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浔并没注意到李乾道向他这个方向而来。
他自己躲在一个角落里,先是在大脑中回想了一遍方才李乾道的所有动作,然后一阖眼,在体内运气准备。
李乾道看他这副认真的样子,眉峰一挑,在离灵浔十步远的地方站定,静静地抱臂端详。
今日所学不过是个最基础的攻击诀,伤害不大,但日常防身足矣。
灵浔缓缓睁眼,嘴中无声地念叨着口诀,然后一个利落的出手,成功地……
打偏了。
还是打到了李乾道身后的假山上。
简单的攻击被灵浔打得一点儿也不简单,一记攻击打出去,那假山中间凹了一块下去,顶上还在掉落碎石。
得亏是李乾道躲得快,不然那一下子打到身上,他不残也得在身修阁躺几天。
刚劫后余生般呼出口气,就听见崔鹤立略有不满的声音响起。
"破坏宗门设施,你……"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李乾道截住了。他先是心疼了一下钱包,然后再状若无事地替灵浔背锅:
"师兄,我赔。"
有李乾道在,崔鹤立也不好再苛责什么。
他斜睨了李乾道一眼,没再说话了。灵浔从始至终一直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听说李乾道替他背锅收拾烂摊子时,紧绷的身体才有所放松,但紧接着又有些愧疚。
李乾道叹了口气,一转身看见灵浔一副感动得要哭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他大跨步走过去,伸手捏住灵浔的左脸扯了扯,直到对方眼泪汪汪地喊疼才松了手。
刚想训几句,却见对方眼皮有些红肿,方才的话便又被咽回了肚子里,换成了抚上他眼皮的手:
"哭过了?"
他的手冰凉,在触及到灵浔的眼皮时,后者被冰得缩了下脖子,适应后便再次贴上去。
"嗯,想我爹了。"
李乾道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滑到灵浔眼角的手一顿,轻轻擦了一下,似是想帮他擦掉那哭时没能替他擦掉的眼泪。
"其实我现在没事了。"灵浔见李乾道一副心疼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忙转开话题。
"道士哥哥,你看我刚才厉害吗?"
"厉害,"李乾道夸他,"如果那一下子没偏就更好了。"
想到那一击击中的假山以及李乾道流失的钱,灵浔顿感心虚。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觉身后一热,李乾道靠了上来。
他在自己身后紧贴着,因为高出自己一块而把下巴垫在自己的发顶,还亲昵地蹭了蹭。
灵浔大脑空白了一瞬,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但对方的心跳却异常平稳,仿佛此时的亲密接触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
强有力的心跳隔着胸腔与背脊引起共鸣。灵浔的呼吸有些乱,就连方才调整好的气力也有些不受控制。
"放松。"李乾道托起他的膀,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带着热气的呼吸均匀喷洒在耳廓,顿时让灵浔像浑身过了电一般,酥酥麻麻。
强行控制住自己,运好体内气力,将气都送至指尖。再念出口诀,掐好手诀,俯仰间,一击出手。
正中树上的苹果枝子。
苹果没了拉扯的树枝,摇晃着掉了下来,又被李乾道眼疾手快地接住,稳稳地被握在手心。
灵浔愣神之际,苹果便被李乾道送到了灵浔的嘴边。
独属于苹果的清香传入鼻尖,一路勾起灵浔的馋虫。
他看都没看苹果一眼,直接就着李乾道的手咬了下去。
酸涩的汁水在口腔中炸开,酸得灵浔脸都皱了起来。
"好酸。"灵浔边嚼边苦瓜着脸说。
"还没熟呢,当然酸。"李乾道顺着灵浔啃过的地方咬下去,理所当然地说。灵浔定睛一看,果真是一颗没熟的青苹果。
"都深秋了,它怎么还没熟?"灵浔终于嚼完了口中那块酸苹果,但酸味还停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他开始有些怀念那酸味,便又在李乾道手中的苹果上咬了一口,直到再次被那种酸涩感填满口腔,灵浔才满足地舔了下嘴角。
李乾道啃完了剩下的苹果,抬头看向那颗本应结满红色果实的树,慢吞吞地解释:
"这棵树种得晚,等把它栽上的时候,这一片的养分都被旁的树吸走了,所以它得不到足够的营养,自然长得比旁的缓一些。"
灵浔仰起头,看向那棵树有些枯黄的叶子和明显比别的树小一大圈的青果,半晌才只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有了李乾道的特别教导,灵浔在下午的实战小测中获得了不错分数,总算是将上午扣的分补回来了。
晚饭过后便不再有学习任务,小弟子们可以自行歇息。钟阳和赵屹本想叫灵浔一起去逛逛外面,结果被灵浔欲哭无泪地拒了。
"我还有十遍的派门规没有抄……"他整个人蔫蔫地趴在桌子上,而桌上摆着的十张空白正彰示着他的惨状。
"兄弟,加油!"钟阳不禁啧舌,感叹这崔师父罚人真狠。
可感叹归感叹,无论是钟阳还是赵屹都不愿意帮他抄几遍。钟阳便拍拍灵浔的肩,抛下这句后跟赵屹出门了。
屋子内独留灵浔一人,静得可怕。
灵浔没心思抄门规,歪着头用毛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大小的圈,组成了一个不知名的图案。
"叩叩。"
面前的窗户突然被叩响,灵浔顺着抬头看去,就见薄如蝉翼的窗纸后隐着一个黑影,身后还带着夕阳的橙红。
"灵浔,是我。"隔着窗纸,那声音轻轻响起,似是阵温柔的风,扫得灵浔心里痒痒的。
灵浔"腾"地站起身开窗,果真见到了浅笑吟吟的李乾道。
"道士哥哥!"灵浔眼睛一亮,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小桌子,手伸到窗外去勾李乾道的脖颈。
李乾道身子微微前倾,为的就是让灵浔抱得更顺手。
"去我那里?"李乾道问。灵浔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利落地翻窗,扑到了李乾道的怀中。
李乾道像是接住白天那颗青涩的苹果一样,接住了同样青涩的灵浔。
灵浔只是抱着李乾道的脖子在他怀里晃悠了两下就跳了下来。
两人并排着吹着晚风向身修阁走。此时刚结束饭点,本着"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的长寿理论,大部分弟子都散步去了,身修阁也是空无一人。
先前灵浔来过李乾道的屋子,因此对身修阁并不陌生,他甚至是走在李乾道的前面,抢先一步推开门的。
入目还是熟悉的设施,只是那张小木桌前摆了两张椅子。
李乾道关上门,一如上次一般贴上了静音符,这才放心下来。
"罚抄还差几遍?"李乾道问。
灵浔听此有些羞涩忸怩,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告诉李乾道自己一遍都还没抄。
"那你刚才在干什么?"想起刚才灵浔桌上明明都摆好了笔和纸,结果到头来还是一张都没写吗?
"画画……"灵浔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了些讨好地拉住李乾道的衣袖摇晃:"我这不是想着,有道士哥哥你嘛……"
李乾道素来最受不了灵浔撒娇,颇为头疼地扶额:"好好好,我给你抄,你先放手。"
灵浔嘻笑出声,乖巧地坐到了小木桌前那多出来的椅子上。
待到李乾道也落了座,他就趴在桌上,歪头看李乾道替他写罚抄。
那道目光太过灼热,以致于李乾道才提笔写了半张就被盯得不自在起来。
他从桌角抽出几张没有用处的宣纸,又往灵浔面前推了盒彩墨过去。
"画画吧,别看我了。"
"为什么?"灵浔不解,落在李乾道身上的眼神愈发放肆起来。
李乾道低头不理他,却是默默红了耳尖。
摇曳的烛火在墙壁上映出一大一小两人的影子,在影子里,李乾道贴上了灵浔的身体,两人依偎着靠在一起。
或许是这次的光线太昏暗,灵浔没能像上一次那样发现李乾道通红的耳尖。
半晌没能得到李乾道的反应,灵浔自讨无趣,只得拿起笔蘸了另一个砚台里的彩墨,提笔欲画。
可不知画什么才好。
四顾一圈,屋内除了坐在自己身旁老实抄派门规的李乾道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又或是有,但是与李乾道相比,根本入不了灵浔的眼罢了。
选好了素材,灵浔大胆下笔,在宣纸上描摹出一个人形。
他偷偷向李乾道的方向瞥了几眼,以保证自己的作品符合他本人。
画好轮廓,选墨上色,灵浔画得不亦乐乎。
李乾道安安静静地抄了五遍书,时才惊觉灵浔怎么这么安静。
偏头看去,灵浔半张脸被彩墨弄花,眼睛却不离纸张半分。
李乾道好奇心起,探过头去想看,被灵浔一巴掌推了回去。
灵浔像护子的母鸡一样护住了那张纸,冲着意欲偷看的李乾道直摇头:
"不许看,把头转回去。"
"不许看?"李乾道挑眉,"为什么不许看?"
"我还没画完,当然不许看!"灵浔理直气壮,将自己的"大作"捂得几乎是密不透光。
他挥挥手,对李乾道说:"你抄你的去,我画完给你。"
李乾道被气笑了,抬手又蘸了点墨水涂在灵浔鼻子上。
墨色的一块在满是彩色的脸上增添了几分不苟言笑的严肃。
"替你抄的,你还支使我?小负心鬼,真是把你惯得不像话了。"
灵浔冲李乾道扮了个鬼脸,埋头继续画画了。
待到他的"大作"完成之时,李乾道正好也帮他抄完了派门规。
两人皆是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李乾道刚准备偏头用罚写换大作,却见身边已空无一人,灵浔把画倒扣在桌上,抓起罚写就一溜烟跑了。
至少画还留着。李乾道欣慰地想。
他伸手去翻开倒扣着的画纸想着灵浔神神秘秘地画了这么久,怎么也得画出个旷世奇作出来吧。可定睛一看——
李乾道认清了现实。
也对,一个个人画像都画成那样的人,能把他画得有多好看?如若不是灵浔画了他唇下的那颗痣,他甚至连自己都要认不出了。
嫌弃之余,李乾道还是好好抚平了那张纸,夹到了书中,锁进抽屉里。
收拾完屋子刚准备躺下休息,就听门外一声怒喝,震得李乾道门板上的静音符都掉了下来。
"李易昇,你他妈是不是偷我椅子了!"
哦,差点忘了这茬。
……
钟阳和赵屹散完步回心清阁时那里空无一人。
窗户是开着的,正在呼呼地往屋内刮着凉风。钟阳打了个寒颤,嘀咕了句"灵浔去哪儿了",走近窗前去关了窗。
一低头,正好与灵浔的"墨宝"对上了眼。
"我操吓我一跳,"钟阳后退了两步,在看清了纸上的图案时又没忍住皱了眉头:"这画的什么东西,丑死了。"
赵屹也凑上去看:"好像是下午来教习的李师兄?"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看着像个鬼啊……"
"这有颗唇下痣,李师兄也有。"
"……我操,"钟阳竖了个大拇指,"哥们儿你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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