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荒唐。
入夜,陈灾和姬璃云对坐榻边,她面上忧心,却不知在忧心什么。
对面的姬璃云宛然一笑,“又不是你家出事,瞧你这样子,怎生比那金家小公子还忧心?”
陈灾回应道:“自幼师父便教导我,凡入仙道者,仁爱,爱人,泽世。所以最看不得人间苦难事,更何况,如今又有妖魔作乱,不能不管。”
姬璃云颔首,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仙人又不是万能的,能力有限,不能济世,那该当如何?”
“那便豁出命去……”陈灾犹豫一瞬,又道:“不管是人是仙是妖,我都会这样去做。”她说的底气十足。
楼下,雪无声倚在墙边,红唇微启,唇角含笑,约莫是在隔空闻声。
“你到是心胸宽阔。”姬璃云打趣她。
“那璃云前辈活了这些年,可有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
姬璃云垂下眼帘,半天不说话。
陈灾意为说错话了,忙道:“如果不便,璃云前辈不必说明,我不过随口说说。”
“无妨,我曾有过心爱之人,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离散。”
窗户开着,屋内没点烛火,月光斜入,没过眼上凄凉。
陈灾抿唇,会其意,眸中透露一丝同情。
“今日折腾一番,也没弄出些名堂来,璃云前辈可看出些什么来?”
姬璃云摇头,“全城的犬都聚在将军府了,你也一一探查过,能够逃脱回天铃探查的妖都被关在神荒,想从那里逃出来,够死上几个来回了。”
“再说,这也不算全是坏事,此计虽说打草惊蛇,又未尝不是引蛇出洞?”
陈灾垂下头,若有所思。
这完全就是歪理邪说嘛!
今夜将军府犬吠连连,扰的将军府上下都睡不安稳,霍橼气急,又拿这些犬没有办法,便将火气全撒在金府。
他召集将军府上下将士,留下小部分人看守关在将军府的犬,其余大部分人,跟着他到金府去处理尸首。
金右铭和花池鱼一并被叫上。
侍从丫鬟的尸身被裹上白布带出,有些连身上的零件都找不齐了,金丰年和妻室的尸体躺在正堂,金右铭和花池鱼跪在那里,泣不成声。
不久,金家大公子的尸体被抬入正堂,叫所有人看了,心上都为之一颤,他定是跟那犬妖撕斗过,身上满是抓伤,两手户口皆已断裂,看他手上的茧,应是常年练剑。
霍橼对这意外之喜尤为在意,毕竟,这可能是破除此案至关重要的线索。
他焦急询问,“金小公子可知家兄所用何佩剑?”
金右铭呜咽回他,“具体我也说不清,不如将军带我到堆放兵器的地方去看看。”
霍橼爽朗答应,“好!”然后和花池鱼将他扶起,往屋外走去。
外面这场面叫人看了,无不心酸。
院中左面堆放着白茫茫的布袋,底部洇满血水。
另一面堆放着兵器,整整齐齐。
金右铭跟着霍橼走过去,一眼便认出了兄长的佩剑,不过只有半截。
他颤着手拾起这柄剑,因昨日夜里暴雨,上面已无血迹,但凭借这断剑便可以看出,金家大公子定是同那犬妖撕斗过。
霍橼见这断剑,本想大叫,“甚好!”但一转眼看见金右铭这蓄满泪水的模样,终是心软下来,过去拍拍他的肩,“节哀顺变。”
花池鱼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拥他入怀。
是夜,金府家主金丰年与妻室火化,随后是金家大公子。
外头那些裹了白布的侍从丫鬟,因数量太过,被送往乱葬岗统一处置。
这夜,金右铭未曾合眼,看着家中通明,再不见父母阿兄。
翌日一早,霍橼便迫不及待的命下属去请陈灾几人到将军府去。
陈灾和姬璃云早早醒来,正好准备往那边去赶。
下楼撞见雪无声,陈灾朝他笑了下,姬璃云道:“好久不见。”
雪无声不闻,没理会姬璃云的打趣。
一到将军府,被关在里面的犬更是叫的欢快,将士给他们喂食才算消停一会。
趁着这段时间,霍橼将昨夜发现一一同几人说罢。
姬璃云道:“那接下来岂不是要验伤?验……”全城百姓的伤。
“这的确是个办法,但璃云前辈想的,实在太过偏激……”霍橼抢过话来。
姬璃云闭上嘴,确是这个理。
“霍将军,我想还是要先查看一下这些犬身上是否有伤。”陈灾扭头看一眼雪无声,“毕竟,我也不确定这外界是否已有可以躲过回天铃探查的妖。”
霍橼颔首,一招手,“丞武,去验伤。”
丞武跑过来,对霍橼马首是瞻。
雪无声一直注视丞武的一举一动,他的举动被陈灾看去,等到散去时她向雪无声问道:“这几日总见你盯着那丞武看,这是为何?”
雪无声本就没打算瞒她,“他身上又很熟悉的气息。”
陈灾一惊,没注意到脚下台阶,一脚踩空了去。
雪无声一勾手指,陈灾身体变轻,缓缓飘落到台阶最下,站稳后她向雪无声道谢,“谢谢你,雪无声。”
简单的一句话,让雪无声愣了愣。
他抿起唇,半天才道,“眼睛是长来看路的。”
陈灾:“……”
这人怕是没有心,也对,他不是人,是妖。
陈灾缓过神,接着问雪无声,“丞武可是妖?”
妖自然是最了解妖的,如果丞武真的是妖,那这一切就好说了,这只可以躲避回天铃探查的妖,便是一直藏匿在将军府的丞武。
陈灾如是想着,却被雪无声的一番话打破,“丞武并不是妖,他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气味。”
“可是那犬妖?”
“不知。”
“……”
要你何用!
陈灾气急,快步往前走着,将雪无声远远拉在身后,直到,她走进一处漆黑胡同。
“姑娘可想好了?”
那日出现在陈灾梦魇中的女生在胡同回荡。
陈灾皱起眉头,周身灵力环绕。
“看来姑娘是想好了,不愿于我站在一起。”
陈灾默不作声,时刻警惕这女声。
“那就可惜了我这次带来的礼物,你我都是苦命之人,自当习那苦命之法,这仙界人人惧怕的仙家法术,‘枯朵寒梅’便不赠与姑娘了。”
枯朵寒梅。
“相传,千年前有一仙人独坐梅树之下月余,在最后一朵寒梅枯萎凋零所创,孤独,寂寞,寒冷,不近人……”
“这仙法早已消失百年,怎会在你手中?”陈灾隔空发问。
“哈哈哈哈。”那边女子一阵怪笑,倏而语气严厉,声旷如峡间,“因你我都是同一种人,你命格孤煞,我无人敢近,同位孤苦之人,你何不于我作伴?”
陈灾摇头,冷笑一声道:“你既已说,你我皆为孤苦之人,同你作伴,岂不破了这孤苦?”
“伶牙利嘴,我甚是喜欢。”
“喜欢有何用,我不喜你,你又岂能强迫于我?区区枯朵寒梅,我不稀罕!”
“不管你喜不喜欢,总有一天,你会求着我,不管何事,你总会求到我。”那女子声音逐渐远去,尾音缓缓破散。
陈灾站在原地,望向天空愣了许久。
这时,雪无声走过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灾回过神,眨巴亮瞎眼,雪无声在她身后,她面前是一度高墙。
方才还是在漆黑胡同的……
她干扯下唇角。
是梦魇。
“我见这高墙实在是高,便想过来看看,于我相比,相差多少……”
雪无声一眼便看穿她的伪装,但却未道破,“所以你看出来相差多少了?”
“太高了,我看不见外面。”陈灾摇摇头,微笑着面向雪无声。
“若有一双翅膀,不就能看见高墙之外了。”雪无声一抬手,一股清风拖起陈灾,随他缓缓上升,直至整个人站在那高墙之上。
陈灾又惊喜,又害怕。
虽说仙人会御物之法,但陈灾鲜少用过,跟人间的律法无关,是她……惧高。
亦不知有何原因,有他在,她便能安心些。
陈灾坐在高墙上,望向天边。
夕阳下垂,霞红染液。
身在人间,胜似云间。
她的眸子里满是这落日。
雪无声站在她旁边,白衣翻飞,衣摆那一抹红好像一只鸿雁,翩翩飞舞。
“在神荒,见不到这样的美景。”他的眸子里装满了对这人间的渴望,渴望之下,掩藏起对家人的思念,以及妖魔生活在神荒的不甘。
“神荒真的有那么差吗?”陈灾望向他,他很高,要她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隐约间她好似看见他眸中一闪水光。
“很差,差到难以生存,不得不相依作伴,过往恩怨,千愁百恨,烟消云散。”他垂下眼帘,将这落日挡在外面,就像合了窗的屋子,夜晚昏暗。
陈灾知道了,可她尚未能习得自保,“等我厉害了,我帮你!”
“呵。”雪无声冷笑,“就你?”
“怎么?你看不起我?”陈灾满脸傲娇的睨着雪无声。
雪无声不理她。
“哦!对了,你身体怎么样了?”
雪无声默不作声的把手伸给她。
陈灾还在等他说话。
雪无声皱眉,晃了下手,许是幅度有些大,不小心碰到了陈灾的头发。
是温柔拂过……
陈灾微睁大眼,“你……”
“别多想,要怪就怪你太笨。”
陈灾:“……”
日落,月升。
黑夜,没过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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