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神眠之地

程小满走得干脆,显然是在赌气。

裴怜尘看着程小满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伤了程小满的心,可是一想到对方藏在床缝里的小话本,就有点儿不敢去哄。

程小满如今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个头跟自己差不多高,无论身形、声音还是面容都已接近一个成年男子,裴怜尘没法再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抱着“他年纪小不懂事”的想法,对程小满的亲近和撒娇故作迟钝地半推半就。

在程小满搂着自己的腰、握着自己的手、又或是触碰自己的脸时,眼中没藏好的情绪让裴怜尘心惊。

裴怜尘一时不知该如何去把握那道界限,怕说重话伤程小满的心,又怕给了程小满什么不该有的希望。

为什么不肯好好听话呢?裴怜尘在心里唉声叹气,分明在最开始发现时候,就已经同他说明白了呀!这几年也聚少离多的,程小满在学宫里,难道就没遇见让他心动的小朋友?

春心萌动,实在不该动在一棵半死不活的朽败老树身上。去和那柔软的芳草、鲜妍的春花、摇曳的嫩枝打招呼,才是正经事。

裴怜尘一边想着程小满,一边跟白非梦闲逛。幸而落日川的集市十分热闹,白非梦看花了眼,并没有注意到裴怜尘的沉默;他自顾自逛着,风卷残云般从沿路的食肆铺子扫荡过去。

裴怜尘一边给他买糖山楂一边想,这孩子大概是真的能吃,的确不需要消食的糖丸。不知道他和程小满若是比赛的话,谁能吃得更多。

大概是白非梦吧?裴怜尘思索片刻,在心里暗暗下了定论:看来养程小满还算省钱。

白非梦吃饱了心满意足地跟着裴怜尘回到住处,看见程小满在院子里擦剑,欢天喜地跑过去,大声说:“云哥!要不这样吧,你师父也当我师父!”

“你说什么?”程小满心里一沉,下意识握紧了剑,幽幽地说:“我没听懂,你再说一遍。”

“我还没有拜过师父呢,你师父对我太好了,我也要拜师!”白非梦兴高采烈地说。

此话一出,不光是程小满,连裴怜尘都愣住了。

“那你······”程小满沉默了一会儿,收起归一剑,“跟我说干什么,问问师父的意思吧。”

“前辈!”白非梦看向裴怜尘,眼睛亮晶晶地,“当我师父好不好?”

不等裴怜尘回答,程小满已经自顾自回了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对不住,我没有再收一个徒弟的打算。”裴怜尘抱歉地对白非梦笑笑。

“好吧。”白非梦耸了耸肩,他不过一时兴起,被拒绝了也没有要纠缠的意思,仍旧高高兴兴跑回自己屋里去。

裴怜尘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程小满门前,抬手推了推,没有推动,程小满从里面将门栓上了。

“小满?”裴怜尘试探着喊他,“别生气了,我没有想要收旁人为徒。”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程小满的眼角有些泛红:“我不生气。师父想要收谁当徒弟,收几个徒弟,全凭师父高兴就是。反正我也是不争气的那个,不能给师父长脸。白非梦家世也好天赋也好,又能讨师父欢心,处处比我强,师父喜欢,就收吧。”

“你胡说什么,他是他你是你,他有他的过人之处,你也有你的,你怎么能这样说?”裴怜尘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次是对程小满太过分了些,又说,“小满,对不起。”

程小满还是不乐意:“我不喜欢听师父说这个,师父没有对不起我,不要再说了。”

“小满,我······”

“时候不早了,师父早些休息。”程小满作势要把门关上,俨然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裴怜尘心里头也乱着,只好点点头,由着程小满把门关上。

第二天一大早,裴怜尘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觉得有人在握着自己的手,温暖的灵力从十指交握处一点点涌进自己的身体,将干涸的灵脉缓缓撑开、细细滋润。

那灵力送进来的很慢、很小心,因此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甚至舒服得有些过头。裴怜尘不自觉地也微微用力去握对方的手,想要更亲密无间些。

对方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忽然很用力地攥紧他的手往下按在了床榻上。

这一下给裴怜尘惊醒了,感觉到有热气喷在脸上,他费劲地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家徒弟正在上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太近了,近得裴怜尘有点眼晕,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怎样危险的一个距离。

这小子怕不是想下嘴!裴怜尘悚然意识到这点,故作镇定地问:“小满,你怎么进来的?我没听见你敲门。”

程小满见他醒了,才微微离远了些,抿了抿嘴唇,小声说:“从窗户翻进来的。”

裴怜尘哭笑不得:“你走窗户干什么?”

程小满不好意思地说:“昨天跟师父吵架了,怕师父看见我生气,所以想趁师父睡着的时候,把灵力给师父······”程小满的声音越来越小,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手,慢慢不出声了。

“你真是······唉!”裴怜尘不知道说什么好。若只是师徒,亲近些倒也罢了,可偏偏程小满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年心事。

“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裴怜尘无奈地看着程小满,“怕你伤心,又怕你误会成别的什么。小满,不如你说说看,你希望我如何呢?”说罢顿了顿,想起程小满之前在问往祈来时的胡言乱语,说什么等长大了要和他那个,赶紧又补充道,“好好说,不许胡说八道。不违伦常道义,我能做到的,都尽量去做。”

程小满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希望师父如何,师父像往常一样就好。”

“那昨日,你是觉得我和往常不一样?”裴怜尘问。

程小满点了点头,睫毛颤了颤,竟泫然欲泣,俯身趴在了裴怜尘胸口,拿裴怜尘的衣襟蹭蹭自己的眼泪,说:“师父从前,明明待我最好!”

他像什么虚弱且受伤的小动物,故意用招人疼的腔调嘤嘤乱叫着,让裴怜尘不忍心推开他,只能抬手拍了拍程小满的背,抱着他静静躺了一会儿,说:“从前待你最好,往后也待你最好,只要——”

只要程小满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要他待程小满多好都可以。

程小满枕在裴怜尘胸口闷闷地说:“我以后会努力修行,当个有出息的人,师父,你等等我吧!好不好?!”

裴怜尘一时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很爱程小满,可是无关风月,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要如何像少年时爱慕别人那样、去爱程小满。

那些眼波流转、指尖触碰时惊天动地又悄无声息的悸动,他在程小满身上,没有遇见过;他对程小满,更没有任何不能为人言道的非分之想。

这与程小满是否努力修行,是否能成为一个厉害的修士统统无关。

他只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自己未成良师,也非益友。

过了许久,裴怜尘才深吸一口气,说:“我没法许诺你什么,对不起。”

程小满的肩头微微颤了颤,将脸埋在他胸口:“师父不要道歉,我听得难受。”

“怎么,想听我教训你?”裴怜尘故意打趣他,想叫二人之间沉重的气氛轻松些。

程小满吸吸鼻子:“嗯,师父看不中我,证明是我不够好。师父教训我,我才知道怎么改。”

裴怜尘抬手轻轻覆在程小满脑后,捋着他后脑勺蓬松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像在给小动物顺毛,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你很好,不要这样看低自己······唉,怎么办呀小满?我想,也许你多去接触别人,慢慢就会发现世上有更多有意思的、值得你注目的人,我们往后是不是不要见面了才······”

“要见面的啊!”程小满忽然急了,撑起身子看着他,眼泪说掉就掉,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砸在裴怜尘脸上。

“师父,你当我方才是胡说吧!要见面,要见面!我一年也见不到师父多少天,师父不要不见我!”

“好好好,见见见!”裴怜尘抹了一把掉在自己脸上的眼泪,“别哭了,还没起床呢,想直接给我洗把脸啊?”

程小满一言不发地攥着他的胳膊,手心里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寝衣透过来,竟有几分灼人。

以后可怎么办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裴怜尘一边哄着程小满,一边忧心忡忡地想。

裴怜尘无事时一般到中午才会起床,程小满把他吵醒得太早,他哄着哄着,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半梦半醒地把身边的程小满当成了一个刚出炉的、热腾腾香喷喷的大包子,手脚并用地缠上去,吓得包子吱吱乱叫,一直问他“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裴怜尘不知道它在问什么,只觉得莫名其妙,于是问包子是什么馅儿。包子突然就不说话了,并且一头撞开自己,变成蝴蝶飞走了。

这个梦实在太过离谱,等裴怜尘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时。程小满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见他醒了才起身,帮他将一旁架子上的衣物拿来。

裴怜尘现在有些不好意思在程小满面前换衣服,叫他去看看白非梦。

这一看可不得了,白非梦差点把自己闷死在了屋里,这位大少爷烧着炭火取暖的时候,竟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还因为嫌漏风,将唯一一个比较大的窗户缝用厚实的羊毛挂毯盖了起来。

幸好他身上乱七八糟地带着些护身符之类的首饰法器,保住了他一条小命,不然等程小满敲不开门踹门进去,看见的就是一个死翘翘的白非梦了。

“我觉得他真的不太聪明,甚至可以说是很笨。”程小满把白非梦提溜到了院子里,放在了那靠墙的台子上,用灵力把台子上的软垫给烘暖了,然后抬眼看向刚穿好衣服走出来的裴怜尘,说:“师父,你不要收他当徒弟,给你丢人。”

裴怜尘也是没想到,白非梦这么大个人了,居然没有半点常识,烤火还能将自己烤出危险来,不由得问道:“听说上次你们结伴历练,他摔断了脚趾,怎么摔断的?”

程小满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来,“师父你怎么也听说了······就是,他被一只大虫子吓了一跳,转身跑的时候踢到了地上的树根,不知道怎么把脚卡进去了,就折了,哭得和杀猪一样。害得我和宋时清轮流背着他去附近的城镇,真的是烦死人了他。”

“你不是说,他会预知么,怎么还会这样。”裴怜尘有些不解。

“他经常不灵的。”程小满撇撇嘴,嫌弃地说,“平时顶多预知下一顿吃什么菜色。有一回他以为晚上有八宝烤鸡,提前溜走去吃饭,结果那天不但没有烤鸡,他还被职事生员抓住说了一顿。没用的天赋。”

“谁说没用!”白非梦有法宝护体,醒得倒是快,“这可是我们一族三百年不遇的绝佳天赋!”

因为白非梦烧炭把自己闷晕了,醒来也头昏昏的不舒服,两个少年一合计,便又多休息了几日,吃够了玩够了,才服下能叫人数月不觉饥饿的辟谷丹,动身往宋时清说过的雪原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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