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陆云程明目张胆地观察了几回夏籽。
夏籽无法忽视他那没有缘由的目光,索性问:“看什么?”
陆云程笑笑,一点也没有被直面拆穿的窘迫,反而很从容,“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十分眼熟,陆云程很确定见过她,就是忘了是在哪见过。
真土的开场白,夏籽把眼睛阖上漠然回答:“哦。”
见她把头扭向一边,陆云程也识趣地不再多说。
路口的红灯亮起,陆云程把车停下。
前方大厦上的巨型LED屏幕播放着路人的采访锦集。混沌的思路在一帧帧闪烁的光影下找到线索,他终于想起来了。
是她。
拿牙膏的女孩子。
陆云程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妈常常说“万物皆有缘法”,但他从来不信缘分这一说。
可这一刻,他动摇了。
这样相遇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很奇妙,让他遇见了,缥缈虚无的缘分在此刻得以具象化。
陆云程心想,他现在信,应该还来得及。
红灯正在倒计时。
在绿灯即将亮起来的时候,陆云程不由地又往副驾驶看了眼。
旁边的人被汹涌的困意占领,歪着头睡着了,半张脸陷入橘红色的余晖里,陆云程随手将音量关小些许,继续前行。
不知过多久,夏籽被隐隐的抽泣声吵醒。
她缓缓睁眼,外面的天色将暗未暗,失去光照的树木变成一道连绵隐约的墨色残影,在玫瑰色的晚霞中飞掠而过。
夏籽跟着哭声回头看,发现赵可可咬着唇鼻子通红,手捏着纸巾一角,小心翼翼往墨镜里拭眼泪,墨镜依旧牢牢扒在鼻梁上一动不动,看着又可怜又滑稽。
熟悉的人远在天边
陌生的情永在眼前
不断再见还能说多少遍
已经尘封的能不能视而不见
……
失恋的人还听这么悲伤的歌简直就是凌迟,每个字都那么扎心。
夏籽伸手切到下一曲。
何时落到这收场
枯死在你的手上
风花月似戏一场
遗容任你瞻仰
.....
她不信邪,再切。
旧事物充斥空气内
一呼一吸都有害
床边有你厅有你
进出于脑海
……
见鬼了。夏籽心想,失恋听情歌,果真是漏煤气关窗,让人窒息。
气氛渲染到位,赵可可不再隐忍直接哭开了。斜阳夕照自带怅然若失的伤感,加上契合心境的歌,情绪倾泻而出,收都收不住。
夏籽干脆把音乐关掉,没有道理地埋怨起陆云程,“你这都什么歌啊?”
陆云程啊了一声,很无辜地耸肩,“随机播放的歌单,我哪知道。”
方雨溪抽了两张纸给赵可可,“别哭了,再哭就要瞎了。你看我天天被催稿催死了,我都还没哭。还有夏夏,替她领导背了那么个黑锅多憋屈啊,她都没哭。渣男而已,不值得。”
安慰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找到比自己更惨的人来衬托。这么一比较,赵可可似乎感受到了一丢丢安慰,抽泣声小了许多。
这下轮到夏籽心塞了,她有心想辩驳几句,却发现方雨溪说得很对。兢兢业业数年的努力化作泡影,她都没哭,她竟如此坚强。
心塞归心塞,但想起方亚卓这个人,夏籽实在忍不住吐槽:“你就说方亚卓有什么好,酒又无识饮,就学人饮茅台。”
方雨溪一乐,接着往下说:“烟又无识抽,就学人抽中华。”
“麻将又无识打,就学人晒冷。”
“大D又无识锄,就学人all in。”
两人一唱一和,赵可可听不下去了,直接敲了敲手机屏幕。多年默契,夏籽和方可可一下子就懂了,各自打开手机看朋友圈。
方亚卓在不久前发了动态,并配了一张十指紧扣的照片。
赵可可含泪咬牙切齿:“死男人,无缝衔接,我赵可可怎么能输给他?”
听到这里,陆云程对她们也有了大概了解。一个失恋了,一个插画师,再加一个待业青年。
赵可可哭着哭着,目光蓦地落在陆云程的背影上,不由多看了几眼。她摸着下巴忽然动了心思,“陆帅哥,能不能帮个小忙?”
夏籽皱起眉看她,大概猜到她的企图。
陆云程:“说说看。”
“借你高大威猛的背影拍个照行吗?”
陆云程轻笑一声,也猜到她的用意,赵可可见他没拒绝就当他是默许了。
她拿起手机找了几个角度,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赵可可把自己帽子摘下来戴在夏籽头上,指挥着说:“夏夏,你把头往这边靠点,借位拍一个。”
夏籽才不干,她把帽子薅下来:“你没事吧?你看看我们这发色,只要他不瞎就知道不是你。”
“我借个位而已,况且方亚卓看不出来的,难道你忍心让他打我的脸?”
“他看不出来?那你这手还是分得太晚了。”夏籽被荒谬到,把帽子丢回去给她。
夏籽任赵可可怎么说都不答应,赵可可说累了,抽抽鼻子自暴自弃说:“没心情,不吃了,回民宿吧。”
陆云程好言劝说:“饭总要吃的,我嫂子厨艺一流,如果你们想吃当地风味的家常菜,可以跟我们一起吃。”
赵可可在生闷气,夏籽也安静如鸡,方雨溪赶紧谢过陆云程的好意:“好啊好啊,谢谢巨帅哥。”
什么鬼称呼。
夏籽撇撇嘴角,看见陆云程咧着嘴笑得很欢畅。心里暗自嘀咕,夸他两句他还挺受用,肤浅。
“行,那我打个电话回去说一声,叫她们加菜。”陆云程说,“夏夏,你能帮我拿下耳机吗,就在扶手箱里。”
跟你很熟吗?叫得那么亲昵。夏籽语气硬邦邦地纠正他:“我叫夏籽。”
陆云程目视前方问:“哪个紫?紫色的紫?”
“葵花籽的籽。”
“哦。”陆云程了然地点点头。
夏籽把放在扶手上的连帽外套拿开,扶手箱里一目了然,没有耳机的踪影,“没在里面啊,找不到。”
说了也不听,陆云程依旧我行我素,没有改口:“好像在我外套口袋里,夏夏,你看看有没有。”
夏籽声音小小地嗤了一声,懒得纠正。
她摸了摸外套口袋,果然在里面。她掏出一副无线耳机,陆云程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伸到夏籽面前摊开手掌。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纹路清晰,没有纷乱的杂纹,无名指的指关节长了颗小小的痣。
夏籽失神两秒,才把耳机交给他。
陆云程接过耳机,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方言,调调轻扬语速却很快。夏籽起初还认真听了一耳朵,发现完全听不懂后就放弃了。
天边残存的光亮彻底被黑夜吞噬,陆云程开车很稳,夏籽靠着椅背,困意再度袭来。
车开进停车场停好,陆云程扫视着她们三人,东倒西歪地看起来都睡得很香。
他清了清嗓子喊:“到了。”
夏籽醒来后看着四周环境,她还以为可以直接开到民宿门口呢。
她直愣愣地看着陆云程:“走过去远吗?”
“十几分钟吧。”
夏籽皱眉,“那么远?”
陆云程颇无奈地笑,“哪里远了?我们民宿的位置可是很优越的。”
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夏籽还没缓过来神,迷糊地坐着放空。在她放空的时间里,陆云程已经把行李箱拿下车,再绕到副驾驶帮夏籽开车门。
“走啊。”陆云程站在门外,朝夏籽勾勾下巴。
夏籽慢吞吞地下车,陆云程把她的白色行李箱交给她,“这是你的。”然后拉着另外两个行李箱对赵可可说,“走进去还要过几座桥呢,我帮你们拿行李吧。”
给赵可可献殷勤的观音兵多了去,夏籽已经见怪不怪。她拽着自己箱子的拉杆,扭了扭酸胀的脖子。
“那谢谢你了。”赵可可拨了拨头发,礼尚往来地夸他,“你这人优点还蛮多的。”
陆云程问:“是吗?具体说说。”
“人帅,人好。”
陆云程还在等着下文:“没啦?”
赵可可仰起头用鼻孔看人,“做人不能太贪心,就凭长得帅这一点已经打败许多人了。”
方雨溪忧心劝她:“可可,黑灯瞎火的,你要不要把墨镜摘下来?”
虽说景区里灯火通明,但大晚上的戴墨镜能见度跟白天肯定不能比。方雨溪担心她一不留神就掉河里了,传出去,大家肯定都要造谣说她为方亚卓跳河了。
远赴他乡寻短见,多么狗血的谣言!
赵可可看着黑漆漆的河流,似乎也想到了这点:“方方你等下挽着我一起走,千万别让我掉水里了。”
“行。”方雨溪肩负重任,紧紧抱住赵可可的胳膊。
她们一个高挑一个小巧,身高差近二十公分,方雨溪紧紧抱住赵可可的样子跟考拉抱树似的。
夏籽一脸嫌弃地盯着两人说:“正常人谁大晚上还戴墨镜的?看着像个瞎子,旁边还带着个搀扶的人就更像了。”
赵可可还在生她气,哧了一声,拿腔作调地说:“方方,咱们走。”
“哎,好嘞。”
两个人丢下夏籽就这么走了。
陆云程抿着唇,想笑又没笑出来,夏籽瞪了眼看戏的陆云程,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自顾自往前走。
陆云程带着两个箱子追上夏籽,“跟着我,别走丢了。”
这一趟旅程很仓促,什么都没来得及了解就出发了。当夏籽站在枕水长廊眺望古镇夜景时,有被震撼到。
现在是旅游淡季,游客稀少,月光下的水乡静谧安详。河两边白墙青瓦的楼房鳞次栉比,长廊檐下皆挂着灯笼,摇橹船缓缓游过,搅碎一河光影。
拐过几道弯,跨过几座桥,终于到了民宿。
民宿临水而建,门前种了一排修竹,大门两旁各放置着座小石狮。门口有民宿的员工在清扫落叶,陆云程走过去,把手里的行李交给他。
那员工停下动作朝夏籽看了过来,他的眼神从平静秒变激动。
“程哥,这........”他大胆猜测,“是你女朋友?”
陆云程敛眉一笑,然后睨着他没好气地回答:“住客。”
“哦。”那员工略失望地接过行李就进去了。
陆云程转身走来想帮夏籽拿行李,夏籽立刻避开,“我拿得动,谢谢。”
一路都拿过来了,还差这几步路吗?夏籽边嘀咕着,边跨进小院的门槛。
民宿的设计是从大门进来有一个宽敞的院子,房屋主体是一座冂字形建筑,中间被三面房子切割出来的天井被布置成苏式园林风格的庭院。
夏籽定的房型是一房一厅的套间,前台确认好入住信息后询问:“我们有临水房和园景房,你们想要哪种?”
方雨溪:“园景园景。”
“好的,欢迎入住,祝你们旅途愉快。”前台把门卡和证件还给夏籽。
夏籽站在原地把证件收好,一只英短银渐层猫从前台里慢条斯理地走出。
那只在评论里被一笔带过的猫终于现了真身,正在她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夏籽蹲下去摸了摸它毛发蓬松的脊背。
陆云程这时从院子里进来,站在檐下冲她们招手:“吃饭了,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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