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上,鎏金灯笼在暮色中次第点亮,将蜿蜒的飞檐染成流动的金红。
九公主站在紧闭的宫门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鎏金门环,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自从接到特赦旨意,她已在殿内来回踱步三个时辰,绣着金线芙蓉的裙摆被踩得褶皱凌乱,却浑然不觉。
"公主,该梳妆了。"贴身宫女春樱捧着妆奁的手微微发颤,生怕触怒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
九公主猛地转身,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扫过脸颊,映得她眼底猩红一片:
"还用你说?"她夺过描金眉笔,对着铜镜狠狠描绘,却因用力过猛,在眼尾画出一道歪斜的墨痕。
春樱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取来湿布,正要擦拭,九公主突然将眉笔掷向妆台。
玳瑁梳子被砸得七零八落,珠翠滚落满地:"就这样!"她起身时裙摆带翻胭脂盒,丹蔻红泼洒在月白裙裾,倒像是溅上的血渍。
“今日,我要让柳如烟知道得罪本公主的下场!”
当九公主踏入太和殿时,鎏金蟠龙柱间已回荡着丝竹之声。她刻意放缓脚步,金线绣鞋重重碾过汉白玉地砖,发出"哒哒"脆响。
她发间九凤衔珠钗随着步伐剧烈晃动,鬓边三朵红绒花似要燃起来。殿内众人目光齐刷刷投来,她昂起下颌,故意让新换的石榴红裙摆在转身时扫过旁人衣摆。
"九妹妹今日好风采。"柳如烟端坐在席位上,手持团扇半掩唇角。九公主瞳孔骤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浮起夸张的笑意:"托姐姐的福,妹妹这禁足的滋味可算尝够了。"
九公主突然逼近,广袖扫落案上茶盏,青瓷碎裂声中,她俯身贴近柳如烟耳畔:"待会儿有你好看。"
西域大皇子正与邻国使臣交谈,听到动静抬头张望。九公主立刻挺直腰肢,指尖缠绕鬓边金步摇,故意露出纤细腕间的翡翠镯子。
当大皇子的目光扫过她绯红的脸颊时,她娇羞地垂下眼帘,却用余光死死盯着柳如烟的方向,仿佛要将对方灼出个窟窿。
礼乐声渐歇,众人落座。九公主故意选了柳如烟斜后方的位置,裙摆铺开时不着痕迹地压住对方裙角。
她托腮望着主位,嘴角止不住上扬,仿佛已经看见柳如烟被拖出宴席的狼狈模样。
当贤妃向她投来警告的眼神时,她轻轻晃了晃手中斟满葡萄美酒的夜光杯,酒液在杯中翻涌,映出她眼底跳动的火焰。
贤妃有些着急,指尖死死掐进掌心的软缎帕子,绣着金线牡丹的帕子被揉得皱成一团。
九公主那张扬的模样让她心急如焚,可更刺眼的,是远处回廊转角处晃动的明黄龙袍。
她下意识挺直脊背,精心描绘的黛眉却不受控地狠狠蹙起——
皇帝正半揽着兰贵人的腰,那隆起的小腹在月白襦裙下若隐若现,如同扎进她心口的一根银针。
“陛下驾到——”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刺破宴会厅的喧闹。贤妃看着兰贵人含羞带怯地倚在皇帝身侧,发间新赐的东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每一下都似在嘲笑她的失宠。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却强撑着盈盈下拜,广袖伏地时微微发颤。
“都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倦怠。贤妃抬头瞬间,正对上兰贵人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像春日里最温柔的风,却裹着绵密的针,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兰贵人抬手抚了抚鬓角,腕间羊脂玉镯碰撞出清响:“臣妾见过各位姐姐,今日宴会上还望多多照拂。”声音甜腻得如同蜜糖,贤妃却觉得像是毒蛇吐信。
九公主突然“嚯”地起身,裙摆带翻案上果盘。葡萄滚落在地,她踩着珠履狠狠碾过,汁水溅在柳如烟的裙裾上。“
兰妹妹这肚子金贵得很,可要小心些才是。”九公主娇笑着,眼尾上挑的丹蔻如血,“万一摔着碰着,可就不好了。”宴会厅霎时陷入死寂,唯有丝竹声不知趣地还在流淌。
贤妃心脏猛地悬到嗓子眼,她死死盯着九公主,喉间发出压抑的“咯咯”声。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她强撑着露出端庄的笑:
“不得无礼,还不向兰贵人赔罪?”可话音未落,皇帝已然沉下脸。他松开环着兰贵人的手,龙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轻响。
“越发不成体统!”皇帝的怒斥震得梁上的宫灯都微微晃动。九公主的笑容僵在脸上,贤妃踉跄着上前,广袖扫过案几,酒盏倾倒,琥珀色的酒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
她“扑通”跪地,发髻上的金钗歪斜,珠翠散落:“陛下息怒,都是臣妾管教无方……”
兰贵人适时扶住皇帝的胳膊,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陛下莫要动怒,九公主也是关心臣妾,只是……”
她突然捂住腹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贤妃看着皇帝慌乱地扶住兰贵人,心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记忆突然翻涌——多年前,她也曾这般倚在皇帝怀中,那时他的目光里满是疼惜,而不是此刻望向兰贵人时的惊惶失措。
“传太医!快传太医!”皇帝的怒吼震得殿内众人齐刷刷跪下。贤妃膝盖硌在青砖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死死盯着兰贵人被搀扶着离去的背影,耳边嗡嗡作响。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也是这般柔弱地靠在皇帝胸口,可如今……
“贤妃?”身旁传来老嬷嬷的低语,“您的手……”贤妃低头,才发现掌心的血已经浸透了帕子,在金线牡丹上晕开狰狞的红。
她木然地将帕子塞进袖中,指甲深深掐进大腿内侧,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不能冲动,她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指甲几乎要穿透绸缎。
九公主却还在一旁跺脚:“明明是她自己装模作样!”贤妃猛地转身,扬手便要打,却在半空生生停住。
女儿惊恐的眼神让她的手微微发颤,最终无力地垂落。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皇帝离去时甚至没看她一眼,贤妃跪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的宴会厅,突然觉得可笑。
曾经,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让皇帝驻足,如今却连看一眼都成了奢望。兰贵人离去时遗落的香囊还在空气中飘散着甜腻的香气,贤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猩红的血沫溅在衣襟上,像极了兰贵人鬓边的红绒花。
“娘娘,该回殿了。”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她起身。贤妃却死死盯着兰贵人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
她突然轻笑出声,惊得嬷嬷一颤。那笑声越来越大,带着几分凄厉,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回荡:“忍耐?我忍了多久了?”她猛地甩开嬷嬷的手,广袖翻飞间,鬓边金钗“当啷”落地。
暮色渐浓,贤妃独自站在殿门前。远处兰贵人的宫殿灯火通明,太医们进进出出,皇帝的声音隐约传来。
她摸着小腹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为皇帝诞下九公主时留下的。曾经,她也以为这份伤痛能换来一世荣宠,可如今……
夜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贤妃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去把暗格里的东西拿来。”她对着黑暗轻声说道,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当嬷嬷捧着檀木盒颤抖着递来时,她打开盒盖,看着里面暗红的药粉,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
忍耐?
她已经忍得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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