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开始。

段臻和夏婉莹坐在长桌正座，其余的人左右两边依次排开，左侧长辈，右侧小辈。

段家老四夫妇和老六夫妇都在国外，他们的孩子也是。

至于段家老三段伦十年前因病去世，而段家老二，段闻萧父亲段恪定居加拿大，已经很多年不过问段家的事，更没回过国。

按照次序，辛妍挨着段烨轩。

许久未见，段烨轩相比较记忆中那个温厚幽默的男人，成熟稳重不少。嘴角和以前一样总挂着笑，气质不像商人，更像儒雅文人。

辛妍不动声色打量完毕，乖巧坐好。

段臻喜静，为人板正。

她哄夏婉莹的那套在段臻这里不成立，所以这顿饭她必须做足大家闺秀的范儿。

席间，段家老大段祁先起了话头。

“烨轩，回国也三四天了吧？都还适应吗？”

段烨轩说：“挺好的。周一我正式去华澜地产报到。”

辛妍咀嚼的动作慢了一拍。

段烨轩又和段祁交代几句，随后面向段闻萧举杯：“五哥之前在华澜地产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我这次过去，还希望五哥多多指教批评。”

段闻萧举杯回礼：“客气了。”

吴凝接话：“烨轩，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五哥现在是养伤为重，你以为腿落下毛病是小事？事关企业形象啊。”

餐桌上原本还算正常的气氛欻拉跌下来。

段寅对这个妻子早已经深恶痛绝，这会儿也不救场，随她丢人现眼。

“是，五哥养伤最重要。”段烨轩笑笑，“不过五哥是工作狂，哪里会放松？提点我一两句，也是举手之劳。”

吴凝嘴角耷拉下来，还要作死，就听——

“公司不是学校，没人有义务带学生。”

插话的是段瑜归。

段伦和阮丽莎的独女，家中排行第四，现代职场女霸总。

段瑜归眼见吴凝不悦，视线云淡风轻掠过，转而道：“大伯，D市那块地皮谈的怎么样了？要是差不多了，我也好吩咐下面准备。”

段瑜归分管达明科技，华铭旗下任何品牌地产的楼盘都由达明操控电子中枢。

段祁说：“这件事，还得和景澎聊聊。”

辛妍眼前一亮，终于该她辛家小公主闪亮登场了！

“小妍，你大伯父最近还好？”段祁问，“我这次出差时间有些久，还没和他坐坐。”

辛妍说：“大伯父都好。就是您没时间，他下棋难逢对手。”

段祁难得笑了笑：“这不是还有闻萧？他棋艺不比我差。你们夫妻俩有空也多回去看看长辈们。”

“是。”辛妍点头，“前几天二姑姑还电话来让我们回家，估计就是……”

在一山洞千年老狐狸面前，她不太敢卖弄小聪明说她家叫她回去可能就是想和段闻萧谈D市地皮的事。

可不说，又如何扳回一局？

她犹疑的半秒，段闻萧将剥好的虾放她小碟里，接过话：“是你又想吃二姑姑做的黄焖牛肉了吧？”

辛妍：“……”

真相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的。

“小妍这孩子对吃一向有研究，”阮丽莎说，“我记得她小时候爱吃我做的菠萝古老肉，还爱吃大嫂您做的蟹黄豆腐？”

老大妻子张虹淑含笑点头：“咱们的拿手菜，小妍都爱吃。”

夏婉莹说：“她就是个小馋猫。”

辛妍：“……”

为了她这个塑料腿丈夫，不惜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吃货也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这也怨不得她。”张虹淑说，“谁叫她大伯父和二姑姑都疼她，要什么给什么，恨不得捧手心上。”

夏婉莹认同，看向段闻萧：“你得好好疼小妍，不能叫她受委屈。”

辛妍心道：要来了。

段老五的演绎巅峰时刻要营业了。

她转头准备迎接深情老公的深情凝望，预估他还会含情脉脉来个摸头杀，表达一下“哦，我的小宝贝自然是要我来疼”。

可段闻萧却只是看着夏婉莹，沉声道：“奶奶放心。”

这是进入演戏疲倦期了？

辛妍正纳闷，桌下的手忽然被握住。

男人掌心干燥温暖，带着些许粗糙感，和她渗着冷汗的手对比鲜明。

他先是捏捏她手心，之后五指覆盖在她的五指上，慢慢收拢，直到她的手被他的彻底包裹住，再没有丝毫凉意。

辛妍心跳漏掉一拍，忘了挣。

*

饭后，段臻让段祁和段闻萧去书房。

段烨轩不知是觉得没叫自己太过栽面子，还是真有事，交代几句，率先离开漪园。

男人谈事，女眷则去后院品尝饭后甜点，聊聊天。

辛妍找机会私下谢谢段瑜归刚才的帮助。

“没什么。”段瑜归说，“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稍有得势就得意忘形。不过，我借你们家给老五抬面，也不知道老五会不会……”

辛妍想说不会，可段瑜归又说：“算了，他娶你不就是因为这个？”

辛妍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住。

她知道段瑜归不是挤兑或轻视她，只是陈述客观事实。

但可能就是因为如此，她心口没由来笼罩上一层冷霜，死死圈住她，叫她打了个寒颤。

佣人请辛妍和段瑜归过去吃水果。

长辈们话题聊到一半，说的是张虹淑大女儿二胎的事。

春天那会儿，辛妍见过孩子一面，还挺喜欢，现在估计都快会爬了吧。

她想说哪天再去看望大姐和孩子，吴凝抢话：“明嫣放放局里的事是对的。孩子成长就是得有妈妈护着，别的长辈再疼再宠，能有亲妈好？”

张虹淑脸色稍沉，递眼色过去，吴凝装作看不见。

她特意和辛妍说：“你和闻萧这么恩爱，估计很快要孩子吧？等你当妈你就知道了，操不完的心。因为妈妈根本就不放心把自己的孩子给别人照顾。妈妈都是……”

“阿凝。”张虹淑撂下茶杯，让她闭嘴的表情很明显了。

吴凝不服，可想着目的已经达成，便忍了。

张虹淑去拿马卡龙。

辛妍见了，忙说：“大伯母您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就行。”

她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嘴角带笑。

*

回去路上，车里放着肖邦升C小调圆舞曲。

放到一半，辛妍叫司机换成肖邦黑键练习曲。

托这位大小姐的福，他一个五音少了四音半的中年大叔对各路音乐家的各路编号曲子比音乐学院里教音乐鉴赏的教授记的还溜。

音乐一响，极速流畅的音符跃然而出。

段闻萧知道辛妍的这个习惯。

高兴了听曲子，不高兴了更得听曲子，而且选曲角度向来刁钻，得跟着她心情走。

此刻，那种不带停歇恨不得把人活活逼死的音乐充斥在车内，她却施施然闭着眼，陷入自己构建的平静中。

曲子循环整整一路。

辛妍没等司机，自顾自开门下车。

段闻萧瞧她脚底生风的样子，仿佛走出曲子里六亲不认的突击步伐。

辛妍直接去了三楼衣帽间。

踢掉高跟鞋，将大衣随意扔在美人榻上，她走到王冠墙深呼吸。

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又调整情绪去镜台摘首饰。

室内亮如白昼，无数珠宝流光溢彩，处处闪着细碎的光辉，璀璨夺目。

女人站在其中，美得毫不逊色。

段闻萧示意佣人下去，来到女人身边。

“不是说不喜欢这条手链？”

辛妍顿了顿，回道：“但是得和今晚的裙子匹配。”

她转而去摘耳钉，视线扫到那一排红宝石手链，又说：“而且得有谈资。所以，说你眼光好是规定剧本台词，你别多想。”

她将钻石耳钉丢进盒里，转身时，人又被扯到轮椅上。

辛妍：“……”

她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最近坐轮椅的次数叫她有点儿怀疑自己腿脚是否完好。

段闻萧搂着人，指尖滑过她的手腕，说：“不喜欢这条就再买，买到喜欢为止。”

还真是财神爷俯身呀。

她想说老五您还是省着点儿花吧，搞不好哪天就从段家卷铺盖走人了，充什么大头。

“不喜欢听的话，听完就忘掉。”他又说。

辛妍愣了。

他不会是听到吴凝和她说的话了吧？

心里莫名别扭起来，一方面觉得失面子，一方面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酸酸胀胀。

“你这个五婶婶真的是好讨厌！”她打开话匣，“她儿子就算明天登基做皇帝了，也不用这么傲这么显摆吧？阴阳怪气的，哪里像个豪门贵妇，简直是市井小民！”

段闻萧捋捋她耳边的碎发，“以后不见了。”

“那不行！”

她瞪起小鹿眼，一脸“本女王要用我的美将此人按在地上摩擦”的样子，说：“我就在她眼前晃悠，我气死她！”

段闻萧：“……”

到底谁小市民。

辛妍小嘴叭叭地说了一堆。

左不过就是她也赢了一回合，不是全部受气，可以后见面还是要注意战略，得立于不败之地，不能叫……说着说着，她噗地又笑了。

“怎么？”段闻萧问。

她敛了笑，低下头抿抿唇，小声说：“五婶婶其实说的也没错。我是没妈妈管。”

辛家的这段禁忌不是一般的狗血。

辛妍的父母辛景灏和林眉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利益联姻，林眉当时有爱人，是被迫分手。

婚后，林眉和辛景灏相敬如“冰”，哪怕是辛妍出生都没能缓和他们的夫妻关系。

辛景灏在辛妍四岁时因空难不幸去世。

林眉得知这个消息后，在辛景灏还没出头七时就跟心心念念的初恋私奔，从此和辛家还有林家断了联系。

这么多年，了无音讯。

从小到大，辛妍对妈妈的概念很模糊。

相比妈妈，会叫辛妍坐肩膀，会为辛妍讲故事、做点心、买娃娃，甚至为辛妍起“心宝”这个小名的爸爸，才是辛妍心中的父母之爱……

段闻萧不会安慰人。

他只是忽然觉得热衷于买买买的“直给型”段太太挺好，最起码她有情绪疏通的渠道。

“苏黎世的拍卖……”

辛妍抬起头，“算了。”

“嗯？”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她直起背，高傲地扬起头，“我已经这么完美，要是还家庭美满，让别人可怎么活？所以，我就自动消化了这点儿小事吧。”

叹口气，辛妍想起什么又狠狠剜塑料腿丈夫。

“人家现在逼的你都快没位置了，你还天天在家游手好闲！有那工夫，我劝你想想以后，纵横谋划一下。”

段闻萧：“……”

你倒是有工夫纵横谋划，又请医生又下棋。

“你听见没？”辛妍皱眉，“是男人，脑子里就得装大事。”

段闻萧哂笑：“是，辛女王。”

辛妍：“……”

挺好的称呼叫他一说怎么显得她很傻缺的样子呢。

她懒得跟他废话，作势起来，他又不放，就非得在轮椅上交流吗？

“辛女王每天日理万机，也不要想些没用的。”段闻萧说，“你的脑子不适合装大事。”

辛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喊道：“你以为我乐意想？我很忙的好不好！”

段闻萧说：“忙着和妹妹聊天？”

妹妹又是什么鬼？

她正要质问，段闻萧向她靠近过来，视线落在她唇上。

辛妍被他的目光烫了下，心道这狗男人不会又要来轮椅play吧？

“少跟你朋友提我，”他鼻尖蹭到她的下巴，“提多了，不利于她们将来恋爱结婚。”

辛妍痒痒，推着他的脑袋往后躲，问：“为什么？”

段闻萧在她耳边解释。

辛妍脸色腾地通红：“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段闻萧面不改色，还是那副温和疏离的模样。

“我说的对不对，”他声音低沉如大提琴，“你不是最清楚？”

辛妍：“……”

他就不想想万一她是在配合他的表演呢！

段闻萧就跟会读心术似的，脸色冷了些，“你要是有异议，我不介意……”

辛妍捂住他的嘴，将违规被锁内容扼制在摇篮里。

段闻萧盯着她。

女人肌肤胜雪，因羞臊变得脸颊红润，连同眸光也漾起水雾，这副娇媚又清纯的样子就像是专门勾魂的女妖精，充满蛊惑。

段闻萧无法例外地中蛊。

心宝：刚才说的苏黎世……

段找削：你不是说算了？

心宝：此算非彼算。

段找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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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