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逢春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腰间一勾,解下来一块白玉牌,双手捧着递过来。她哪里敢接,只将被子拉高了一些,锁在被子后面,道:“我不是要查你户口的,我刚刚就是随便问问”。
春谷挑了挑眉,放低了声音道:“随便问问?娘娘是大家闺秀,怎么开口便问旁人伤心事?”
“是是是,我错了,是我唐突了”,柳逢春只将被子在面前拉得更高,遮住了半张脸,露出两个滴溜乱转的眼睛,却没顾得上后背还露在外面,此时冻了一番,不由得打了个巨响的喷嚏。好在被子拉得高,没有将这个喷嚏直接打在春厂督凑近了的脸上。
“娘娘冻着了”,春谷将手中的腰牌随意地丢在床榻上,解下身上的斗篷,甩到她身后给她披上。他凑得近,身上带着烟火味儿的香气扑过来,直透到心脾。柳逢春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他真的很有魅力。而且!看上去这个充满魅力的人,对自己还不错。
“那个……谢谢你冒着大雪来看我,你对我真好”,柳逢春是个超级社恐,也只有在家里对着爸妈哥哥能喋喋不休一两个小时。现在对着这么个美丽到近乎完美的面孔,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娘娘何必客气”,春谷将腰牌捡起来,依旧系到腰间,“咱家此番前来,是有个事情要禀明的。”
“什么?”
“有两个事,一个不算好的坏事,一个不算坏的好事,娘娘要听哪一个?”春谷探身去她的身后,抽过来一个枕头。凑到鼻尖闻了闻。确定味道是她的,不是那两个丫头的,便靠在身后,歪了上去。他的这个样子极致妖媚,自己却浑然不知。
“都说来听听”,她闻着斗篷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幽香,看着面前这个妖媚又英气的男子,真恨不得上前摸摸他的下巴。
见没有吓到她,春谷也不再卖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年前,你们柳家藏在交州的族谱被我找到了。柳老太爷藏在交州的一支也被我杀了个干净。有两个年幼的,刚满十四,带回京来,昨儿夜里刚刚杀,人头祭了我秦家祖宗”。
几句话,就道尽了这半年于言、于行做的事。他盯着对面她的脸,只看到惊讶,没看到伤心难过。“娘娘不想说些什么吗?”
柳逢春突然接收到了这么多信号,一时之间大脑处理不过来了。只想找个平板画一画思维导图。半天没反应过来。见他盯着自己发问,只得说,“看你这个语气,挺得意的吧?”
“那当然。仇人屠族,世间大快”,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那里早已不再生长胡须,但胡茬还在,隐匿在皮肤下面的是一个个颗粒。有时候,他真想化身一条蛇,吐出长信子,把自己咬开,把里面藏着的颗粒一个一个嚼碎咽下。
“好吧,那恭喜你”,柳逢春心里默念,这段记下来,睡醒了就写。“还有一事呢?”
“哦,我的人途径泗州,找到了你娘亲的坟,将她带回故土安葬了”,这段话春谷说得很郑重。不仅是为了照顾面前这个女孩子的心,还是为了春姨娘当年的恩情。当年,春姨娘给自己缝补浆洗。见练功辛苦,寺中吃的清苦,常偷偷带腊鸡腊鸭上山,藏在后面被雷劈开的枣树洞里,给春谷补身体。
不知怎的,听他说这段,柳逢春的心突然就砰砰乱跳起来,一股疼痛袭来,嗓子眼儿冒苦水。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天方平静了下来,对他道谢,“这要谢你”,起身就要磕头。
她穿着单薄的中衣,衣料下的曲线若隐若现。小小的脚包在棉袜里,脚趾那里绣着一只绿色的鹦鹉,棉袜褪到了脚踝,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肚。春谷上下扫了一眼,自己先红了脸,而她却浑然不知,自顾自地推了推棉被,找了个平地,跪下来,实实在在地给他磕头。
春谷作正了,受了她这一礼。眼神却控制不住地顺着她头发,一溜看到她圆圆翘翘的后臀。一股热浪袭来,春谷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漏风的蒸笼。上面是热气腾腾,蒸地自己面红耳赤。下面却是阴风大作,半截身子都是凉飕飕的。
她并不知道此时面上冷静自持的春厂督已经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水,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才跪坐起来。重新扯上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
春厂督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什么话题,便偷眼去打量他。
他眉眼修长,眉随骨行,深层双眼皮,眼皮上一粒红色的小痣。鼻梁高挺,鼻翼细薄,双唇也细薄,镶嵌在这样一张脸上,上半脸是深情,下半脸却是薄情。仔细端详,违和得很。虽然是好看,但让人害怕。
柳逢春不由地咳嗽了一声。想惊醒沉思中的春厂督。
春谷其实并不是在沉思,他在默念符咒,调运气血。听她假意咳嗽了几声,这才收了功,恢复了那幅阴阳狠辣的表情,这副表情上,竟然还带着笑脸。“娘娘,咱家还是那句话。当初进东宫侍奉并不是娘娘能决定的。柳家的罪责也怪不到娘娘头上。当今圣上怜惜咱家孤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咱家将娘娘保下来,这已是天大的恩泽了。能活着,好过一切。娘娘日后不要再寻死了”。
见她还是直愣愣地没听懂的样子,春谷决定再下一剂猛药,“娘娘,就算您现在立马寻死,黄泉路上,也追不上柳家那些人了。咱家既然报仇,自是要干净彻底些。柳家的人,脑袋都砍下来挂在你们祖宅花园里的树上,尸身都扔进白淞河了。身首异处,黄泉路上找不到头,娘娘您就是追上了,也认不得他们了”。他说得咬牙切齿,手指藏在袖子里,紧紧地攥成拳头,“话说回来了,一家子都没把娘娘当人看,娘娘为他们寻死觅活,不值当的”。
柳逢春快速地吸纳着他给出的信息,开动脑筋也转不过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没有思维导图的日子,都听不懂春厂督的话了。索性也就不想了,坦白道:“你说的这些,我真的都记不得了。既然柳家对我不好,你不让我死,那我就不死了,你放心就是”。
春谷一腔子阴阳怪气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听她此番说法,还不由地点了点头。
柳逢春又说:“你对我挺好的,昨天夜里还偷偷夹带吃食给我。以后,我就听你的”。
“那感情好”,春谷笑了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为着刚才她那句感激,感激昨天夜里他冒着风险、违反宫中禁令给她夹带吃食。“娘娘早这般懂事,多好”。
“既然咱们都这么熟了,那你也跟我说说,咱们俩到底是个啥关系?”柳逢春笑眯眯地凑上脸来,“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曾经是”,又说到这个话题,春谷再一次觉得,刚才的运功没有效。那种一半火焰一半冰水的感觉又来了。“春姨娘真的与我师父商议过”。
“哦,指腹为婚”,柳逢春接过他的话,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笑,“你这么好看,那我岂不是赚翻了!”
“什么?”
“没什么”,柳逢春笑意盈盈,想着自己这个素了半辈子的剩女还能在梦里有这么好看的青梅竹马,真是不想醒来啊。“行,那我记住了,你就是我的青梅竹马”。
春谷的脸红得像猪肝,一点儿也没有东厂提督的威严派头。他揉搓着身上这件名贵的衣袍,扭扭捏捏地不知该如何接话。从前,娘娘誓死不从的时候,他还能撑着一股派头,时不时地撩拨两下。现在突然这般,春谷觉得像是被她的眼神扒光了,甚至马上就要被她看到自己那没有子孙袋子的软虫了。
她倒是没想这么多,满脑子都是飞鱼服、绣春刀,还有电影里那些飞檐走壁、武功高强的锦衣卫。面前的这个人,提督东厂,那岂不是能带我去观摩观摩。而且,面前这个人,就是个衣架子,瞧这身蓝色蟒袍,多好看啊。她心到嘴也到,“厂督哥哥,你今天这件蓝色袍子真好看,衬得你……嗯……面如冠玉”。
“这这,这这是陛下新赏赐的”,听她夸赞衣服,春谷忙站起来,掸了掸衣裳的皱褶,站直了身子,转了两圈给她看。“陛下还赏赐了好些布匹,回头我让他们都做成衣裳给你送来”。人家没开口要,自己就上赶着送。春厂督也在心里鄙视自己不老成。
她还是摇摇头,指着床帐上挂着的宽袍、长裙,“这些衣服太麻烦,又长,穿着老摔跤”。
春谷仍旧坐到她的身边,拍了拍棉被,“不是你摔跤,是裹小脚走路便摔跤。往后不裹了变好了”。
“嗯,裹小脚是陋习,我才不要裹”,柳逢春对这次穿越唯一的不满,终于找到了。本来脚丫就不大,常常能买到断码打折的皮鞋,再裹小脚,岂不是要穿婴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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