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回家

让裴怜尘有些意外的是,楚灵均又披星戴月地亲自来了一趟玉京,来看他。

“师尊······”裴怜尘原本想跟他打个招呼,谁知楚灵均一进门脸色就变了。

“你大爷的,不对劲,不对劲!你身上不对劲!你一声不吭的跟谁结道侣契了?”楚灵均一把抓过了裴怜尘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没找到道侣印,又去扒裴怜尘的衣服。

一旁的程小满被为老不尊的楚灵均吓坏了:“师祖师祖,这不太好吧!”

“没有?”楚灵均没找到道侣印,还是觉得不对劲,裴怜尘身上的灵流气场分明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了,和另一道气息纠缠在一起。

“不可能啊,你身上有旁人的气息,却没有道侣印,是哪个龟孙子······是不是李无错?”楚灵均嘀咕着。

“不是道侣契。”裴怜尘急忙解释道,“他——”

楚灵均来不及听完他剩下的话,把天黑了还在天谨司伏案批阅卷宗的李无错揪着耳朵提溜了过来。

“楚前辈楚前辈!”李无错嗷嗷乱叫,“你真是我亲爹再世!我**十岁的人了,给点面子!耳朵,耳朵要掉了!”

“我四五百的人了你跟我要面子?你敢对我徒弟始乱终弃?!”楚灵均扯着李无错的耳朵晃了晃。

“我没有!”李无错赶紧解释道,“苍天在上,我什么都没干过啊!他当时悲痛欲绝、不想活了,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用心神契保住他性命。”

“心神契?”楚灵均活了四百多年竟然没听过这东西,李无错只好又垂头丧气地给他解释了一遍。等解释完了一抬头,发现屋里除了裴怜尘,另外俩人都瞪着自己,眼里都仿佛明晃晃地写着“人渣去死”四个大字。

很快,程小满移开了目光,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李无错拼命给裴怜尘使眼色,暗示他快开口劝劝楚灵均放开自己可怜的耳朵。

裴怜尘无奈地开了口:“他只是为了救我,我没有被迫,师尊不要生气。”

楚灵均犹豫了半天,松开了李无错的耳朵,推了他一把,说:“那现在也总得给个说法,虽然没有那样,但也这样了,总不能白白叫人占便宜,你们找个时间把合籍典仪办了,这什么心神契,给我解了换成道侣契。”

“师尊,你别乱点鸳鸯谱了。”裴怜尘无奈。

李无错也傻眼了:“楚前辈,这这这这这太突然了不行不行。”

楚灵均疑惑地看了看他俩,“我还以为你俩这几十年折腾下来终于要修成正果、只是不好意思说呢?”

“没有的事!”李无错大声说,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现在就解开!”

楚灵均怒道:“早干嘛去了?”

“忙啊,一忙就忘了!”李无错理直气壮地说,“而且有心神契在,他能暂时忘记不高兴的事,变得开心点儿。”

楚灵均又去揪他的耳朵:“我家孩子是开心还是难过,想活着还是想死,都是他自己的事儿,你以为你谁啊,你凭什么控制他?”

“是是是,前辈说得对。”李无错揉着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请楚灵均和程小满出门回避了段时间,给裴怜尘把心神契解开,逃也似地告辞了。

楚灵均没再揪到李无错耳朵,悻悻然地回屋去看裴怜尘。

裴怜尘的精神显然不太好,只是强撑着靠在床头同他说话。

楚灵均心疼地看着他,想起方才那动静,总有种自家孩子被旁人欺负了的感觉,说:“本来有些事想告诉你,看你这样,还是先缓两天吧,小云过来,好好照顾你师父,我去找那李家小子聊聊,就不呆在这儿了。”

“师祖放心。”程小满乖乖地应了。

等楚灵均一走,屋子里便陷入了一片难捱的沉默。裴怜尘垂眼看着被子上的花纹,心想,程小满还是知道了。

自己和李无错结心神契的事,还是被程小满知道了。

本不想让他知道的。

知道了又如何呢?好像也不如何。

“师父。”程小满走过来,在床边坐下,“还难受么?”

裴怜尘怔了怔,不等他回答,便听程小满又继续说:“方才在门外,我听师父的声音,似乎有些痛苦。”

痛苦?裴怜尘茫然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解开心神契过程的滋味,并不比缔结时好上多少。他似乎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些让人难堪的声音来,一边喊痛一边哭着哀求;或是请李无错慢一点,又或是神志不清地求他不要将心神契拔除。

毕竟那烙印直接打在他灵识上,生生剥离时的痛苦实在是太难挨。

“师父头疼吗,我给你按按?”程小满又问。

“不用。”被程小满听见这样的动静,裴怜尘觉得难堪,偏过头躲开了对方的手,“我困了。”

“那师父早些休息。”程小满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来,为他盖好被子,而后起身去吹灭了烛火。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银色的月光从窗纸薄薄地透进来。

裴怜尘盯着那月光,觉得很像程小满灵力的颜色。

“师父,你这些日子,是因为有心神契才开心的么?”程小满忽然问。

好一会儿,裴怜尘才闷闷地说:“我不知道,我困了。”

“师父果然不开心了。”程小满听出他语气里的低落,叹了口气,“我总是笨笨的,李叔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我怎么都做不好。”

裴怜尘觉得心口又开始痛了,那里几乎不会跳动,可竟然还是会痛。但他不想叫程小满知道,只是轻轻地揪着被子蜷缩起来,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程小满没有再说话,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好险,差一点就忍不住央求他过来陪在我身边······裴怜尘静静地蜷缩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看黑暗中垂落的床帐。

自己已经死了,只剩一把垂垂老矣的魂魄,很快就会离开这世上,程小满的未来却还很长,不应当拖着一个腐朽残败的人往前走。

要怎么跟程小满告别呢?

如何才能让程小满不那么伤心?

裴怜尘冥思苦想,却总想不出答案。

程小满一如往常地照顾着裴怜尘,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会时不时地忽然凑近了,盯着裴怜尘的脸看一会儿,然后乞求道:“师父,你能不能笑一笑?”

裴怜尘是想要满足程小满的,可他笑不出来,每每此时,他都觉得心口闷得厉害,只能强忍着不落泪。

程小满倒也不会纠缠,问完了,就静静地去做别的事。如此反复问了三四次,发现裴怜尘难过,程小满便不再问了。

楚灵均是在三日后重新出现的,见裴怜尘似乎恢复了些精神,便打发程小满去街上给他打酒,单独跟裴怜尘聊了起来。

“我就是浮梦仙人。”楚灵均开门见山地说,差点把裴怜尘当场吓死,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但我只是最开始的浮梦仙人。”楚灵均拍着他的背,颇为心疼地说,“早知道你要去参加那个劳什子问镜大典,我应该早些同你说的,你们了解的清楚些,或许能计划得更周全。”

“师尊,你,为什么······”裴怜尘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楚灵均怎么会和那样的邪门歪道有关?

楚灵均叹了口气,说:“三百年前吧,我游历时无意得了古镜,以此为借口举行集会,不论仙门魔门皆可参加、不露真容。当时本是想看看会不会遇见兄长,谁知他那时根本不在现世,不知道跌落进了多少个小世界之外,我是白费劲了。”

“这样无聊的集会,竟也有人参加。”裴怜尘不太能理解。

“就是无聊啊,功成名就,孤家寡人。”楚灵均自嘲地笑笑,“本来只是想找些乐子。”

“后来用的次数多了,古镜磨损。”楚灵均不好意思地继续说,“我就召集大家想法子解决,没想到,一个童子在集会上捧着它的时候不当心被划伤了手,我们这才发现,用童子的鲜血可以使它光洁如新。这法子实在太邪门,我怕再生事端,就带着它跑了。”

“啊?”裴怜尘茫然地问:“跑去哪了?”

“找了个没人的山沟沟扔了。”楚灵均耷拉着眉毛,“我还加了封印,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刨出来的。”

楚灵均连连叹气:“我原本是不想说出这件事的,毕竟时过境迁,如今的事与我无关,我并不想被人纠缠诘问,可我没想到,到头来我的徒弟却因为开天会落得一身重伤······”

裴怜尘静静地听着,也觉得十分无奈。这事说怪楚灵均吧,也不能怪他,可说不怪吧,又是因他而起。

“师尊,你同李无错说了?”裴怜尘问。

“嗯。”楚灵均点点头,“他还要继续追查开天会,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了。那开天会实在是无孔不入,想要彻底拔除,恐怕有几十年光景得耗着。我这次来,听说委羽巷里开着兵器铺子的一个小老板也是开天会的人?”

楚灵均连连叹气:“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也不晓得有多少人带着自家孩子去买过法器,他就那么在暗处瞅着,专挑那些家世不好、衣着普通,却灵气充盈天分好的孩子下手。”

裴怜尘微微闭了闭眼睛,眼角已经有些微红,有了程小满这个徒弟之后,他忽然就十分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那些家境贫寒的修士,是怀揣着怎样一种喜悦又期许的心情,将自己的孩子带到繁华的玉京,为他挑上一把趁手的法器呢?他太感同身受,以至于不能细想。

孩子无缘无故消失之后,这些父母的哀哭甚至传不过天谨司那巍峨的大门。

这些人如此,当初的郑钤也如此。

天谨司监察四方,却偏偏看不到芸芸众生。

裴怜尘不知道李无错会不会因此而去改变些什么,他无力顾及,也插不上话。

“师祖,酒打回来了!还送了一碟五香花生。”程小满的声音忽然响起在门外。

楚灵均开开心心地跑出去,喜笑颜开:“怎么还有花生送,我前天去没有哇。”

“因为掌柜的说我讨人喜欢。”程小满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楚灵均,“师祖没有我讨人喜欢。”

楚灵均白得了花生才不跟他计较:“是是是,小云最讨人喜欢。”

楚灵均欢天喜地回去喝酒了,程小满在门边探头看了看裴怜尘。

“小满,我想回槐花巷子。”裴怜尘突发奇想地说,说完自己也一愣。

“好呀!”程小满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高高兴兴地跟李无错借了马车,第二天就把他载回了槐花巷子的小院里。

槐花巷子的小院里多了一棵杏树,却已经没有丁香花了。程小满搀扶着裴怜尘走进去,说:“我都提前打扫过了,师父是在院子里坐坐还是回房去?”

“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吧。”裴怜尘说。

程小满于是扶着他在竹椅上坐下,陪他说了会儿话,说到肚子咕咕叫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去灶屋叮铃咣啷地鼓捣了一阵。

裴怜尘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树梢的影子在院中一点点迁移,左右四邻传来些隐约的说话声,空气里飘散着模糊的饭菜香气,忽然有些想停在这一刻。

“喵——”院墙上不知何时走来一只橘白相间的大猫,发觉裴怜尘看向它,警惕地抬了抬头,嗖地一下窜走了,只留下墙边的树梢还在微微晃动,搅乱了一地夕阳的光影。

院子里的香气越来越浓,裴怜尘这才恍然惊觉,是程小满捣鼓出来的,一时又是好奇又是遗憾,这么香的饭菜,可是自己却根本无法品尝。

“咚,咚咚。”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裴怜尘扭头看了看灶屋,里头没有动静,想来是没听见,于是自己勉强站起身,慢慢地挪到了门边,门一拉开,裴怜尘先是愣了愣,而后低头朝下看,看见两个矮矮的小萝卜头,扎着冲天揪,手里抱着小碗。

那俩小萝卜头看见裴怜尘也是一愣,小心翼翼地问:“是小云哥哥在做饭吗。”

“我们可以去要一个炸丸子吗?”

“这都能闻出来?进来吧。”裴怜尘失笑,将他们让进了院子。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裴怜尘问他们。

“我们就在那边。”小萝卜头伸手胡乱一指,“我们好多人都住在那儿。”

“你们怎么知道是小云哥哥在做饭呀?”裴怜尘又问。

小萝卜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之前小云哥哥给我们送过饭,我们一吃就记住啦,然后这个家伙,”小萝卜头指了指旁边比他高一点的另一个萝卜头,“总是哭着要来吃小云哥哥做的东西,我们就偷偷来了好几次,偶尔会遇见小云哥哥在,他就会做好多好吃的,给我们送过去一起吃。”

原来自己从前不在家的时候,程小满还和这些孩子交了朋友?裴怜尘不禁有些意外。

说话间程小满端着一个盘子一个碗出来了,看见这俩小萝卜头一愣:“你们怎么来了,我要照顾我师父,这些日子可没空去陪你们玩。”

“好吃的好吃的”。不等程小满把手里的盘子和碗在竹桌上放好,那俩小孩就眼巴巴地盯着了,程小满无奈,只好把他们手里的碗拿过来,将肉丸面和炒茭白一样给他们拨了一碗,又从屋里端出了一筐炸丸子递给他们,说:“可以了吧?本来想晚点给你们送去,既然来了,自己拿。”

“可以了!谢谢小云哥哥!”那俩小萝卜头高高兴兴地跑了。

“他们从哪儿来的?”裴怜尘好奇地问。

“附近慈佑堂的孩子。”程小满解释道,“看他们面黄肌瘦的,巴掌大的一张脸饿得只剩两只圆眼睛,就去送了一次饭,结果缠上我啦!”程小满故作嫌弃地摇了摇头,眼里却是带着笑意的。

“你喜欢小孩子?”裴怜尘又问。

“还行吧。”程小满咬着筷子想了想,“不讨厌。”

有晚风轻轻地吹着,烟火气飘了满院。

裴怜尘望着程小满,没忍住轻轻地笑出声来。

程小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师父,我很好笑吗?”

裴怜尘点点头:“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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