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所用的织物有不少出自白家,且都是统一采购,每月都需有人面圣汇报上一个月销往宫中的布匹丝绸数目与价格。白家负责宫中采买对接的是二公子,不仅原定的时间未到,汇报更是轮不到白澈也去,皇帝却突然点了他的名。
年关将至,大臣、亲王等的赏赐,和宫中筹办宴席都需要大量名贵的布料,白澈也连夜从二哥那里要来了册子,通宵核查了好几遍。
“白家今年上贡的丝绸数比往年多了一倍,品质上佳,还为东部遭遇飓风的城镇捐了米面和衣物,看来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皇帝还是王爷时在南方结识了正在游历的白家少族长白烁元,二人相谈甚欢,直到回了王都才知对方的身份。不久后就是太上皇打算立储,为这一份知己情谊,白烁元在暗中出了不少银子,最终助皇帝坐上了这个龙椅。
登基后皇帝想封白家为皇商,被白烁元拒绝了,自此白家举家迁出王都,和清州来的云家一脉一同在洛城定居。
白烁元在白澈也成年后把当年的事都说给他听了,白家有段时间遭到暗算,损失了不少铺子和仓库,连带着许多生意也黄了,赔了不少钱。后面调查的时候还被人刻意引导,始终无法查出真相,久而久之白烁元也猜到幕后黑手是谁,就放弃了追查,除了上贡到宫中,也鲜少跟王公贵族有直接的生意往来。
白澈也心中冷笑,面上还是恭谦地跪地行礼。“陛下谬赞,草民惶恐。都是草民的两位哥哥在操持,草民不过做了点统计的活。”
“哈哈哈,那也该赏。朕赏你一官职,如何?”皇帝左手把玩着玉扳指,坐在书案后,影子长长地拖在地面上。
白澈也从始自终都跪在那里,目光投在纹样华丽的地毯上。这种纹样他记得,是只有白家本家工匠才会的技法。
“草民志在修行,并非王佐之才。白家家业兴旺,银两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赈灾实为分内之事,不敢向陛下邀功请赏。”
皇帝呵呵一笑,允许他起身回话。
“我与你父亲是故交,你何必如此惶恐。既然不想做官……你两位哥哥都已成亲,你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前些日子宝光郡王来王都见朕,称他女儿对你情根深种。朕也不是独裁之人,若强行指婚,恐怕你也不会同意。正好郡主在王都,这几个月你们接触接触。”
白澈也心里明白,若是再拒绝,麻烦就要找到白家来了,不过是让郡主住进白家,让两位嫂子费些心力陪同就是了,他最近都要在宗门里,也不会被郡主缠着。
他谢了恩,皇帝也放过了他,允许他离开。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白澈也两股战战、头晕目眩,险些摔倒,多亏一同来汇报的属下搀扶,才没让他在御书房外众多侍卫和太监的面前丢脸。
“你们到马车旁候着,我先去找向晖。”
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久,不知道云向晖那边怎么样了。盛传贞贵妃跋扈,虽未曾谋面,但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受皇帝专宠,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找了几位宫女和太监一番打听,白澈也得知贞贵妃和云向晖正在御花园中的湖边赏雪,顾不得自己没带伞,他快步赶过去。
贞贵妃把桌上的玉镯往云向晖面前推了推。“今日我让临儿先在锦华宫里等着,你是见不到他了。
临儿向皇上与本宫说要娶你,本宫原是看不上你们云家的,可今日一见,少族长不仅相貌妍丽,性子也稳重,倒还算与临儿般配。”
“贺王殿下对民女约摸是一时新鲜,民女也只想得道成仙,不想嫁入皇家。”不管贞贵妃是怎么看她和云家,也可以忍让她去湖中摘花和被一个小孩袭击险些落水,云向晖的目的都只有让贞贵妃去劝说贺王不娶她。
“成为王妃能让云家在江湖中的地位更高,你也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不愿?”贞贵妃起身走到云向晖面前,用葱白修长、保养良好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这张脸。
云向晖不似深闺女子般水灵,即便抹了脂粉也遮盖不了江湖人士特有的、自幼闯荡带来的那几分风霜气。裴临一向不爱只会如丝萝般依附夫君、乖巧听话的娇贵女子,看上云向晖也不奇怪。
“云家能有今日并非靠攀附权贵,江湖要百花齐放才好,天下第一不是我族所求;至于荣华富贵,民女虽不敢与贵妃娘娘相比,却也不是小门小户出生,云家富甲一方,家中又有父母兄长宠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民女已经有了。”
云向晖不卑不亢地与贞贵妃对视,如她所说,家族的实力让她拥有了这份底气。
“很好,你是个有胆识的,倒让本宫想起了年少时光。”贞贵妃收回手,转头望着湖面,雪已经下大了,那棵树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太真切,“本宫也曾想专心修行,无奈族中长辈志在朝野,见皇上对本宫情根深种,就将本宫嫁进了王府。皇后心慈,管不了后宫,本宫一腔抱负只能在这上面施展。
你既然有自己的道要走,本宫不会再为难你,会劝说临儿死了这份心。雪太大了,陪本宫喝会儿茶,等风小些再回去吧。”
云向晖没想到贞贵妃还有这样的过往,更没想到贵妃如此爽快直接,她甚至做好了和贞贵妃再绕几百个弯子的准备。
她应了声“是”,为贵妃和自己添上茶。
帘子被打得“噼啪”作响,二人都不再言语,静静地看亭外风雪。
云层不厚,大雪并没有持续太久,云向晖打算起身告辞,却见一肩雪未拂去的白澈也跟在一行人侧边,走到亭子前。
“参见皇后娘娘。”
宫人持着两对凤羽仪仗,站在最前方的女人发冠上嵌着七颗天华宝晶、斗篷上用金线绣着展翅腾飞的凤凰,云向晖一下子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免礼。”皇后笑得温柔大方,“妹妹怎的突然邀云少族长进宫了?”
贞贵妃热络地拉过云向晖的手,朝皇后微微扬起下巴,道:“本宫的儿子终于有了心上人,为娘的自然要见一见,才好定后面的事。”
刚才不还说要劝裴临死心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云向晖迷茫地看着贞贵妃。
“想来贵妃娘娘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鹤国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或不嫁由自己说了算,向晖对四皇子无意,还请贵妃娘娘收回成命。”白澈也的声音并不大,却无比坚定。
他在御花园迷了路,正好碰上皇后娘娘,突然想到若有皇后在场,贞贵妃定不会强行留人。皇后也称正要找贞贵妃,就让他跟随在一旁。
“哦?本宫刚才准了云少族长不嫁,白公子这是要本宫收回吗?”贞贵妃笑得花枝乱颤。
“啊?”
白澈也怔楞在原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云向晖。
“没错,贵妃娘娘答应我会去劝贺王殿下。”云向晖走过去,拉着白澈也行礼,“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民女告退。”
走在宫道上,云向晖见白澈也还没缓过来,直接从袖中抽出折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哎呦,你打我做什么?”
“真不知道师兄是怎么答应让你来替我解围的。”云向晖笑道。
“诶,你看出来啦……”白澈也有些难为情,刚才自己差点就帮倒忙了。
云向晖把刚才发生的所有事都讲了一遍,这才让白澈也不再疑惑。
“那个十二皇子好端端地捉弄干嘛,你可有换鞋袜?这天气着凉了得难受好一阵。”
“小孩子顽皮吧,一个法术就能弄干,没必要计较。”
见云向晖轻松的神色不假,白澈也彻底放心下来,回到马车上,他同样把御书房内的经历讲了出来,感慨这门差事真不好做,回到家中要为以往进宫汇报的手下提高薪酬。
“哦还有,陛下想为我指婚,说宝光郡王之女心悦我已久,要我与她多接触,可我连宝光郡王是何人都不知道,现在那位郡主怕是已经带到府中了。”
“宝光郡王?噢,是宋重关的父亲,你还记得宋重关吗?”云向晖眼睛一亮,新年宫中有宴席,王公贵族们都要带上亲眷从各自的封地回到王都,家中有适龄儿女的免不了要相看一番,或请陛下赐婚。
“原来是他们……”
宋重关年幼时曾拜在青照宗另一位宗主的门下,与他们关系还不错,只是没过几年宋家家主就因以前从敌国手里连续夺回八座城,立下赫赫战功,被封郡王。不料没过多久,郡王妃旧疾复发,最终病逝,他不得已离宗去往封地拜了新师父。
“既然是熟人的妹妹,那就好办了,陛下说郡主和世子都在王都,把他们二人一同请到府上,再找人陪同,我偶尔露个面,不与郡主单独相处就好了。”
白澈也头顶的愁云终于散去,放松地靠在车厢的软垫上。
“真是巧了,把我们叫进宫里都是奔着结亲来的,明明有那么多想跟王族攀上关系,偏偏惦记无心之人。”云向晖也舒展了四肢,毫无坐相地瘫在另一边的位置上。
“小姐你不知道,刚才我们在等您的时候碰见了贺王,他好生气呢!”阿桥说话时笑意都藏不住。
云向晖接受了坐白家马车进宫的提议,云白两家住得近,出发时她悄悄掀开车厢的帘子看过,贺王领着一队人马刚到云府门口,正好与她擦肩而过。
二人同时大笑,又击了个掌。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