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秋乏,眨眼间立秋已至。
倚靠在医馆门口打盹的周崇谦见一早出去的书绝音带着六七个驯兽师回来,甚是不解。
书绝音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周大夫,给你带的点心。”
“算你有良心。”周崇谦直接抱在怀里打开,捏起一个兔子模样的茶饼放在嘴里后,含糊地问道:“你这是打算拜师学技巧?”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书绝音来到后院,手中的毛笔快速起落,在空的红绸上写下:武林盟主武当掌门少林拙庵性成亲传弟子叶随风特来向剑圣前辈问剑。
她的字不像平时的娟秀,而是变的龙飞凤舞,彰显着下战书之人的狂傲。
周崇谦惊得下巴都掉了,他的视线停留在书绝音灵巧的素手上,不禁竖起大拇指,“你可真行啊,这样剑圣若真在,必定会想尽办法治好叶随风,让叶随风以最好的状态与他一战。”
“高,实在是高!想必这又是女侠你的主意吧。”周崇谦猜测道。
“前辈误会。”从内堂穿戴整齐的李寒律主动接话,“是我的主意。”
“你......”周崇谦刚合上的下巴又掉了,他揽住李寒律的肩膀,将他带到一旁,小声告诫道:“你别学你母亲,好好的一个超凡脱俗的冰霜美人变成心思深沉的毒蝎美人”
李寒律却是一脸认真道:“前辈,我母亲非是表里不一,她只是因时制宜而已。再者她的外在是他人想象中的模样,非是她故意想让别人以为的。”
周崇谦顿时哑口无言,他觉得李寒律说的有点对,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对,他甚至对面前这个一直克己复礼的小孩也开始持怀疑态度。
可观面前温文尔雅的小子一脸坦荡,毫无奸诈之色,又觉得自己想太多。这只是个七岁的孩童,怎么可能会潜移默化他的思想。
“我都想收你这娃娃做老朽的徒弟了。”顶着艳阳从外头进来的赤养再次悄无声息来到人群中。
周崇谦心思微动,横插一脚:“赤旭兄,收徒那也应该优先老弟我啊,我夜以继日照顾他不说,连带一日三餐都是我管的。这份情谊合该回报一二,继承衣钵最合适。”
周崇谦本还指望书绝音下厨,没想到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后便宜没占上,还自割大腿肉服务这一大家。
李寒律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周崇谦面前,深深一辑叩谢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律儿没齿难忘。”
“......”在对上李寒律那双真诚的眼眸后,周崇谦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挟恩图报。
李寒律向在场的人一一施礼后,继续前往成衣铺蹲守。
书绝音等墨干将所有的绸带都搬上早就雇佣来的马车,然后吩咐几个师傅按照事先说好的操作。
林间里数不清的野兽和飞鸟被驯兽师聚在一起,它们的身上都被绑上红绸,最后在一声哨令下,四散开来。
周崇谦质疑道:“这有用吗?不会丢失吗?”
赤旭也觉得这办法没用,“之前有人剑走偏锋,站在山前痛骂剑圣三天三夜都没用,反而是那人自己嗓子喊废了。”
书绝音淡然道:“行事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行事本身。我跟着去看看。”
周崇谦看着她施展绝顶轻功脚踏树冠穿梭在漫天红绸间,只觉得天地间的万物都失了色,眼里只余那一道倩影。
“这样的奇女子,本该站在最耀眼的地方,竟然沦落到这里来,可惜啊。”赤旭慨叹道。
周崇谦目光悠悠,“沦落到这里来的哪个不可惜?三个月时限将至,观音尊者即将来分发压制毒性解药了吧。”
烈日灼眼,两个人都垂眸不再言语。
·
七月十五,中元节,诸事不宜。
一早镇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街中心,等着观音尊者来发解药。
按照流程假关公点一个人发一枚解药,然后在名录上把他的名字挂掉。
日头渐烈,这么点事,因为严谨的流程硬是耗费两个时辰才将现场的人发完。最后名录上剩下五个人的名字没勾,药瓶里也正好剩下五颗药丸。
假关公将名录递到观音尊者面前,“叶随风还在昏迷中来不了,还少母子二人以及周崇谦和赤旭。”
观音尊者微笑的神情有一丝丝裂开,但还是维持住表面的和善,“去找找,净罪谷的谷规,任何人进来后都不得离开。”
“是。”
假关公率先来到医馆,只见门户大开,店里一切正常。药炉上煎着药,旁边茶几上的瓷碗里还冒着热气。每一处都昭示着主人方才还在,只是短暂离开。
于是假关公也开始守株待兔,因为他知道找到周崇谦就能找到那娘俩和赤旭。
周崇谦正在成衣铺里。
书绝音觉得那位特别的客人一定会借着分发解药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来取走东西。而他第一个前往的必定是成衣铺,因为他既现世必定要穿上最耀眼的行头。
周崇谦本来还觉得她太过盲目自信,可当他看到面前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客人,对她的自信心服口服。
来人见有人已经提前等着很是惊讶,可比他神色转变更快的是他的手已经触碰到周崇谦的穴道。
他的手法奇诡,迅捷如电,周崇谦都没看清他如何出手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前些天他为了点书绝音的穴道,做了很多前戏,然而今日对方什么都没做,仅仅一个快字就击溃所有。
只见他戴着个白狐面具,看不清面容,只从挺拔的身姿判断是个年轻人。
取走自己预定的衣服并换上之后,这位不速之客将十倍的银两随便用块布包着挂在周崇谦的脖子上,而他原本的衣服在他挥手间已成了碎布。
从他出现到离开,周崇谦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此时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后面三关。
第二关是在酒楼,作为曾经的神偷赤旭被安排在这里。他屏息凝神躲在暗处,像曾经无数次那样,等着制服自己的目标。
可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身上一轻,一双无形之手将他从绝不会被发现的角落里抓了出来。
赤旭惊恐的看着面前戴着面具的少年,“你究竟是谁?”
若是剑圣,这般年龄根本不可能;若不是剑圣,拥有这般武功又会是何人?
来人完全不理他的疑问,而是自顾自地喝起了酒。
一直到将他预订的四坛酒喝完,方才起身将准备好的另外一包银子放在赤旭怀里。因为赤旭只有一只手,他还特别按实了防止掉下来。
“……”从来只有赤旭戏耍别人,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有这样的武功,他已经提前判定最后两关也是无用。
第三关是书绝音,她什么都没有做,就大大方方的坐在有间粮油店的大堂。这反而让等着看花招的面具人有些意想不到。
趁着他微愣之际,书绝音得了先手。只可惜面具人纵然后发,也同样先制人。
现在换成他大大方方、大摇大摆的开始打包自己要的米,然后剩下的第三包银子放在桌子上。
临行前他还不忘解开书绝音的穴道,然后方才扬长而去,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不会被追上。
他本打算直接离开,但看到天上还有零星红绸在飘,决定还是变道去一趟医馆瞧瞧。
眼见饭点已至,等候半天无果的假关公决定先去有间酒楼用餐,刚行至医馆门口,本能已经举刀挥出一个十字斩。
这一招本威力无穷,可穿堂而过,仅掀起几缕尘烟,显得他这个人的行为很滑稽。
不过他也非寻常人,假关公突然周身气劲一凝,身体上肌肉顿时鼓起,铸起铜墙铁壁。若非他应对及时,此时恐怕已经倒飞出去,可即便如此,假关公的身形依旧为之一颤。
“金钟罩,不错。”一道英气的声音响起,似在耳边又似天边,因为眼前根本没有说话之人的身影。
“但还不够。”
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手,只能看到假关公屹立的身影越来越萧条,好像随时会飘零,他两边的嘴角也不断溢出血来。
被书绝音救了后赶来的周崇谦疑惑道:“他怎么不攻击?”
“攻击只会死的更快。”赤旭判断道,他是闻名天下的第一代神偷,最知道什么时候该攻什么时候该守,“至少防守还能坚持时间长点。”
突然天降甘霖,观音尊者手持净瓶从天而降加入战圈,她手中杨枝散落的神水化成冰凌撒向假关公的右侧位置。
一道衣角飘过,虽只是一霎那,还是叫人瞧见正是那件寸缕寸金的紫色莨纱铸就的轻袍。
原来假关公也不是完全挨打,他用自己的身体让观音尊者探查出那无形之人的身法。
观音尊者手中冰凌宛若蝙蝠追声,那位剑圣好似被人揪住了衣衫,终于身形渐露。
那道英气的声音再度响起:“千丝引,不俗。”
日光闪耀,一道光影闪过,书绝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冰凌并不是普通的暗器,后头还还坠着银丝,难怪能让他露出身形。”
突然数道寒光闪过,观音尊者灌注在银丝上的气劲全都反噬回去,她当即口吐鲜血从高处坠落。
书绝音一跃而起将她接住,倒退回原来的位置。
周崇谦失神道:“咱们进来的时候都要在假关公的那里登记,每三个月还要核对人员,你们说这个人怎么来的?”
书绝音抬头环视四周,只见山顶隐在云霞间,看不到顶端。
周崇谦看着她的动作猜测道:“你是说他从上面下来的?”
“如果他不会遁地的话。”书绝音话没说满。
“你还怪严谨的。”
周崇谦赶忙上前对观音尊者赔笑道:“尊者,您看啊!我们这都是为了抓这个私闯者才缺席会议的,这压制毒性的药丸你可得补给我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战斗结束的时候,突然“叮”的一声,从医馆内横飞出来一把匕首吸附在什么东西上面,悬挂在空中。
“什么味道?”鼻子非常灵敏的赤旭嗅了嗅,“是蜂蜜!”
那把匕首上沾满蜂蜜,接着不计其数的蜜蜂聚集到匕首上。
这还不够,负责这一步的李寒律拔出叶随风的雀羽剑开始不停出招,哪怕他的每一招都只刺到空气,他也依旧没有停下。
他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单的劈砍刺,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招都扎实有力,彰显着他深厚的基本功。
突然一阵剑花扫过,蜂蜜尽数被斩落,同时暗中之人主动露出真身。
只见他身着飘逸长衣,负手而立,衣服上沾着一把甩不掉的匕首。他还是戴着那个白狐面具,居高临下睨视脚底的众生。
“这小子和里面的活死人我都带走了。”他没有点名,但是书绝音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书绝音上前数步抱拳一揖:“晚辈愚钝,不知前辈何意?”
来人却是笑了,“你愚钝就不会大张旗鼓搞这些浮夸之事,不过算你猜中了老朽的心思,我玩的挺开心,所以如你之愿。”
“那......”书绝音话刚起头,就被嘈杂声打断。
身后有数十人手持利器合攻而来,还在天上的剑圣双手轻轻一推,浑厚的气劲就将围攻之人逼退回原位。
只是一波退下,一波又来。对这些人剑圣没有交手的兴趣,轻轻朝推出一掌,书绝音顿觉体内有股超然之力。
“这里每个人都仇大苦深,有着许多不得已,我不喜欢。你能拨乱反正,我自然会让你如意。要是你做不到,这一大一小就属于我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在天边,唯留书绝音被困其中。身后是渐行渐远的儿子,身前是拔刀相向的谷内众人。
书绝音拔出佩剑葬月,她的脸色平静,衣袂被吹的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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