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肠小道上,五道人影战成一团。
左手持佛尘、右手持剑的叶随风被困当中。他本就中了毒,又以一敌四,已是临近极限。
一个不查,心脏旁二寸处顿时插入一柄精炼长枪,而长枪的另一头握在他的二哥丘黎手中。
一招得手,便撕开叶随风一直以来严密的防守。他的腹部顿时又加一道凌厉的剑伤,来自于他的大哥问天道。
紧接着他的后背新增一条狠辣的鞭伤,双腿也被一刀横扫而过断了筋脉,分别来自他的三哥南宁和四哥刀九霄。
这四人本是他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是他最亲密最信任的人,如今却成为他黄泉路上的索命鬼。
断草飘零,这样讽刺而悲惨的一幕迎面冲击着策马赶来的太子李寒律,七岁的孩童当即红了眼眶,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他的身后一道人影飞出,元妃书绝音没有丝毫犹豫,已是拔剑加入战圈,替叶随风挡住身后致命的一枪。
对方人多势众,个个又都是好手,书绝音知道没有胜算,寻着个机会丢下几枚烟雾弹,拉起叶随风施展游隼无影的绝顶轻功,落入到一直攥紧缰绳等待的李寒率身后。
刚落定,李寒律便猛夹马腹,变道朝别的方向逃去。他也不是无目的乱跑,策马的同时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书绝音。
“母妃,如今元城已是无法再去。幽州市舶司的总管是梅知许,他不是那种会站队的人,或有一线生机。”
李寒律五岁时献帝便带他一同上朝,允许他接触所有大臣,对政事表达自己的看法。所以朝廷里大部分官员他都是打过交道的,对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了解。
也因为他过早涉入朝政,曾获得过一个少年老成的名头。
书绝音没有异议,对于在如此危机时分李寒律的这份判断力给予肯定。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要自己的儿子此时便失了信心。
其实在看到叶随风被自己的兄弟背叛之后,李寒律心里是有点犹疑的,他开始思考这些人能背叛叶随风,秋狄能背叛自己父皇,那梅知许是不是也会背叛朝廷。
可他也很清楚此时情况危急,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
书绝音敏锐地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摸摸他的头,教导道:“这个世上的事千奇百怪,这个世上的人更是,一部分人的行为不能代表所有人。纵然有背叛之人存在,但也有像叶盟主这样宁死不屈的大义之人存在。”
李寒律心神为之一振,颔首道:“多谢母妃教诲。”
三人一马行驶在遮天蔽日的密林里,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
叶随风恢复些许意识,气若游丝道:“烦请放我下来。”
书绝音扫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埋伏,才点头应允。
李寒律当即勒紧缰绳,帮书绝音一起将伏在马背上的叶随风扶下来。
叶随风就地盘腿而坐,出手自封两处护心大穴,然后调息运功疗伤。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眼玉立在旁的李寒律,然后再把视线落在一旁身穿黑色劲装英姿飒爽的书绝音身上。
“多谢救命之恩。此地不宜久留,如今我难负圣上交托大任,两位还是早些离去莫要再被我拖累。”
叶随风将一个玉牌拿出来递给书绝音,“这是武当的掌门玉牌,拿着这个去菰城的净罪谷,还有一线生机。”
书绝音接过玉牌却没有走,而是搭脉查看起叶随风的伤势,“气息微弱,仅余一口气,可这口气又好像生生不息。易筋经真不愧为武林排名第一的内功。”
若是没有易筋经护住心脉,叶随风早已死了。
李寒律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最后一颗药丸,递给叶随风,打气道:“叶叔叔,这个药丸有奇效,您吃完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们再一同上路。”
叶随风认出这是天下难得的秘药还魂丹,他醒来就已感受到丹田微微发热,想必早前就已经给他服过。不过他很清楚这必定是献帝给母子二人保命的,“我已好转留待危机时候再用。”
书绝音却是直接上前去卡住他的下巴,李寒律心领神会地将药丸放进他嘴巴里,接着书绝音手上一抬,那个药丸便顺着喉咙落入叶随风的体内。
“这个药丸能保命,但是治愈速度比较慢,你的伤很重,能不能恢复我不敢保证。这个你自己应该比较清楚。这里暂时应该没人找来,你多运功疗伤一会儿吧。”书绝音提议道。叶随风有易筋经,轮不上她用内力为他渡气。
叶随风点点头,闭上眼睛遁入虚空中。
书绝音揽着李寒律的肩膀走到一旁,将食物和水递给他,夸赞起他方才的所作所为。
“刚刚你做得很对。我们虽在逃亡,就算此时放下叶盟主也能勉强说得过去。但正因为我们在逃亡,更不能这么做,否则我们怎么能期望别人对我们伸出援手?至于还魂丹虽难得,但人命更重。”
李寒律点头,一本正经回答道:“叶叔叔既是父皇的莫逆之交,也对朝廷有大功,更为救儿臣而受伤,儿臣理应相救。”
书绝音难得露出几分笑意,语气也没有了她寻常时候的冰冷,变得温柔起来:“要记住了,救对自己有恩之人、与自己相熟之人是为情义,而对陌生人路见不平相救是为侠义。”
此话一出,树林里突然响起一阵突兀地鼓掌声,紧接着赞美之词便接踵而来:“你这样的女子拘于内宫的确可惜。”
母子二人同时手按剑柄,并循声望过去。
只见一高大人影负手站立在树叶缝隙间漏进来的日光下,他身姿挺拔,着皂色直裰,头戴顶东坡巾,坠带随着林间的风飘扬。
这种装扮他们非常熟悉,国都退休的官员、士大夫们往往都钟爱这么穿。
书绝音眸色一沉,质问道:“朝廷重犯,竟私自越狱,谷雨临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风雅的面孔,只是横在眼角上的断眉有些格格不入。
他本有得是方法掩饰,但是他却偏偏特地留下来,就是为了时时警醒自己不可小瞧女子,尤其是有武功且位高权重的。比如他眼前的这位不显山不显水却偏偏让他吃尽牢狱之苦的女子。
谷雨临朗声道:“好久不见,元妃娘娘别来无恙否?”
书绝音和他从没有过情谊,若不是他心有不轨、不知感恩戴德一门心思想助瑞王夺位,她也不能设计让他入狱。
此时再见,也没什么好叙旧的,书绝音冷声道:“不用故弄玄虚。”
“元妃娘娘,您虽然曾经算计过我,但我们也不是仇人,不过是各谋其位罢了。如今我们也不是没有合作的机会,我可以既往不咎。”谷雨临没有贸然出手,竟是与她谈起了合作。
书绝音何等聪慧,当即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轻嗤一声:“怎么,在牢里待了几年出来发现瑞王羽翼丰满,已经不受你控制了是吗?所以想来暗里扶持我儿子,因为他年纪小容易掌控。你可真是一辈子都走在不忠不义的路上啊,谷大人。”
谷玉临面色顿僵,眼神锐利如鹰。
他从前从未正视过这个献帝微服私访江湖带回来的女子,不想一贯谨慎的自己却会着了她的道,这才知道这个女子心思深沉,远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不谙世事。
如今再见,没想到还这么牙尖嘴利,他看看旁边端方守礼、心思纯良的太子,很难想象这是她教出来的。
“太子殿下。”谷玉临唤了声,语气也变得善意起来:“不知太子您自己的想法如何?若是得臣助力,不用五年便可以东山再起。若是您随着元妃,莫说后有追兵必要取您性命,就算你们侥幸逃脱,颠沛流离,这辈子恐怕都别想再进皇城,你还怎么替父报仇?”
书绝音没有出声阻止他对李寒律的威逼利诱,她也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会选择什么样的道路。
这个问题让李寒律陷入了沉思。他在思考并不是说他犹豫了,而是真的在想接下来的路。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布满荆棘,一条也未必会顺风顺水。
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此时对将来也有些迷茫,就在这时候他的脑海里面浮现出他父皇曾经说过的话。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任何时候都不要给自己的错误找借口,这是父皇教你的处事之道。”
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一旁的叶随风,再想到之前为他而战的王长风和吴修齐,李寒律的内心突然变得异常坚定。
他转过头直视着谷雨临,回道:“我拒绝。瑞王不忠不孝,我纵然要为父报仇也绝不会做和他一样不忠不孝之人,否则我与他何异?”
“说得好!”叶随风开口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浑厚有力,显然内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
李寒律见状顿时心下一松,脸上也露出了喜悦之情,他毕竟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然而就是松懈的一瞬间,变故发生。
无数箭雨毫无预兆地从密林中射出,这样突如其来的绝杀纵然是神仙也难料。此时纵然是神仙在此,恐怕也无法救治身处漩涡的三人。
突然间,那飞梭而来的箭雨仿佛被冻结般,竟齐齐停在半空中。
书绝音反应极快,已是翻身上马,并弯腰将李寒律抄起甩到了身前,对正在施展剑招的叶随风提醒道:“走!”
“一剑定钱塘!好功夫!没想到沉水宫的宫主连自己的绝招都可以毫无保留的共享给你。”谷玉临反应也不慢,已是追过来赞出两掌。他的掌力雄厚,若是中了必定会五脏六腑俱断。
眼见这一招已近,即将打断叶随风的剑法,他却突然变相朝着李寒律袭来。
叶随风此时收招已是来不及,他只能用身躯去挡这一掌。
书绝音猛拍马屁股,催促它往前疾奔,堪堪接住借着这一掌倒飞出去的叶随风。
一滴滴滚烫的血从头顶滑落到书绝音的脸上,她不敢抬头,只施展着高超的马技让叶随风不要掉下去。她现在已知道叶随风方才都是装的,他的内伤根本就没有好。
那一招“水静无波”是他强提内力所发,又硬吃一掌,现在已是内力耗空。若是再不找地方医治,就算他是神也必死无疑。
“母妃,这是幽州市舶司的剑,看来幽州已不能去了。”李寒律手里拿着刚刚拦截下来的弓箭提醒道。
书绝音点点头,她也认出来了,只是下一步她也不知道该往哪一方。
现在他们已在幽州地界,要去菰城走水路不通,走陆路还要经过国都,等于是自投罗网。况且书绝音听过一些净罪谷的传言,那里不会是他们此时的终点,进入之后才是开始。
但最后她还是选择相信叶随风,坚定道:“我们去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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