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偏,直到吴业光的身影彻彻底底消失不见,南家兄弟一直悬在心头的巨石才落下。
这么多年,南昭第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还好方才没发生冲突,没想到沉水宫的人也来了。”
沉水宫虽久不在江湖行走,但是门派的特征还是很明显。加上传人居月白横空出世,近来江湖中有关他们的讨论便多出来了。
普通人都是些毫无营养的讨论,说是下任宫主是居月白,沉水宫是不是要改头换面。而名门正派则在探讨,如果居月白真接手沉水宫,带着沉水宫入世,这门派排名会不会受到影响。
武当峨眉少林丐帮这四个始终鼎立的百年门派肯定不会受到影响,担心的都是紧随三派之后的,比如唐门青城山崆峒白虎寺这些。
“嗯。”南柯倒是没什么意外的,他现在知道居月白是沉水宫宫主和叶随风之子,自然也就能猜出书寒鸦的身份,否则怎么能受他威胁,被他强买强卖昆吾。
“你是什么时候把他们的骸骨给挪位置的?我竟全然不知晓。”
南昭的话将南柯的思绪拉回,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自己兄长内情。
当初他其实是提前从海上回来的,误打误撞亲眼看到差点和吴业光父母同归于尽的父亲怎么被谷雨临处理掉的,也亲眼看到母亲怎么嘱咐人打造双层棺材,将吴业光父母的尸首放在下面的。
后来他将骸骨偷偷带出去藏在海底,又在下层棺材里面装满石头后将棺材封死。他很谨慎,连带石头的份量都是按照两具尸首的重量准备的。
无法开口索性就不开口了,南柯直接回绝道:“别问就对了。”
他说不问,南昭便真的和从前一样不问了,指了指他的肩膀,提醒道:“小心伤口感染。”
“没事。”南昭现在完全是一只水鬼模样,但是他全然不在意,心头的轻松让他已经丝毫不在意外表的伪装。
南昭顺势将手中的孩童递过去,鼓励道:“要不要抱抱,别看他现在睡着了很乖,醒的时候和你一样爱捣乱。”
“不了。”南柯推辞道,“我身上已经湿透了,别过了寒气给他。”
“这次你打算待多久?”南昭收回手问道。
“马上走。”
南昭脸色一僵,挽留道:“至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吃一顿饭再走,娘很想念你。”
亲情是南柯无法拒绝的,最后还是没有拗过南昭,随他回了门派。
南柯的房间一如从前,但他的双眼根本没有去看那些独属于他的物件,只把这里当成别人家的客房,目不斜视。
清洗干净收拾妥当之后,本欲离开的南柯打开门却发现南夫人抱着已经醒了的孩子站在院子里朝他招手。
“你这个做舅舅的还没抱过呢。”南夫人说。
这次南柯没有拒绝,但是柔若无骨的小孩他实在有些搞不来,动作显得异常小心翼翼,像是抱着什么稀碎的珍品。
“谢谢你,嫂子。”南柯捏着奶娃娃的小手状似无意开口。
谢谢你这么多年不问缘由一直支持兄长散尽家财去行善,让南海博得美名,缓和了与无忧山庄的矛盾。这是南柯未尽之言。
这次吴业光前来并没有直接去南海派,而是一路上深入百姓和官府去打听了南海派的一些事。他虽不打算让过去的仇恨一直绵延下去,但是也不愿意轻易揭过。若是南海派做了什么错事,那他必定会揪出来交给衙门处理的。
没这些年南昭没少为当地的民生提供助力,吴业光来了后一问南海派的位置,大家都很热情为他指路,对南海更是赞誉有加。
加上当地朝廷背书,说南海派从来没有过不法行为,若发现门下有人行不轨之事,南昭都会亲自送到衙门,甚是执法严明,绝不会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吴业光本就是个纯善之人,这一路走来,更是让他坚定了恩怨到此为止的想法。至于当初在武当的事,南柯一力承担去了,这事另外算。
这些事从前南昭都是瞒住自己夫人的,如今已经可以向她坦白。南夫人掩面而泣,“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谢不谢。你们该早点告诉我缘由。”
“你别怪兄长,是我坚持不告诉他的。”南柯将小孩交还给南夫人,脸上又恢复了从前的不正经,“我还是少抱点,万一给他抱舒服了,缠上我怎么办?哎呀,没准南昭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想让我给他免费带小孩。”
南夫人接过孩子,破涕为笑道:“你这张嘴啊就是爱胡说八道,将来哪个姑娘受得了你呦。”
“为了姑娘家的幸福,我还是享受快乐单身吧。”南柯自得道,“饿了,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他在南海逗留不过两个时辰,草草用完饭便起身准备离开。临别前,他前往母亲清修的偏院,可惜又被拦在外面。
自从南宁死了后,南老夫人不知听了哪个相师的话,说她与家人见面就会带去血光之灾,自此南老夫人就闭门谢客。
南柯嘟囔道:“自己孙子出生都不出来看,这老太太真忍得住。”
接待的段姑姑是从小跟着南老夫人,也是看着南柯长大的,此时听他这么说,佯装要打他,“都这么大了,还胡说八道。”
“瞧着姑姑还是那么年轻,我都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呢。”南柯的嘴一直都是非常会哄人的。
段姑姑佯怒道:“油腔滑调。”
“姑姑,我要去西夏了,那老头年迈,养的儿子都有些废物,所以召我回去。”南柯知会一声,他来主要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本来轻松的气氛却因这句话而骤然凝固,许久段姑姑才缓缓道:“回去吧。不知道故乡如今怎么样了。”
段姑姑本也是西夏人,随着南老夫人一起来到中原。南老夫人实际上原来是西夏王的妃子,在权利争斗中遭到围杀,被南宁所救,后随着南宁回到南海,从此再没回去过。
西夏王并不知道她怀孕,政权斗争中获胜后,派人遍寻不得便只当她遇险了。
所以实际上南柯和南昭都不是南宁的儿子,西夏王这次也是传他们两个人回去,不过南昭是毫不犹豫地就拒绝,南柯打算去探探虚实。
“你等等啊。”段姑姑从层层包裹里面翻出一个红封递给南柯,“这里面有姑姑在西夏的私宅地契,还有十万两飞钱。”
“哎呦呦!”南柯哪能接啊,“姑姑您这还是留着吃好点穿好点,我自己有钱。”
段姑姑瞪了他一眼,将东西硬塞到他手里,“姑姑要生气了。而且这房子一直没人住,没准会被充公,便宜谁也不能便宜王室!”
“好吧。”南柯一把抱住段姑姑,撒娇道:“姑姑你对我真好。”
段姑姑顿时热泪盈眶,可她深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故作轻松地催促道:“行了,快走吧,别把姑姑新裁的锦袍弄脏了。”
等他走远,段姑姑便去屋内汇报给南老夫人,然后当她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南老夫人垂首在佛像前,没了声息。
段姑姑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声的哭了起来,她不想阻拦南柯的步伐,这也是南老夫人的意思。
南老夫人的遗言只有一句:“给无忧山庄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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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南海之后,南柯本打算自行离去,没想到南昭早料到他会这么干,提前在必经的路口等着他。
“别说恶心话啊!”南柯警告道。
“你也是。”
最后南昭还是坚持把南柯送到山下,“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随时传信给我。”
“现在就需要。”既然送上门,南柯索性就不客气了,“好哥哥,能给我十万两银子吗?”
买昆吾的十万两还没付讫,他现在真心希望书寒鸦已经死了,可他知道祸害遗千年。
好不容易逮到南柯示弱的机会,南昭当然要调笑一番:“你们落黄泉生意这么差吗?”
南柯顺势道:“唉唉唉是的,所以准备改行了。”
南昭从怀中摸出一叠飞钱递给他,“早给你准备好了。”
“接下来,南海还需要和从前一样,至少吴业光活着的时候都需要。只要他不追究,叶随风的仇居月白也不会多为难,书寒鸦也会信守承诺。”南柯提醒道。
若是南海犯错,那么书寒鸦必定不会再隐瞒南宁就是【徵】的事,到时候就不止无忧山庄和沉水宫,其他被杀之人的亲眷也必定要来讨债。
南昭点点头,“我知道。”
该说的都说了,钱拿到手南柯就不再多留,猛夹马腹绝尘而去。
五指山下停着一支队伍,前锋后卫手中的红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队伍中间停着一辆普通的四轮马车,这支队伍在此已经恭候多时,但是他们脸上没有任何不满之色。
一阵马蹄声传来,策马而来的南柯在队伍面前停下。
侍卫们纷纷恭敬地向昂首在马上的南柯行礼:“拜见世子殿下。”
早闻西夏贫穷,南柯看了眼那平平无奇的马车,觉得真是名不虚传。好在车厢还算宽敞,南柯将马丢给其中一个护军坐上马车。
行驶不过半个时辰后,外面就响起一阵翅膀拍打的扑哧声,南柯撩开窗幔,将信鸽放了进来,是谷雨临来的信。
【夺皇位,缠住秋家军,不得回援。】
南柯将手中的信函揉成粉末洒在风中,“我的好太傅啊,夺皇位跟缠住秋家军怎么被您说的好像和吃饭一样简单。”
天气晴朗,微风阵阵,南柯眯着眼看着四周越来越陌生景象,从前一人扛起所有都不觉得孤独的他突然觉得有点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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