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峰堡外、阳关道上一辆低调的马车平稳的行驶着,姜宴端坐其中。
车幔被刀柄挑开,一个脸上饱经风霜的壮实男人朝他知会一声:“小麻衣,咱们今天要连夜赶路,你可得受累点。”
姜宴并不计较他礼节有失,好心提醒道:“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天降暴雨,夜间行路未必效率。”
男子望着晴朗的天,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他对小麻衣没有什么崇拜之意,本身就不信道不信佛。再者人靠衣衫马靠鞍,他觉得一身书生打扮的姜宴根本和那传说中有神通之人的形象毫无关联。
“不过按照马车的脚程,两个时辰之后所在之地不远处有一个花果村,若届时真下雨,可在那里借宿。”姜宴补充道。
男子停顿几息,无声放下车幔,指挥队伍继续前行。
天高云阔,残阳铺地,本该会是个干燥的夜晚。然而一个时辰之后却吹起了湿风。
暮色四合,寂静的荒郊上只有一行数人,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高,天黑的比寻常时候也更快。
男子非是一般莽夫,知晓这是暴雨前兆,心下纳闷:莫非这马车里面的小麻衣真的能通神明?
他隔着窗幔开口询问道:“我细想一番,夜晚赶路确实没有效率,不知小麻衣说的花果村在哪里?”
窗幔被掀开一半来,姜宴将一张地图递过去,“这里本来没有路,是村里的人自己走出来的,所以稍微有点偏僻难寻。但实际距大道很近。”
男子接过来看了眼确实有点难寻,只因这地方被围在一堆芦苇之间,应该是建立在干涸的湖上。这条路他也来回多次,竟从来没有发现有这样一处所在。
男子谨慎的问道:“小麻衣远在国都,怎么会对这些山野之地如此熟悉?”
姜宴毫不隐瞒,“我从十三岁开始便已经外出游历,九年间走过天下的每一寸土地。”
男子手中利刃突显出杀气,一双如狼似鹰的眼神紧盯着他,逼视道:“包括肃慎吗?”
姜宴从容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贵国的政要中心我没有进去过。”
听他这么一说,男子的杀气才退了下去,拿着地图朝姜宴拱拱手道:“姜公子暂歇,我去前面指路。”
放下窗幔,姜宴脸上依旧维持刚刚镇定的神情,半晌那口气才松。他记得这个男人的名字叫耶律轶,当初肃慎大军攻破元城大门的时候,其中就有他。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淫掳掠杀人如麻的疯子。当初万乐帝赔偿的金银财宝香车美人也都是他护送的。
耶律轶按照姜宴给的地图,很快找到那处被隐藏的村落。此地不过七八点星火,没有任何动静,处处透露着诡异的神秘。
不过除了留下看车的,肃慎此次前来的也有精锐五人,倒没什么担心的。但耶律轶还是沉声提醒道:“小心。”
耶律轶打头阵,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入最近的一户人家。
里面只有一个小妇人正在对窗帖花黄,听到动静头都没抬,不耐烦道:“别催,马上就来。”
耶律轶知道她认错人了,自我介绍道:“贵主人有礼,在下是赶路的镖人,途径此地,天色已晚想在此借宿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小妇人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扭头看向门口几人,脸上顿时晴转多云,冷声道:“没看到家中只有一个妇道人家,你们这么多男人借宿,合适吗?还是借宿是假,意欲行不轨之事是真?”
耶律轶顿时脸色变得难看,好言道:“请姑娘别误会,我们去别家问问便是。”
“染娘,你好了没?三等一。”拐角传来一阵催促声。
很快一个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驼背老头走了出来,见到这么多陌生人,警惕地问道:“你们什么人?”
耶律轶挂上友善的笑容,抱拳道:“老丈好,我们途径此地,想借宿一宿。”
驼背老头倒是好说话,“奥奥,那去我家吧。染娘一个妇道人家不合适。”
耶律轶感激道:“多谢老丈。”
驼背老头家就在转弯处,地方够宽敞。他们刚步入大堂,突然一个惊雷凭空响起,紫色闪电撕破黑夜,顿时一场急雨磅礴袭来。
“咦,好奇怪啊!这个天怎么突然下雨了。”驼背老头纳闷道,“你们来的还真是时候。这雨看势头估计明天水面都得积水。”
耶律轶等人都不说话,从来不信神明的他们心中开始产生了动摇。
“有两个厢房,诸位将就下,老头我还得去打吊牌。”驼背老头给他们倒好茶水,拿好棉被,就准备走人。
“这.......恐怕有些不妥吧。”草原上的人本来应是最豪迈的,此时却反而变得拘谨起来。
驼背老头摆摆手,无所谓道:“我家中无任何东西可偷,安心啦。”
经过他的提醒,肃慎众人才发现何止没有东西可偷,简直是家徒四壁。
又见驼背老头从桌子底下摸出来一吊钱,自言自语道:“还有这个,这下真什么都没有了。老头我晚上要赌个痛快,不用等我。”
就这么一吊钱怎么赌的痛快?!众人很想问,但都默契的没有开口。
等他离开,耶律轶眼神示意另外四人,他们心领神会抱起棉被去隔壁厢房凑合。
耶律轶向姜宴抱拳道:“今日我们且在这里将就一宿。”
姜宴并无二话,“有个地方避雨就已经很好了。”
见姜宴这么好说话,耶律轶反倒有些难为情,如果先前他相信姜宴的判断,倒也不用落到借宿的地步。不过很快他就将这股愧意按下去,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点总没错。
耶律轶指指床,分配道:“姜公子你睡床吧。”
姜宴一点都不推脱,但却没有马上休息,而是盘腿打坐。
一双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耶律轶总觉得这一切巧合的有些过分,还有此地的人为什么要住在这里?说男女不便的染娘却住在最外圈,家徒四壁的却可以拿出崭新干净的棉被,还配备两个厢房。
这一晚上注定是无眠的。耶律轶只敢闭着眼假寐,他耳听八方,神识始终是清醒。
翌日天晴,大雨浸润万物,一片清新纯净的气息。
本托腮坐在桌子上的耶律轶已经趴在桌子上,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
门外姜宴将准备好的早点拿来,方才出声唤醒他。
心头大震的耶律轶猛地跳起,刀锋顿时出鞘抵在姜宴的脖子上,苍白的皮肤上即刻沁出血来。
一股彻骨的寒意侵蚀着姜宴的四肢百骸,他虽颤抖不已,但却维持着手中东西的平稳性,他怕真摔了盘子反而更惊了耶律轶。
一双布满血丝杀意四溢的眼睛盯着他,耶律轶此时完全处于全身警戒的状态。
“是我,耶律将军。”姜宴提醒道,“我起来见将军你还在休息,所以没有打扰你。这是问村民讨的早点,其他将士已经起床在大堂候着。”
听他说了许多,耶律轶心中不禁产生犹疑,难道自己真是太累了。他收回刀,推开姜宴手中的早点,大步朝大堂走去。
耶律轶不怕姜宴趁机逃跑,他能将人掳来一次,自然能第二次。
直到看到大堂里面四个下属完好无损的坐在那里,耶律轶的心中才松懈下来,他招呼道:“即刻出发。”
外面的地上如同驼背老头昨日预料的那般已经积水。此地本来就是湖的地势,所以受到的影响更重。
耶律轶他们都是劲装革靴,耐磨防寒,倒是不怕。可姜宴穿着一双寻常布鞋,这一遭走过去恐怕鞋袜都得丢了。
耶律轶指了指其中一个下属,吩咐道:“你背他。”
“不不......不用......用。”姜宴连连摆手,甚至开始又变的结巴起来。
“哪里用这么麻烦?”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插进来,姜宴只觉得身上一轻,人就跟着飞了出去。
根据起手判断,他应该正好落在稍微干燥的地方,可偏偏差了半步,姜宴双腿埋进泥土里,鞋袜尽污。
耶律轶手按刀柄回头盯着出手之人。
染娘打了个哈欠,毫无歉意道:“没吃早饭,力气差了点。”
她伸出五指,看看自己昨日新染的指甲,又睥睨一眼耶律轶的利器,轻哼一声:“今日不想打架,免得弄坏我的指甲。你们快点走,以后千万别来了,要不然我们又得搬家。”
为免节外生枝,耶律轶最终还是放下刀,眼神一扫,一行五人相继离开。
染娘站在门口的廊下,担忧道:“这么个弱公子去肃慎岂不是羊入虎口,能不能成事奥。”
“千万不要小看这种普通书生打扮模样的人,想想掌控咱们财政的某某人。”驼背老头附声道。
染娘顿时浑身一颤。
等到了马车,耶律轶就让姜宴将鞋袜脱了,“我看你带了包裹,你自己在马车上换下吧。”
姜宴默认这个提议。
马车再度上路,而在傍晚时分他们就要抵达肃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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