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满和白非梦一起推着气泡往冰湖深处滚，其实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手压下去的时候，能感觉到湖水在将他们往上推。

“沉不下去呀。”白非梦有点烦躁。

“用灵力试试。”程小满试着将灵力聚集在掌心，用力往下摁，果然又推动了。

“你真聪明！”白非梦高兴起来，他俩眼下已经彻底忘记了危险不危险的，一起兴高采烈地用灵力压着气泡往下沉，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不知死活的状态有什么不对劲。

终于，眼前出现了和无穷无尽的湖水不一样的景致。

湖底像是一个被砸出来的深坑，断裂的岩石支棱着，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像是骸骨一样的东西。

他们推着气泡飘得更近些，才发现原来这其实是两具骸骨，上面的那个，像是一个长得兽头和翅膀的怪异东西，前爪嵌入了下面那具骸骨之中，像是在死死地摁着它，周围竟然还散落着一些巨大的漆黑鳞片。

“这两个是什么玩意儿？鸟不像鸟，兽不像兽，蛇不像蛇。” 白非梦打了个哆嗦。

程小满也有些犹豫，推着气泡飘近了去看那两具骸骨，白非梦忽然伸出手，去抠了抠下面那具骸骨被利爪刺穿的地方，说：“我知道了，它俩在这里打架，然后同归于尽了。”

“那是什么。”程小满指了指上方，从骨头的缝隙之中，隐隐露出的一点微光。

“是宝贝！”白非梦眼睛一亮，“我们快去拿！”

要推着气泡在这巨大的骨架里穿梭有些困难，二人难得一条心，成功抵达了那发光之处，这才发现，那发光的东西，原来只是脊柱上的一块骨头，并不算太大，只有两个巴掌那么长。

“这能是宝贝吗？”程小满将手伸出去，拽着那块骨头往下薅。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是。”白非梦也一起伸手帮着程小满拽那根骨头。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竟真的将那块骨头给拔了下来！猝不及防地往后一跌，连带着气泡往后滚了几圈，撞在了另一根骨头上才停下，就在他们刚松了一口气时，气泡忽然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你别晃！”程小满喊道。

“不是我！”白非梦尖叫了一声，“是湖在晃！你看！”

程小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湖底的岩石竟然不知为何大片大片地碎裂开来，而后上方忽然有一块松动的骨头重重地砸下来，将他们连带气泡砸的往下一沉，竟然直接卡在了几根竖着的骨头之中。

程小满和白非梦召出剑来，对着那骨头一阵劈砍，却只留下一点浅淡的印子，很快就消散在水里。

“上不去了！”白非梦又要哭，气泡被压得变形了，他和程小满之间也正好也卡着两根像是肋骨一样的东西，人是挤不过去的，只能将手伸过去。白非梦也是吓坏了，伸手过来抓程小满。

“你先别哭！”程小满反手抓住他的手安慰地捏了捏，“能上去，我想办法。”

说完程小满往周围看了看，心里忽然凉了下去。

白非梦可以浮上去，他那一侧没有被完全挡住。

但是自己，周围和上方都是这些坚硬的骸骨，横七竖八地卡在一起，正好像个笼子一样将他困在其中，出不去了。

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差！程小满脑子里也很乱，血液急促地拍打耳膜嗡嗡作响，让他有些眩晕。

“怎么办啊！”白非梦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其实可以将气泡一分为二，丢下程小满独自逃走。

程小满抓着白非梦的手沉默了一会，忽然松开了，将自己手里那块发光的骨头从缝隙里塞给了他。

白非梦一愣：“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能上去。”程小满给他指了指另一侧的空隙，“你上去吧。”

白非梦呆了一会儿，欣喜若狂地说：“好！我这就上去找你师父——”

话音刚落，周围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两人竟同时感觉到有一股可怕的气息从下方浮了起来。

“那是什么？！”白非梦颤声惊呼。

“什么？”程小满疑惑地往下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用灵识去看！”白非梦的声音一直在发抖。

程小满依照他所说的，用灵识往下看去，原先被压在下方的那具骸骨，竟然在一点点重新长出血肉，无数黑色的气息盘旋在它周遭，像有生命一样一点点蔓延开来。

“你快走！”程小满忽然抬手划开了气泡，他没见过这东西，更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可怕，甚至因为恐惧有些清醒过来：

白非梦打坐的时候说他感觉到湖底有好东西，而自己竟然迷迷糊糊地就想跟着他一起挖，在落入湖水之后，自己和白非梦的情绪更是莫名高涨得可怕，就连一向温和的师父都有了脾气，这根本就不对劲。

或许从他们接近冰湖的时候，就已经中了什么迷障！

至于宋时清所说的，有股力量在托着她，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或许也是因为如此，但她一来没有白非梦那敏锐的感知力，二来她修无情道本就比正常人情绪迟钝平稳些，所以才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只可惜，现在才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不行啊！”白非梦也明白过来，这湖底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程小满留在这儿恐怕马上就要死于非命，“你师父那么宠你，知道我丢下你，不会放过我的！”

白非梦说着伸手去掰那些困住程小满的骨头，却根本一点也掰不动，急得眼角发红。

“别掰了，赶紧走。”程小满飞快地说，“要是你能上去，就做他的徒弟吧。”

白非梦一怔，知道程小满这是不想拖累自己，也不想拖累他师父，点了点头，抱着那块发光的骸骨往空隙处一撞，脱身出去。

裴怜尘一个人追不上那两个手脚并用推着气泡往前滚的少年，眼见着追丢了，试着用命牌感应居然也感应不到，这里有更厚重、强大的气息将其他所有细小的灵气都压制住了。

正当他踌躇不前时，湖底某个方位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他心中一喜追了过去，却立刻又察觉到有某种更可怕的气息似乎正在蔓延。

就在裴怜尘心急如焚之时，迎面撞来了另一个气泡。

“白非梦？！”裴怜尘一把接住他，“小满呢？”

白非梦仰起头，哭得满脸都是泪，“快跑······”

裴怜尘往他来的方向看去，没有看见程小满，心中登时一沉。不仅如此，白非梦逃出来的那个方向，有种陌生的不详气息在飞快地膨胀、生长着。

裴怜尘感觉到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与他自己的意志无关，而是刻在人族集体记忆里的某些感知，在这一瞬间被唤醒了。

危险，极度的危险。

裴怜尘瞬间意识到了那东西是什么，和他从前杀过的邪祟都不一样。

是真正的、正在复苏的魔物！

裴怜尘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个方向，用灵识很容易就能看得见那汹涌澎湃的魔气。

怎么办？裴怜尘攥着白非梦的胳膊，手指有些发颤。是带着白非梦逃去安全的地方，还是丢下他自生自灭，继续去找生死不知的程小满？

凭白非梦的实力，他能独自从这个冰湖之中逃出去吗？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都有好长的人生还没有走过，如果可以，裴怜尘宁愿永远不做这样的选择。只是眼前的事实却由不得他犹豫，那可怖的魔气顷刻间就要蔓延过来，再这样下去，他谁都救不了！

裴怜尘一狠心，将怀里的白非梦推了出去：“自己逃。”

说罢再也不敢去看白非梦，往那魔气中心而去。

程小满呆在那些骨骼架起的牢笼之中，垂着眼看下方不远处，那长出血肉、生出皮肤和鳞片的怪物。

“归一，去。”程小满试着操纵归一剑落下去，隔空插入了那还未完全长好的皮肉里，程小满晃了晃手，归一剑便在里头搅动起来，只是就算是如此，那被划开的皮肉又会很快愈合起来。

程小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收回了归一剑，又伸手推了推身旁的骨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怪物。

若是那个怪物醒过来，不知道能不能帮自己打碎这些骨头。

只是这些骨头碎了，自己大概也跟着化成齑粉了。

程小满叹了口气，颓然地捶了一下身旁的骨头，他后悔极了，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都怪自己，要是他不那么莽撞、不那么任性就好了，他想见他爹娘，想见他师父，如果能逃出去，他一定乖乖听师父的话，再也不闹脾气了。

那个怪物终于长好了所有的皮肉，又迅速生出了一层漆黑的鳞片，而后缓缓地，晃了一下尾巴。

程小满骤然感觉到有一股十分陌生的、让人胆寒的威压扑面而来，差点将他压得跌倒下去，死死扶住了身旁的骨头，才勉强站稳。

骨头？程小满一愣，试着松开了手，松手的一瞬间，果然又惊惧到近乎瘫倒。程小满赶紧又将手贴在骨头上，果然觉得好受了许多。

那怪物缓缓地抬起头来，是在说不清它长得像个什么，既像蜥蜴又像蛇，却有长着突起的骨质的角，周身盖着鳞片，脊背上却又生着随水流飘荡的鬃毛。

它将一只化成白骨的利爪从自己身体里扯了出去，只是一时半会儿，那个可怖的口子还不能愈合。它似乎很忌惮似的，探过头仔细看了看原本压在自己上方的骸骨，而后支起它那庞大的身躯，从骸骨下面钻了出来。

有门！程小满眼睛一亮，那怪物钻出来的时候，整座骸骨跟着往下沉了沉，他就趁着此时，看准了机会，从骨头活动的缝隙里险险钻了出来，只是还不等他高兴，难以言喻的恐惧骤然涌上心头，程小满愣愣地定在了原地，对上了一只巨大的眼瞳。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好像炸开了千万个画面，不止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甚至有许多极为陌生的情形。

一瞬间变得很长，恍惚间程小满只觉得自己好像苦苦捱过了数百年。

他看见了爹娘的坟墓覆上青草，看见自己众叛亲离，看见轻纱幔帐掩映中那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

那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了，程小满心中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努力睁大眼睛，仔细分辨才发现，是师父。

像一尊细腻无瑕、活色生香的软玉雕塑，却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神情，空荡荡的目光叫他害怕。

程小满惊惶至极，想要伸手去抓住师父的手，还不等他碰到那幻觉中的人，水流裹挟着他往前一荡，惊醒了他。他只来得及看见那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打算将他吞进去！

程小满放弃了抵抗，心想若是这怪物能生吞自己，不要嚼巴嚼巴，倒也还好。只是他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好像停在了原地，睁眼一看，一条泛着虹彩的白纱绫正卷着自己，顺着白纱绫看去，竟然——

是师父！

程小满刚高兴了一瞬就发现自己周围笼着的气泡已经破了，连忙屏住了呼吸。

“小满！”裴怜尘将他拉了回来，万分庆幸之前谢兰石硬塞给自己的浮光绫还在，他抱住程小满，变出一个泡泡推到了程小满的口鼻之处，程小满刚一喘气，气泡就啪地一下破了，这魔物的威压太强，以至于他的术法竟无法长久维持。

得快些逃走，不然两人都会溺死在这里！

那魔物刚醒就被人打劫了到嘴的食物，自然脾气好不到哪去，尾巴一拍湖底，激起浑浊的砂石，而后猛地扫了过来。

程小满忽然抬手抱住了裴怜尘的腰，裴怜尘正要让程小满不要闹了，却忽然感觉到少年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迸发出了不亚于眼前魔物的灵力，虽然只有一瞬，但是给他争取到了出手的机会。

裴怜尘不假思索地用浮光绫缠住了魔物的尾巴，朝另一个方向重重甩开，而后松开了魔物，打算带着程小满立刻离开这里。

谁知就在此时，那魔物忽然张开了嘴，似乎咆哮了一声。裴怜尘听不见它的声音，却忽然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卷着自己和程小满一起往它的口中飞去，某种天生的、刻入骨髓的恐惧使他一时间无法集中精力使用术法，只能让浮光绫卷住湖底突起的骸骨，以免被那怪物吞入口中。

“凝神，不要恐惧它。”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裴怜尘一怔，发现程小满也疑惑地抬起了眼睛，果然，他也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