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这酒喝了,每喝一杯,就要同我赔一声不是,不能重样,我听得高兴了,就不跟你带来的这野丫头一般见识,否则我就叫人来抓她。”纨绔将酒重重放在程小满面前,然后大马金刀地往对面一坐,等着看程小满的猴戏。
这倒是比程小满想象得要简单,说些好听话而已,上下嘴皮子一碰,又不会掉块肉!因此便爽快地斟满酒端起来,将自己狠狠检讨了一番,又把对方的大度劈里啪啦夸了一通,酒杯凑到唇边时,却犹豫了一瞬。
他记得师父同自己提过,不要吃来路不明的饮食,也不知对方会不会为了看他出糗在酒里加什么东西,因此程小满捏着杯子,装作不太会喝酒的样子慢慢仰头,将杯中的酒液都悄悄用灵力蒸干了。
如此反复好几次,一壶酒都要“喝”完时,程小满放下杯子正要再斟一杯酒,忽地瞥见杯底有一层微不可见的、透明的细碎结晶。
果然如此,程小满暗暗想道,这些人的确是想要看他出糗。只是还不等他庆幸自己蒙混过关,忽然有人从门外闯了进来。
“追踪仪探查到了,是这里!哎呀,怎么是一群小孩儿。”
是天谨司的人,程小满认出来了,这些人都穿着谢兰石经常穿的那种利落的皂黑绣金窄袖官服。只是他没有见过这几张面孔,因此没有出声。
那几个人亮明了身份,拿了个奇奇怪怪的圆盘,里头装着浅浅一层半透明的液体,叫他们挨个用灵力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进去。
一轮下来,那液体已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等到程小满的时候,他的血刚一滴进去,原本平静的液体忽然像沸腾了似的刺啦作响,一点点烧成了焦黑色。
若是此时正在匆忙赶路的裴怜尘能分出一点心神,便会发现自己指尖的相同位置也滑落了一滴鲜血,只是他太过担心旁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滴不起眼的血珠。
“将他带回去细细查。还有,是谁叫的这壶酒,一起带走。”
程小满不知道他们要查什么,只知道自己这趟是必须跟着去了,只好安慰小紫几句,骗她说是自己熟识的人,叫她乖乖回学宫去呆着,自己晚些再回。
上次来天谨司,尽管有师父陪着,程小满还是很讨厌这个地方。而这一次更讨厌,那些人一将他带过来,就把他关进了个黑咕隆咚的小屋子,不知日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关得他都有些神思恍惚了,才终于有人将他领到了另一间屋子。
“你喝了那壶酒。”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同他说,不是问话,而是确认——那人手里的笔都做好准备要往卷札上写了。
“我没有。”程小满说。
“他们都说你喝了,我们查探过其他人的记忆,你的确喝了下去。”黑衣人说,“很不幸,虽然你是被迫的,但你喝下去的酒,正是天谨司明令禁止的养仙饮,或者说,坐忘散。”
程小满莫名其妙地听了一会儿,才慢慢明白过来,坐忘散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毒药,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人掺在酒中,称为养仙饮出售。服下后会让人在短暂的时间里飘飘欲仙,因此曾经十分受有钱人追捧。
而现在,这玩意儿成了天谨司严厉打击的禁药,所有沾上过的人,都会成为天谨司严密监控的对象,不但要关押五十年进行观察,还要被天谨司在识海中打入烙印,这个烙印平时不会影响什么,但却随时可以取他性命。
那个被小紫咬了一口的倒霉纨绔是听了旁人挑唆,想用这个东西叫程小满上瘾。他倒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只以为天谨司禁止这东西单单是因为会上瘾。这东西又贵又稀少,他平日里看程小满的穿戴、和总扣扣嗖嗖攒钱的作风,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因此想着叫他沾上养仙饮,将来自己便有了拿捏他的手段。
“我说过,我没有喝!”程小满也有些急了,关五十年就算了,他怎么可能将性命交到旁人手里呢?“你们可以再仔细地检查检查,我当时用灵力把酒蒸干了,装作喝下去的样子,你可以来看我的记忆,我真的没有喝!或许是手指上沾了一些,血滴下去的时候,一起落了进去!”
黑衣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抱歉地说:“没有人可以作证这件事。”
“你来查探我的记忆!”程小满站起来。
“记忆是可以被篡改的,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黑衣人想要摁住他。
“李无错呢!我要见李无错!”程小满挣扎道。
“指挥使大人没有空闲见你这样的——”
“我要见谢兰石!”程小满马上又说,“或者让他立刻来见我!”
对方十分意外:“你怎么还知道谢大人的名字?”
谢兰石最终还是被请了过来,看见程小满有些无奈:“你怎么也沾上了?”
“我没有沾上。”程小满看着他,冷静了些,“小谢哥哥,我真的没有碰那个酒,你若是不信我,就叫他们来细细地检查,怎么查都行。但你们不能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关押我、在我的识海打入烙印。”
见他如此笃定,谢兰石已经信了三分,思忖片刻,将他带去见了李无错,程小满又将同样的话跟李无错说了一遍。
李无错似乎很忙,叹了口气往椅子上一瘫:“怎么查都行?若真要查,你从头到脚、灵脉识海,包括记忆,全都得查。”
“那就全都查!”程小满急切地说。
“我可不敢背着你师父干这种事,他要找我麻烦的。”李无错想了想,“这样吧,我将你关起来,等你师父回来再说。”
“要关多久?”程小满问。
李无错想了想,估计裴怜尘那个朋友的事儿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便说:“你师父正忙着,少说也得三四个月吧。”
“那不行!”程小满急了,这么久,他学宫还上不上了?
更何况,他也不想叫师父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他已经给师父添过太多麻烦,做不了一个好徒弟,至少别再总惹师父心烦才好。
“你叫人来查我吧,我不告诉师父!我们谁都不说,师父不会来找麻烦的。”程小满说。
李无错沉吟了一会儿,“就算是我叫旁人来查你,你最少也得躺半个月,这还是最好的情况。”
“可以啊,只要你别告诉师父!”程小满迫不及待地说。
“啊,你是怕他知道你闯祸?”李无错明白过来,也放下了心。这事只要程小满自己不说,那裴怜尘没处知道去,于是爽快地点点头:“行,我答应你。”
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程小满急冲冲地要证明自己清白,谢兰石却还是担忧,私底下问李无错:“真的不等裴公子回来再处理么?”
李无错倒是神色悠闲,甚至心情颇好地在拿笔杆敲着桌子打拍子哼曲儿,半眯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笑出声,说:“我有个缺德的主意。”
“大人?”谢兰石心里涌上些不太好的预感。
“四方阁回报,这次他们从落日川护送那几个小孩回来时,遇见了些麻烦。”李无错笑眯眯地说,“开天会想抓那小子,只是我们保护得太好,他们找不着下手的地方,我在想,若是——”
“大人!”谢兰石悚然一惊,失声说,“你要是打小云学子的坏主意,裴公子会跟你拼命的!”
“哎呀!”李无错摆摆手,“我只是随便说说,眼下既不知道对面到底想叫他做什么,又不知道他自己如何想,我当然不会这样轻易地将他送出去,你不许出去瞎说啊。”
谢兰石当然不会说出去,他只爱造大人风流轶事的谣。
程小满年纪小,身体和灵识都还未完全长成,李无错和谢兰石也怕留下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因此和医修们一起十分小心地讨论了几番,最终决定先让程小满服下散魄汤。
散魄汤可以暂时麻痹人的七魄,让人对自己的躯体失去控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弱意识上的痛苦。
刚躺石台上一点也动弹不得时,程小满还疑心是不是李无错故意整自己玩儿,等到真正开始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服下散魄汤,是为了在那些能令人失去神智、一心求死的痛苦中保护他自己。
散魄汤好像并没有减弱太多痛觉,但也或许是因为本来会更痛,程小满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困在了一团不会动弹的肉块里,被利刃切割开来、一处处细细翻动,他分不清那灭顶的剧痛到底来自于灵识还是身体,他觉得自己似乎在不断地挣扎与哀嚎,但事实上,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脸上表情,都还停留在刚服下散魄汤时的茫然,没有任何变化。
“小心一些。”李无错似乎看出了他的痛苦,淡淡地说,“他年纪尚幼,最好别伤了根本。”
三日之后,程小满才从天谨司中被放了出来,说是放出来也不准确,他早已没有了意识,是丁素和佘余岁把他带回槐花巷子的。
丁素一路上咬着手帕边哭边骂,街坊邻里听见动静,还以为程小满死了,纷纷上门劝他节哀。
丁素一听又气又急哭得更厉害,压根说不出话,还是嘴笨的佘余岁在旁边磕磕巴巴解释了半天,才叫大家相信程小满没死,只是在外头历练时受了点伤。
“你们当修士的也真不容易啊!”斜对门的芳姨心疼地直摇头,她可喜欢这孩子,懂事又嘴甜,偶尔遇见总跟她打招呼,去年乡下亲戚送来一车南瓜,她家寡母孤女的搬不动,程小满一个人全帮她们搬去地窖放好了。
芳姨叫她女儿送来了一篮子鸡蛋,其他街坊邻里见状,也各自送了鸡蛋来,说留给程小满补补身子。
可程小满总是不醒,天气渐渐炎热,眼看鸡蛋要放不住,佘余岁看着这些鸡蛋又急又心疼,做梦都在流口水。丁素实在看不过眼,允许他把那些鸡蛋吃掉。佘余岁高高兴兴地趁它们变成臭鸡蛋之前,一口一个全吃了个干净。
程小满一直昏睡,谢兰石过意不去,又派医修来照看了他好几日。
尽管当时特意找了一位性子温和又细心的女修来负责查探程小满的识海与灵脉,这位修士也已经非常小心;但由于程小满并不认识她,下意识地激烈抗拒着,仍是受了损伤。
幸而不算严重,只是暂时灵力亏空、灵脉滞涩,好好养着,过几个月就能恢复个六七成,再过一两年便能完全恢复。
谢兰石又来看望沉睡中的程小满,已经是夏天了,丁素在一旁给他摇扇子,怏怏不乐地问谢兰石:“为什么你们受了委屈,都不肯告诉最亲近的人呢?你也是,满哥也是。”
谢兰石闻言有些出神,坐在床边盯着幔帐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不知道小云学子是如何想的,但我······我不敢说自己同大人亲近,更遑论一个‘最’字。”
丁素不解地蹙起眉头,说:“你不是最亲近,那还能有谁呢?”
“你们家裴公子呀。”谢兰石翻了个白眼。
丁素想了想,恍然大悟:“该不会满哥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师父和你家大人才是最亲近。”
谢兰石忽然咬牙切齿:“可恶,我怀疑你们家裴公子是魅妖托生的,为什么一个二个的,都要为他神魂颠倒!”
“真的假的?!”丁素大吃一惊,“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谢兰石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他兢兢业业地在李无错身边当了裴怜尘几十年的影子,顿时像吞了虫子一样刺挠挠的,伸手把丁素按倒在地一顿挠:“素素啊!你怎么也学会造谣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丁素怕痒,一边躲一边辩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啊哈——我没有说你喜欢上、他啊!我说的是喜欢,喜欢!我也喜欢他呀!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不是要□□授粉的——”
窗外嗖地探出一颗蛇头,警惕地瞪着屋里,是佘余岁。
谢兰石方才说完其实就意识到是自己想歪了,只是拉不下脸承认,于是瞪着窗外的佘余岁:“看什么看!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我们俩品种不同,不可能开花结果。”
“你们不要在这里开花······这是我的卧房······”床榻上传来一声弱弱的谴责,程小满被吵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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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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