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访友

第二日,裴怜尘便辞别了师门,收获了唐景策的一连串白眼,带着程小满和月如瑾一起乘着飞星舟往流云山去了。

直到路途过半,月如瑾晕晕乎乎的脑子被冷风吹得更不清醒,一会觉得慢了,一会儿又想回清都宫给郑钤多拿点天材地宝。

“为什么舅母在流云山啊?”程小满没话找话地问月如瑾,想叫他安静下来。

月如瑾还真接了话,不闹腾了,说:“原本我是想把我娘接去清都宫的,但钤哥说我总在外头跑也照顾不到,不如送到流云山,这些年他为了治自己的病,拜会结识了不少医修,有位医修大能冷前辈这几年正好在流云山歇脚清修,可以试着帮我娘也诊治诊治。”

原来如此,裴怜尘想,郑钤此人对朋友的确是十分尽心。

上次离开锦陵是深秋,满城红叶萧萧,这次去则是仲春,一城细雨霏霏。

流云山上草色如烟,万物清幽。郑钤坐在张乌木轮椅上等在山门前,一名流云山弟子在后面扶着轮椅,另一名弟子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为他撑着伞,正是先前见过的李徽铭。虽然已是仲春时节,郑钤却依然穿得厚重。

“你的腿怎么了?”月如瑾跑上前去。

“没事。”郑钤摇了摇头,“只是近日总觉得乏力,走不了太远的路。”

“丹药按时吃了么?”月如瑾又问。

“吃了,每日都拿丹药当饭吃。”郑钤说。

“那怎么还会这样?冷前辈有没有开新的药?是不是因为之前在踏风城冻着了?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月如瑾接连问道。

郑钤被他问得烦,索性不理他,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裴怜尘和程小满,笑着冲他俩打招呼。

月如瑾也看出他不耐烦,便不唠叨了,只是说:“下雨外头凉,先送你回屋去。”

“都快夏天了,哪里凉?”郑钤不想回去,扶着轮椅的把手站起来,将手搭在了李徽铭肩上,让他把自己打横抱起来,“带你们去后山,冷嫣然和你娘都在。”

“我来吧。”月如瑾看了一眼,“他怕痒,你手这样放他不舒服。”

李徽铭愣了一下,见郑钤没有出言反对,便轻轻将人递了过去。月如瑾接过郑钤,催动灵力展开了一层薄薄的“界”,将绵绵雨丝挡在了外面。

有苦力自投罗网,郑钤索性叫两个弟子都回去各自做事了,心安理得地支使月如瑾抱他去了后山。

程小满跟在后头,看看月如瑾,又看看天,看看月如瑾,又看看天。

“干什么呢?”裴怜尘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好好走路。”

程小满讪讪地摸摸鼻子,“我还以为自己眼睛坏了。”

裴怜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问:“眼睛难受?”

“若是难受,等会儿叫冷嫣然给你瞧瞧。”前面忽然传来郑钤的声音。

“没有没有,刚刚迷了眼睛,已经好了!”程小满赶紧说。

一行人到达后山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清凌凌的日光从云端洒下来,照得万物幽然。有几头小鹿在林间吃草,隐隐约约地传来悠远的鹿鸣声。

“天气不错,可以多带她出来走走。”一个清凌凌的女子声音传来。

“这朵海棠衬你······快看,他们来了!”是温知宜的声音。

一个女人回过头,面容清丽,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一双剪水双瞳中却透着些心灰意冷的黯然。

她便是姜醒了。

月如瑾想跑过去,可手里还抱着一个人,总不能将人丢下去,一时有些进退两难。郑钤拍了拍他,示意他将自己放下去,而后叫程小满搀着自己,轻轻在月如瑾背后推了一把,说:“去呀。”

月如瑾愣了愣,闷头朝姜醒跑了过去。

谁知姜醒却灵活地一扭头,往温知宜身后一躲,月如瑾来不及刹住脚,直挺挺地摔了个嘴啃泥,他身后原本做好准备感慨母子重逢的三个人一起捂住了眼。

而姜醒则扒着温知宜的肩探出头,问:“你谁?”

众人一时都无言,程小满先笑出了声来,幸灾乐祸地跑过去把月如瑾薅起来,说:“表哥,咱俩还真是难兄难弟,上个月我回家,我爹娘也不认识我!”

姜醒一见程小满,面色却更不好了,拽着温知宜和另一名白衣女子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他。

“这位是医修冷嫣然。”郑钤介绍道,“另外一位,你们认识的。”而后又将来客一一向冷嫣然介绍过。

冷嫣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在裴怜尘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众人好不容易劝着姜醒进屋坐下,她也总想往外跑,最后还是郑钤出面,磨破了嘴皮子,才叫姜醒接受自己儿子已经这么大了的事实,而一旁的程小满也不是当初那个骗走她家溶溶妹妹的臭男人,而是溶溶妹妹的儿子。

姜醒看了看月如瑾,又看了看程小满,连连摇头叹气。

“怎么了娘,你不开心吗!”月如瑾跪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我们都长这么大了,你应该高兴呀!”

姜醒摸了摸月如瑾的脸,哭丧着脸说:“高兴。”

“那你为何叹气呀?”月如瑾担忧地问。

姜醒泫然欲泣地将头埋在了温知宜肩侧,温知宜不明所以地拍了拍她,也问:“这是怎么了?”

姜醒抽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俩孩子,一个随爹、一个随娘,都没把月家人那倾国倾城的脸给传承下来。”

月如瑾:······

程小满:······

月如瑾:“娘,你不能这样说我吧!”

程小满:“舅妈,我只是陪表哥来的,为什么要说我!而且别人说我眼睛长得像我娘,要不舅妈你再仔细瞧瞧呢?”

姜醒于是坐好,盯着程小满又看了一会儿:“眼睛像,嘴巴也有些像,还凑合吧。”

程小满于是高兴了,献宝似地拽了拽裴怜尘的袖子:“嘿嘿,师父,我长得凑合!”

裴怜尘忍着笑点头:“凑合。”

“那我呢!”月如瑾歪着头凑过去,“你再仔细瞧瞧!”

“仔细一瞧——你这鼻子眼睛嘴吧简直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姜醒欲哭无泪地推开他,“怎么一点不像你爹!”

月如瑾:······

“这不重要!”月如瑾再接再厉凑过去,把头靠在了姜醒肩头,“我好高兴!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姜醒却叹了口气,原本微微扬着的唇角一点点沉了下去,过了许久,才说:“不好。”

众人皆是一愣,月如瑾闷闷地问:“为什么?”

姜醒侧过头,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有些犹豫地看向了其他人。

这是有话要单独说的意思,裴怜尘和郑钤对视一眼,扶着他站起身来,其他几人见状,也连忙跟着站起来,一起出屋去了。

“我去山里头采竹笋。”温知宜见此地没她什么事,便哼着小曲儿挎着篮子走了。

“我也该去晒药。”冷嫣然淡淡地告辞了。

过了约莫两刻,门哗啦一声打开了,月如瑾又招呼着他们都进屋去。三人一起回屋坐好,月如瑾却又扭扭捏捏地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要说什么?”郑钤向来不喜欢耽误时间,很快没了耐心。

“我来说吧。”姜醒看向了郑钤,露出些抱歉的神色,“这些时日,多谢郑山主照顾,替我寻医问药,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我这些年神志不清,并非意外,而是我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郑钤皱眉看着她。

“阿泽说你们都是可信之人,那我也直说了——”

“阿泽是谁?”程小满没头没脑地问。

“是我啊!”月如瑾伸手捶在他头上,“你表哥我名泽字如瑾!你不会忘了吧!”

姜醒没有理会小辈们的打闹,继续沉声说道:“那时,溶溶已经出嫁,随夫君住在琅川,却有一天忽然传讯回来,说鸣珂山或许有异动,请月家人前去相助。因为阿泽年纪还小,我又没什么大用,便留在了家里。他们临行前,我卜了一卦。”

姜醒眼中浮现出些懊悔的苦痛来:“我那时劝他们不要去,没劝住。他们走后,我不放心,传讯问溶溶究竟是什么事,她说······”姜醒犹豫地看了一眼程小满,正要说话,却被裴怜尘打断了:

“那你后来为何要自毁灵识?”

姜醒了然地看了裴怜尘一眼,没有继续之前的话,转而说道:“鸣珂山上出事后,我又卜了一卦。那时众人都以为,大魔头已然伏诛,没什么可忧心的了,但其实非也,暗流之下,有一股更大的力量。果然,很快云家就出事了,我索性装作悲痛攻心,疯疯癫癫地到处去找夫君,闹得人尽皆知;而后自毁神智,叫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我是彻彻底底地发了疯。”

姜醒笑了笑:“其实我那时也没把握,这样能不能叫他们忌惮于睽睽众目、悠悠众口,现在看来,我赌对了,或许对方是觉得我们不值得抓来斩草除根,也或许是怕杀了我们母子太过引人注目会惹来怀疑,总之,这些年倒是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夫人此举,实在是果决。”裴怜尘叹道。

“所以,我恢复了神智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我担心,会给郑山主带来麻烦。”姜醒内疚地看向郑钤,“阿泽同我说,你帮过他许多,是他极好的朋友,流云山是你毕生心血,我们却给你添了这样大的麻烦,实在是不该。方才我们商量了一下,今日就下山离开。”

“离开?去哪儿?”郑钤问。

姜醒顿了顿,“先下山去,离开锦陵,再从长计议。”

郑钤淡淡地笑了笑:“若是出了事呢?哪里还有从长计议?夫人不是会卜算么,不如再算上一卦,生路到底在哪里。”

“我······我的卜算,并不太清晰。”姜醒惭愧地说,“实在是天赋灵力都有限。”

“试试吧。”郑钤依旧坚持。

姜醒犹豫片刻,转身去了里屋。

一炷香之后,姜醒推开门走了回来。

“如何?”郑钤问。

姜醒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夫人直言便是。”

“你只剩下一两年了。”姜醒说。

郑钤笑了一声:“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我问的是你,如何?”

姜醒沉默了一会,轻轻说:“留在此地,是生。”

“那就留下。”郑钤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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