好像变成了个真傻子,反应慢得不行,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了句:“为什么要去游乐园?”
梁景仁似乎是眨了眨眼,说:“我以为你很想去,如果不想的话,那就不去了。”
陈默也眨了眨眼,渐渐的,他回想起来了,这次是他叫梁景仁扫墓结束后带他去游乐园的。
不过,他得毁约了。
陈默吸了吸鼻子笑了一下,说:“我想去,但是今天不了吧,我这样哪适合去……”
梁景仁用手抹了抹他的脸,说:“那我们去路边买个冰淇淋就回家吧。”
陈默点了点头,同意了。
然后,他们就在墓园附近兼卖纸花的小卖部里买了两个便宜甜筒。
梁景仁在车下几口就解决了他的那个甜筒,上车后扯了张两抽纸往旁边一递便握住方向盘开车了。陈默则坐在副驾驶座上小心翼翼地舔着化得越来越快的甜筒。
吃完甜筒后,他拿了好多张纸巾把粘粘的包装纸包起来,被梁景仁骂了句:“浪费纸。”
陈默没搭理他这句,转头跟他谈起了正事——他的高中择校情况。
他的分数不错,本市三所名牌老牌高中都能进。但他想去离家远一点的那家私立高中读。
“为什么?来回不会很不方便吗?”梁景仁问,“难道你准备住校吗?不过,还是本市的学校,再远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陈大祥估计会找司机接送你。”
“嗯……你说得对。”陈默确实没想住校,“我主要是看中他们那里的火箭尖子班,据说那所学校外聘了很厉害的老师专门教那个班。”
其实他只是不想再继续跟初中小学这批同学来往了,只要换个环境,他就能远离他们。
梁景仁信了他嘴上的话,还表扬他:“不错嘛,真有上进心!这是提前做好冲击重点大学的准备了哈哈!不过私立高中的学费有点贵啊……我回去和陈大祥说说,嗐,钱的事都是小问题!”
“啊…上了重点高中之后就能上大学,真好啊!”说着说着,梁景仁突然感慨起来,“到时候我应该能作为家属跟你进大学参观参观吧?哈哈,我高中都没读完,居然能进大学,没准还是很厉害的大学,真稀奇!”
陈默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聊到大学的话题,毕竟按照陈大祥的设想,梁景仁只需要照顾他到十八岁高中毕业……
“你想让我上大学?”陈默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睁大眼,问出个惊奇又白痴的问题。
梁景仁瞥了他一眼,哈哈笑起来,说:“什么我想不想?是你自己想不想吧!”
“你想读就读,还是那句话,钱的事都是小问题,你要是有能耐有魄力,送你出国读都不是问题!”
陈默张了张嘴,呆住了。
“对了,你现在成绩怎样?”梁景仁突然问道。
陈默回过神,回答道:“班里前五,年级前三十左右。”
“哇哦,那很不错嘛!”梁景仁笑着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开始计算幻想起来,“要是升上高中甚至大学能保持下去,没准还能读硕士读博士,高材生啊!”
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自信…不对,是对他的成绩的盲目相信。陈默嘴角微微抽动着。
不过,陈默难得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期待,这期待并没有给到他丝毫的压力或者动力,他只觉得无语。
但无语的同时又很开心。
他看着目视前方驾车的梁景仁脸上的笑容,原先抽动的嘴角最终也定格为上扬微笑的模样。
与表面释然的笑截然相反的是他内心阴暗的想法,他心想:
梁景仁要是欠他点什么就好了……
梁景仁要是亏欠他点什么,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好沉重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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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青春期2】心理阴暗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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