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现,居月白已经乘着马车迎着朝阳离开元城。
如今这辆八銮马车已经成为他的专属标志,无论走元城的哪个城门都是直接放行,甚至连带其他城镇也有不少会卖他这个面子。
然而今日在城门口他却被拦了下来。居月白用手背撩开一角车帘。
只见拦路的是一位身穿黑色织锦披风的男子。他旁边站着一个文书,正一手捧着卷宗,一手拿着毛笔,准备记事。
这样的行为,除了箭察司的掌司史还能有谁。
居月白没有下车,梅知许也没有逼近,他们之间没有寒暄也没有周到的礼数。
梅知许隔着五步距离发问:“城主大人上次说过,今年会告知梅某你的身份,如今还剩下不过月余时间,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文书已经举笔以待,梅知许见他不好落笔,将手中的画本子给他垫在卷宗下面。
居月白知道这阵避不过,也不兜圈子,如实相告。
“居月白,沉水宫的传人,叶随风是我生父。虽未曾谋面过,但却慕其平生,所以追寻其足迹。也想让世人知道,他这样完美的人带来的不是压力,而是希望。梅大人,这些够吗?”
“够。那么你与书寒鸦什么关系?”梅知许再问。他将文书的卷宗合上,显然这是私人问题。
私人问题可答可不答,但已是明面上的事,居月白自然愿意给明面上的答案:“我雇佣无日升调查生父死因,他接的单,要求是必要的时候我需要襄助他。”
“从前两位是否相识?”
“认识的也是无日升的书寒鸦。”居月白如实答。当初书寒鸦是隐瞒了身份和他接触的。
梅知许再无二话,挥挥手让士兵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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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家堡坐落于黄湾镇南面,气势恢宏,高门终年不闭,只为让途径此地的江湖人随时可以进来歇脚。
无论你什么时候来,都会有温暖的烛火,热热的茶水以及足以让你舒坦入睡的饭菜奉上,若是雨天还会有绝对不掺水的烈酒可饮。
寻常的夕食之刻,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跨过那道迎来送往过无数人的门槛。
庄里很快就有人前来接待:“风雨飘摇,壮士快进来喝杯烈酒暖暖身子。”
他的话语听起来仿佛是与一位熟人交谈,而实际上他们根本不相识。这就是钟家堡能在短时间内声名鹊起的原因,每个人来到这里都觉得宾至如归。
“不必。”男人神色淡漠语气生硬,“我只是来借点东西,借完便走。”
“壮士想借点什么?”接待之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冷漠而不愈。
“贵堡所有人的项上人头。”
男人说话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就像是我只是来避一避雨般稀松平常。接待之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已是身首异处。
霎时数道寒芒朝男人围攻袭来,里面夹杂着锐利的刀剑,还有可以将人射成筛子的弩箭。
男人却不紧不慢,仿佛这些都是小孩把戏。只见他一出手,所有武器应声而断,断裂的部位又回旋与暗器相撞乱射而出。有些直击出手之人的胸膛,有些摧毁着装修华丽的大堂。
鲜血喷涌而出射在脸上,男人却毫无波澜,任由血染全身。雨水一遍一遍洗刷干净他身上的殷红,随即又有新的沾上。
有人悲愤道:“你究竟是谁,与钟家堡有什么仇怨,竟下如此狠手!”
回应他的只有冰凉的寒铁触感。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雷慕站在高处看着眼前的一幕,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早就想闭上眼睛,可是南柯不允许。
冒雨归家的钟漓见到的不再是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的家,而是人间炼狱。
看着站在尸堆里的魔鬼,饶是再温文尔雅的人也无法心平气和的询问他为何如此、是否有何误会?此时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钟漓二话不说,出手间已是带着绝顶恨意的致命杀招。
从前钟漓都是以外表声名在外,很多人忽视他也有着绝顶的武艺,否则也不会得到玄机老人的好感。只可惜他引以为傲又刻意不显摆的绝招却被对方轻松化解,他与这满地的尸骸并没有任何不同。
男人当然不会取他性命,也无意与他较量,借力使力已打算抽身离开。
钟漓如何能让他就这么一走了之,急起直追。对方见他快追上便加快速度,若是两人距离远又慢下来等他,显然是有意为之。
见他故意戏耍自己,钟漓更加怒火攻心。眼看着对方已至峨眉山境内,心中一动,这里他来往数次知道有条羊肠小道。
男人见钟漓没有追上来,带着些许疑惑驻足沉思,突然剑光刺穿雨水而来。
暴雨如注,雷声轰隆,给炎热的大暑时节添加几分寒意。
峨嵋守门的女弟子拢了拢长衫准备关门,突闻一阵打斗声传来,她赶忙让另外一位守门的弟子去通报掌门,自己则拿起门旁的油纸伞匆匆撑起来冲过去查看。
轻剑在白衣男子手中飞舞,其身姿飘扬,宛若游龙。
狂风咧咧,吹乱滂沱大雨,却吹不乱刀者的步伐,他只用着简单的挡、拆来抵挡剑者的进攻,看似被动,实则剑者非但不能伤害他分毫,反而因为不断的进攻而内力渐弱。
守门女弟子已认出那名剑者是谁,天底下能使出如此潇洒优美剑招的本身就没有几个人,何况女弟子对面前这位少主早就多有关注,眼见瞧见钟漓渐渐不支,女弟子急忙丢掉纸伞拔剑加入战斗之中。
刀者见状,收刀借力使力,瞬息间已退开战圈,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就是玩偶山庄【角】的威力,一人屠满门。钟漓若是有一天知道出手的就是自己的父亲,真不知道他该如何接受这样的真相。
“休想走!!”
此时不知内情的钟漓急提残存内力想要阻挡,却是一口气没接上倒在雨中。他的白衣已被鲜血染垢,头发散乱,满脸污秽早已看不清原来的俊美模样。
女弟子赶忙搭手将人扶进去。
闻言而来的李长君见到他这番模样霎时大惊,赶忙将人安置到观中远离弟子居住地的厢房内,又寻来山上医术最好的长老为他把脉医治,确认性命无忧后向候在一旁的陈瑛说明情况。
“掌门师姐,他受了极严重的内伤,还有好几处刀伤,我已先替他稳住心脉,并派人前往钟家堡查看。”
李长君从小在宫中学习诸项事务,打理峨眉对她来说游刃有余,峨嵋山中的事一应都经她手。而陈瑛则热衷于练武,专职授课之事。
听她已安排妥当,陈瑛便心安下来,继续回房中打坐。
另一边钟锦贤退出战圈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见峨眉弟子准备去钟家堡查探,当即施展绝顶轻功折返回钟家堡。他从遍地惨尸中走过,神色镇定,脸上对杀了这些熟识的人没有半分动容。
钟锦贤径直来到钟家堡里占地面积最大、装修最豪华的院落,这是他的住所。他轻车熟路的摸到房内的暗门,然后来到地底下的密室,接着引动火线,他离开后数声爆炸声接连响起。
雷慕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她怔在原地,手上的雨伞早就脱落,任由着倾盘大雨淋在自己的身上。
“在武当,我不让你去招惹书寒鸦,你急功近利,结果差点丧命。”
“后来钟锦贤被囚藏贤谷,你为了让他欠你恩情,好推荐你加入玩偶山庄,自作主张将昏迷的他救出,才有今日他不得不自屠满门来自证,好让钟漓的名字从玩偶山庄的备选偶标里面去除,这个结果你可曾想到过?”南柯的语气比屠杀满门的的刀还要冰冷。
玩偶山庄虽然设置偶标没有限制,但若谁被囚,为让他守口如瓶,玩偶山庄承诺他的家人终身不会成为偶标。
雷慕心中的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裂,她痛苦的看着南柯,啼血道:“你为何对我这么狠?”
“你不该问我,你该问自己为什么不听话。我本命你留在南海,可你却轻信他的承诺,答应他的请求,为他埋下一室炸药,将他所有过往都一笔勾销,让他逃脱。”
雷慕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歪斜着要往山崖下倒去。南柯这才出手揽住她的身体,穿梭在雨水中,最后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你走吧。”南柯说,别再跟着我了。
雷慕不停的摇头,可南柯丝毫不心软,只留给她决绝的背影。
不消两日,钟家堡一夜之间满门被屠的消息便传遍武林,江湖众人都在猜测是谁下的毒手。
“要我说这还不简单,只肖知道钟家堡的仇人是谁这下手之人不就一清二楚。”
“那你听说过有谁是钟家堡的仇人吗?”
围坐在茶馆里闲谈的众人都思索起来,末了齐齐摇头。
钟家堡虽不像无忧山庄那般天下皆知,但在蜀中的名声却比无忧山庄还要盛。钟家乐善好施,江湖中人无论你地位高低,来到钟家堡都能得到招待。
少堡主钟漓又文武双全,不仅一柄君子剑在他手中能使出七七四十九种变化,就连拳法也能在武林里排的上号。且人长的如芝兰玉树,风流过人,自他一游秦淮十里,谱下《戏女调》之后,连带那里的姑娘们都对他念念不忘。
有人在普及钟家堡的背景。
“提到秦淮,我还听说那里的姑娘都结伴要去峨眉安抚这位钟少堡主。”
“那我得赶快去峨眉山下寻个好位置。”
突然又是一阵没来由的风,再次吹动满天的白纸。
【不入流之人也敢光明正大杀人,玩偶山庄即将屠杀钟家堡满门,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汝能抵挡吗?】
当看到手中纸上所写的内容时,所有人都变得诚恐诚惶起来。
“是玩偶山庄!真的有玩偶山庄!是他们出的手,只派出一人便屠杀了钟家堡满门。”
“书寒鸦呢?书寒鸦去哪里?不是他挑衅的玩偶山庄吗?他怎么不去救人!”
“对,都是他的错,他若是不挑衅,就不会导致钟家堡被屠。”
“他怎么到哪里都有人倒霉!”
被妖言惑众之辈谴责的书寒鸦这会儿刚到峨眉山下,看着满天的素白螺纹纸,他便知晓事情有变。
捏着纸张的手指发白,眼里现出冰冻三尺之寒。他在意的不是玩偶山庄阴他,将他推到舆论的中心,他在意的是钟锦贤竟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个刚被玩偶山庄屠杀满门的人又怎么会是玩偶山庄里的人,纵然有个别理智的声音,也会被那几十条消失的性命逼得闭了嘴。
好一个玩偶山庄!
姜宴在旁观察着书寒鸦的反应,只见那张总是一派从容的脸上,闪过惊慌、厌恶、痛恨、彻骨的寒意,最后趋于平静,他生生压抑住自己内心躁动的情绪。
“走,”书寒鸦调转马头,“去钟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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