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李乾道忙躬身作揖，冲红发男人答道。

灵岚抱着灵浔，仰着头将少年重新打量了一遍，企图从中找出什么异于常人的闪光点。

可看了再多遍，这孩子除了长得俊一点，也没看出哪里好啊。

怎么就把灵浔迷得不惜吃下带有副作用的散气丹也要出门去找他啊。

“灵浔啊，”灵岚凑近灵浔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边说还不住地往李乾道身上瞟，“你确定是他吗？怎么感觉跟你描述的那个不太一样。该不会是冒牌货吧？”

“不是啊，”灵浔正色，“这就是道士哥哥。”

呃，好吧。灵岚想着，放开了怀中的灵浔，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李乾道的怀里。

至少看起来挺老实的。

“小李道士，我是灵浔的父亲，我叫灵岚。”灵岚率先做了自我介绍，“早就听灵浔谈起过你，但一直没时间见一面。今日正好见到面，要不要去家里吃个便饭？”

李乾道本想拒绝，可话都还没从嘴里蹦出来，灵浔就已先替他应下了。

小狐狸躺倒在李乾道的臂弯内拱来拱去，不停地使眼色撒娇。

“来嘛来嘛道士哥哥，我爹做饭可好吃了，你吃一次准保还会想来第二次的？”

没办法，灵浔都这么说了，李乾道也便没了拒绝的理由。

他抱着灵浔不好行礼，只能弯了弯腰，道：

“那就麻烦您了。”

灵岚原本想再客套两句，说自己今天如此失礼是因着急去捉偷拿了散气丹的灵浔，可话还没出口，他就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道一句“不好”，忙去扒灵浔的嘴。

为时已晚，丹药早就在刚才灵浔说话时就咽进肚子里了。

灵浔的表情有些得意，他吐吐舌头张张嘴，做出鬼脸来气他爹：

“已经吃下去了哦！”

“你个臭狐狸崽子！”

到了灵浔和灵岚所住的破庙时，李乾道才终于知道书中的那句“斯是陋室”是如何的一番景色。

狭小的庙中仅有一炉台，一张桌，两三堆干草垛和一尊木雕。

偏偏那雕像还占了庙内大半的空间，显得空间更加紧凑。

灵浔一蹦一跳地走在前头，到了家就往干草垛上舒舒服服一躺，招呼着站在庙门口不知如何下脚的李乾道：

“进来呀道士哥哥，随便坐。”

“也就你这缺心眼的小狐狸崽子能对人家说出‘随便坐’三个字了。”灵岚白他一眼，转头向李乾道抱歉地笑笑，“屋子有点小，别嫌弃。”

“没有，”李乾道长舒一口气，违心道，“挺好的。”

“不嫌弃就行。你先去跟灵浔坐着聊一会儿，我去生火做饭。”

“嗯，”李乾道应声，“叨扰了。”

对于灵浔这常年躺在干草垛里睡觉的小妖来说，能窝在这堆草里已经很舒服了，可对于天天躺床的李乾道而言，这草垛是怎么躺怎么不舒坦。

在他换了第十一个姿势时，灵浔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道士哥哥，你屁股不舒服吗？”

“……没有。”李乾道被噎了一下，连忙否决。他赶紧四下观望，企图找到什么能来转移话题，缓解尴尬。

目光最终落到了那座雕像上。白日里的木雕不同于夜间，被阳光衬出一丝神圣。

李乾道从未见过雕得如此细致的木雕，几乎连睫毛都根根分明。

“这是雕的谁啊，”李乾道由衷地赞美，“好真好美。”

“我娘啊，”灵浔嘻笑着坐起来，看向李乾道的眼睛亮亮的，“这是我爹雕的，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李乾道点头，不由得又将那雕像扫视了一遍，“你爹娘的感情真好。”

正在做饭的灵岚身子一僵，垂了垂眸，用只能他自己听到的声音道了一句。

“那是当然。”

饭很快端上来，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野菜面。

碗上飘着几星油花，单单是放在那里，就足以将两小只引到饭桌前了。

“野菜面诶！”灵浔眼睛发光，两只红色的瞳孔在阳光的折射下看上去更像红宝石了，“爹，过年了吗？”

“也就你把野菜面当好东西吃了，”灵岚轻叹了口气，冲李乾道歉意地笑笑，“家里食材太少了，就只能做个这个，凑合吃吧。”

光是闻见香气，李乾道就咽了好几口唾沫了。偏偏他还要装得矜持一些，太馋嘴倒显得宗门虐待了他一样。

“谢谢灵公子。”

“尝尝吧，应该不至于太难吃。”

得到对方的“邀请”，李乾道立马拿起筷子开吃。

野菜面里还冲了鸡蛋花，配上野菜的鲜，再佐之以咸度正好的配料，仅吃了一口，李乾道的眼睛就亮了。

这也太好吃了！怎么会有人把野菜做得如此美味！

感叹的功夫，灵浔已经将面吃干净了。

他意犹未尽地舔舔碗沿，仰头冲灵岚笑，“爹，我再要一碗。”

灵岚一拳捶到他头上，“要什么要，你吃了你爹我吃什么？家里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啊？”

说罢，又换了副笑脸看向李乾道，“怎么样，吃得习惯吗？”

“很好吃。”李乾道诚挚点头，毫不吝啬夸奖，“这真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哪有这么夸张。”灵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喜欢吃下次再来，就当是麻烦你照顾灵浔的谢礼了。”

灵浔放下碗，主动下桌拿碗出去刷了。

灵岚看着他小小的红色背影，心中有心疼，有苦楚，许久才扯出一个笑来，道：

“灵浔自小没朋友，和他同一脉的灵狐前些年几乎被屠杀了个干净。他是他母亲这一脉的最后一只灵狐了，”

灵岚偏头，看向木雕的眼神流露出几分哀伤，“他母亲原本是想保护那脉的兄弟姐妹的，可最后被人骗了，连自己都没保住。”

李乾道一怔，说不出话来。

“所以啊，我一开始对你也是有偏见的。”灵岚看向李乾道，“你是人，又像之前骗他母亲、屠灵狐的那些人一样，是仙家道人，我怕灵浔重蹈他母亲的覆辙。”

“那您现在为什么又接受我了？”李乾道问，“像我师父那样，至亲至爱之人被妖兽所害，他至今无法改变对妖兽的痛恨，甚至见一个，杀一个。”

“您没杀我，我就挺意外的了。”他笑道。

“我不想杀人，”灵岚顿了顿，“有两个原因。”

“第一，若是我杀了人，那人的亲人必会报官等道来除我，到时候招致来的祸端更多，万一再赔了命，就不值当了。”

李乾道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在理。

“第二，我的命就是人救的，我没理由恩将仇报，以偏概全。”

灵岚看着李乾道略显惊讶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对不对？”

“嗯。”李乾道乖巧点头。

“当初除灵狐的那场大战，江浔，就是灵浔他妈，被她的那位所谓的朋友一剑穿心的时候，我发了疯地扑上去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不出所料，被打了个遍体鳞伤，只剩一口气吊着。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所以杀完就离开了，独留几个小道士收拾现场。”

“我就是那个时候被救的。一个小道士探到了我的鼻息，往我嘴里塞了几颗丹药，趁我恢复前就带队走了。”

“我当时趴在地上，灵浔还是特别小一只，不哭不闹，被我包裹在怀里捂着。刚开始我以为他喂的是毒药，就紧紧抱着灵浔，想如果我死了，灵浔应该也活不了了，灵狐一脉要完蛋了。”灵岚打着哈哈，像是根本没把当初的苦痛当伤痕，“多可悲，一个人要看着惨死的、早已看不清面貌的妻子，怀里抱着年幼的孩子，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我发现我原本麻木的四肢能活动了，气息也平稳了些许，妖力也有在渐渐恢复。”

灵岚没再说下去，因为灵浔已经刷完碗回来了。

他笑着将碗放到桌上，邀功一般仰头看着灵岚，等待夸奖。

“唉。”灵岚叹了口气，伸手将灵浔捞进怀中轻拍。灵浔人态兽态已经转换自如了，被灵岚抱进怀中便化了兽态，火红的一只小狐狸窝在父亲怀里，软软地蹭。

灵岚挑起他耳朵上的小铃铛，细细把玩着，也不说话。

他的睫毛很长，此时低垂下来，像两只翩飞的蝴蝶，脆弱且美好。

原来梦中的长大后的灵浔的那双波光涟滟的眸子是随了他爹啊。李乾道暗自想。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歪了，忙轻咳一声，欲岔开话题。

木板门外一声堪称凄厉的唢呐声打断了刚出口的字。

三人齐齐向门口看去，侧耳倾听那时高时低、如女人尖锐哭声般的乐音。

灵岚轻叹一声，回过头来道：“又来了，也不是嫁哪家的郎，天天嫁，早上嫁完晚上嫁。偏偏唢呐还吹得这么难听，扰民死了。”

“天天嫁？”李乾道皱眉问道。

“对呀，”灵浔探了个头出来，“半个月前开始就这样了，每日到了这个时辰必吹唢呐抬红轿子，几个长得像伪人的大叔和哥哥姐姐还跟着唱歌呢！”

“唱的什么歌？”

“他们晚上差不多子时开始唱，唱的歌叫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听着阴森森的，好吓人，”边说着，灵浔装模作样地缩缩脖子，以显示出自己有多怕，“道士哥哥快收了他们吧，我已经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了。”

怪不得每次跟他玩到那么晚都不愿回家，原来是害怕啊。

听他的描述，那些“抬轿”的、“唱歌”的应该不是常人，而是其他的什么鬼怪之类。

他起身打开门去看，就见原本热闹的街上空无一人，只剩下那一队的诡异送亲队伍还在奏乐。

不同于鬼的是，那支送亲队伍都是有脚的实体人。

只是浑身惨白，动作僵硬，皮肤上仿佛长了尸斑一样青一块暗一块，很是瘆人。

“没有人驱赶过他们吗？”李乾道问。

“有啊。前几日来了些官家人驱赶，但他们不听。”灵浔吐吐舌头，“于是那些官人意欲采取强制手段搬走他们，最后全被杀了。”

“然后就没人敢管了。”

李乾道默了默，想来以自己目前的道行处理他们还是太困难，于是安抚好灵家父子，出门到空旷之地吹哨搬救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