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清都宫

夜色沉沉,清都宫的灯火稀少,反倒显得星空格外地亮,星垂四野好像一抬手便能触到;院子里的白梅花静静地盛开着,在夜风中晕开丝丝缕缕的暗香。

程小满坐在檐下的回廊边,靠着一根柱子打瞌睡,脑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地,却总不肯彻底睡过去。

“困成这样,怎么不去睡。”裴怜尘走过去,俯身捏了捏程小满的耳垂,入手冰凉凉的,“也不知道添件衣服,山上入夜冷,当心着凉。”

程小满仰起头,缓缓眨了眨眼睛,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唰地跳起来:“我怎么犯迷糊了!师父你回来啦!”

“嗯,坐在这里干什么,进屋去。”裴怜尘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身要走,却被程小满伸手拉住了,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向他,问:“怎么了?”

“师父······”程小满小声地喊他,“我,我听淇淇师姐说,这座院子是、是你从前,给你的那位心上人准备的,花了很多心思,轻易不许旁人来。”

裴怜尘一时有些尴尬,怎么自己年轻时铺张浪费的事都被传开了!还叫程小满知道了!不知为何十分心虚,只好尬笑道:“哈哈,当时就是、就是随便装饰了一下院子而已,别听他们瞎说,没有不许旁人来,是他们自己不来。”

随便装饰?程小满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原来这仙境一样的院子是随便准备的,只为了迎接那人短暂的留宿,已经是这样叫人艳羡不已的程度,那师父认真起来,该是什么样子呢?

“这里太好,我怕我笨手笨脚地弄坏了什么,我······可以换个地方住吗?”程小满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都是些过去的事。”裴怜尘安慰他道,“弄坏了就换新的。”

程小满还是有些踌躇,似乎不太想进屋去。

裴怜尘只好说:“这么晚了,哪里还有人去安排其他住处,安心住下,我们在清都宫也呆不了多久,就这么几天,你还能炸了这院子不成?”

确实想炸了这院子!程小满暗暗腹诽道,得知这院子的来历时他嫉妒得快要疯了,追着叶淇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值得师父这样用心。

叶淇便把自己从苏持盈那里听来的故事一一告诉了他,他才知道,原来那是前朝一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温柔可亲,与师父自幼相识,感情甚笃。

自幼相识,凭什么别人都可以来得这样早呢?

凭什么都是天潢贵胄名门望族?凭什么都出类拔萃叫人钦羡?

程小满忽然意识到,就算自己早生几十年,也是没资格同师父亲近的,甚至压根见不上面。自己这样一个百无一用的乡下小子,连嫉妒眼红、拈酸呷醋的资格都没有。

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院子里那间房门紧闭的、最大的屋子,是绝对不能去的。就连旁边这几间随从住的小屋子,他也怕自己不慎破坏了从前的陈设、让这地方变得和师父记忆中不一样了;尽管他晓得师父面上不会责怪自己,可他怕师父心里难过。

但这些心思他可不敢说出来让裴怜尘知道,只好乖乖地听话进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叶淇居然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把程小满从被窝里薅了出来,喊他一起去练功。

“现在是什么时辰!”程小满瞪着黑漆漆的夜空。

“卯时啦!快走快走!”叶淇直接从衣架上轻车熟路地取下外衣往程小满身上套。

“你怎么这么熟练?”程小满抢过衣服边穿边问。

叶淇嘿嘿一笑,“其实之前是这么祸害月师弟的。但是他这两天不在,我一个人晨起练功也太惨了,不好意思去祸祸那些外门弟子,只好来拉你垫背了。”

月师弟?程小满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月如瑾,飞快地洗漱完毕跟着叶淇一起去练功的山崖,边走边问她:“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说月师弟啊?”叶淇想了想,“估计再过个两三天吧。”

叶淇说得果然不错,过了三日,月如瑾跟着唐景策回来了,一看程小满来了,高兴得不行,非要拉着他去山下镇子里玩。唐景策早就习惯了月如瑾的咋咋呼呼,已经懒得管他了,径自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程小满便去征询了裴怜尘的同意,跟着月如瑾下山去玩了两天才回来。

这两天裴怜尘倒也没闲着,摘下了匿踪法器联系了李无错,灵流刚一接上,那边就传来了李无错的咆哮:

“假正经!你还知道联络我?啊?”

“我这些日子给你传讯无数次,每一次,每一次都石沉大海!”

“背着我勾搭我手下是吧,你怎么哄他把那匿踪器给你的?我找他问过几次他都说还没做好、没做好,好呀,直接给你用了!”

“你简直,简直是,简直是——”

李无错简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大概已经气傻了。

“这玩意儿原来这么管用。”裴怜尘有些意外,“他是叫我拿来试试,这不是怕有什么问题,给你捅娄子么。”

“好好好,你们好啊!”李无错一叠声地说好,还拍了拍手。

“你没对小谢做什么吧?”裴怜尘忽然有些担心,怕他罚谢兰石。

“我能对他做什么?”李无错失声叫道,“我管得了他?他嚣张着呢!”

李无错大倒苦水:“我真是后悔,兰亭会那天干嘛把他变成女的!那天之后,司里那群老光棍,不管男的女的,都花样百出哄他变姑娘看看,他不知怎么琢磨出个漂亮的女身皮相,你家那个小丁香花还总变着法儿给他梳头描画。他隔三岔五用那副皮相去司里办事,盯着他看的能从地上排到地下,得亏他是个花妖,他要是个狐狸精,九条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话说回来,你一口一个小谢叫得倒是亲热,我警告你,禁止打小谢的主意!”

“······你想多了。”裴怜尘哭笑不得,“但是小谢是花妖,我听说花妖皆为阴阳之体,雌雄之分本来就随心,那女相也不算他变出来的吧,他或许本来就长那样,只是妆饰不同。”

李无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这么吓人的吗?你、你的意思是,小谢有,有·······算了算了,这事不能细想。”

裴怜尘意外地问:“你活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吗?”

李无错嚎道:“这种事,也没花妖特意跟我细说啊······那,那小祝呢?”

裴怜尘被他问住了,仔细回想了一下祝青崖的样子,斩钉截铁地说:“小祝是男人,纯的。”

“我也觉得。”李无错认同道,忽然又说,“那小谢也是。”

“为什么?”裴怜尘有些疑惑。

“因为没有女人会像他那么没脸没皮的。”李无错说,“现在也不怕你知道了,你回来之前那些年,我一掀被窝,经常能看见他衣衫不整地躺在里面。我跟他说了很多次不要再干这种事,一点儿用不管,还隔三岔五造谣说他怀了。我用眼神让他怀吗?这么不要脸且贼心不死的,只会是男人。”

“······你看不惯他的做派就去教他要怎么做,倒是没必要把兄弟一起骂了。”裴怜尘想送他一个白眼,可惜千闻令里只能传递声音。

李无错长叹一声,“我倒是想教他,教这么多年了,他却总想占我便宜,我容易吗我?”

裴怜尘没有接话,李无错和谢兰石的事,他想他大概没什么立场再去多言。

原先他觉得,李无错无视小谢的一腔爱意或许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但现在看来却又不全是。

李无错向来喜欢做收益最大的选择,比起那种轻飘飘的、或许很快就会被时间消磨殆尽的的爱,他在乎的,更像是小谢本身,就像是养一株花,不必采撷在手,只希望它能舒展枝叶、肆意生长。

“不提他了,头疼。”李无错发完了牢骚,话锋一转说道,“那个阵法,有眉目了。”

裴怜尘呼吸一滞,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问:“如何?”

李无错沉吟片刻,说:“若不是你亲自带着,我已经派人将你的宝贝徒弟抓回天谨司了。”

“一样?”裴怜尘问。

“不,不一样。”李无错说,“他识海里取出来的那个,可比鸣珂山那残阵有意思多了······虽是一个路数,但灵流排布复杂精密的程度胜过太多,只是还缺了关键的一块不知为何没能勾画完全·····”

李无错低声笑了笑:“有可能在他识海里留下这个东西的,只有他的亲生父母。我查过学宫的记录,他的母亲月溶是个性子冷淡的剑修,对阵法一窍不通,而他的父亲,虽是凡人出身,但偏偏在阵法一道上颇有天赋。你早就猜到了吧,那小子很可能——或者说,就是鸣珂山惨案罪魁祸首的儿子,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怜尘没有说话,李无错叹了口气:“至少我们还是老朋友,你连这点信任都不能给我?”

“抱歉。”

“不用抱歉。”李无错吊儿郎当地说,“其实我前段时间已经叫人去抓你们了。”

裴怜尘:“啊?”

“但是小谢给你们的匿踪法器太灵了,找不到,根本找不到。”李无错咬牙切齿道,“你该庆幸你自己摘下它联系了我,否则,等它自己失去效用的那天,你和你的宝贝徒弟都完了。”

“怎么个完法?”裴怜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李无错:“抓住,关起来,严刑逼问。”

“哦。”裴怜尘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们琢磨出来那阵法的作用了么?”

“没有。”李无错不耐烦地说,“两个阵法都是不完整的,目前而言,只能看出一件事——”

裴怜尘的心跟着一沉,他大概知道李无错的意思了,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见李无错说:

“鸣珂山上那个死了数百修士的阵法,其实只是牛刀小试。”

“下个月我回玉京。”裴怜尘说,“有件事必须当面同你说。”

“什么呀,这么郑重其事。”李无错有些意外。

裴怜尘心里发沉,只是说:“见面再说。”

楚灵均所说的东西太过骇人听闻,开天辟地寻仙登神的诱惑不小,若是自己信错了人,或许将带来一场浩劫。

“疏鸿不会做坏事。”温迩雅在识海里闷闷不乐地说,“他是个好人。”

“在你看来,谁不是好人?”裴怜尘反问。

温迩雅被问住了,想了想说:“你师尊不是。”

裴怜尘竟无可反驳。

温迩雅又说:“我对从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却觉得每一个人都可亲,我这些时日也一直在想,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你说,是不是有人刻意剥离了我的情绪?”

裴怜尘一愣:“有这种术法么?”

“世上奇奇怪怪的秘术多了去,何况术法也是人创造的,就算从前没有,或许有个人自己想出来了,对我用了。”温迩雅难得忧心忡忡起来,“你说,若真是如此,那个人是为我好,还是不想让我好?”

“我······我也不知。”裴怜尘摇了摇头,“你能想起来那人是谁么?”

“不能。”温迩雅再次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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