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宋时清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察觉到异样,立刻划开一片剑域,将周围的几个少年都护在其中。
“崔掌事?”宋时清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零落血雨的人,很是不解,“你身上的气,好邪门,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斩玉扫了她一眼,身影瞬间化作团黑气凭空消失,而后迫近一击打碎了宋时清的剑域,伸手去抓昏睡不醒的程小满。
白非梦原本正想把程小满扶起来背在背上,被迫近的气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背过身去低头抱紧程小满,试着将界张开。他实在不会打架,只能这样挡一挡。
宋时清的瞳孔猛地缩紧,她看见了那“崔掌事”手中骤然凝出的如钩弯刀,却来不及喊一声让白非梦闪开。
弯刀斩向白非梦的后心,却忽然撞上了一柄银色细剑,震荡出清越的嗡鸣。
银剑的主人旋即掠至,召剑在手挡在了几个少年身前。
“青梧崔氏,乐修世家,竟会出你这样的败类!”谢兰石一剑拦住崔掌事,“崔席玉,是吧?”
崔掌事见身份已被识破,笑了一声,说:“那你可冤枉他了,我叫斩玉。”说着一指自己的肚子,“那家伙早被我吃了。一报还一报,他的族人害我失了本体,我就去他家抢一个,如此而已。”
谢兰石不再同他多言,抬手一挥,蝶使立刻围攻而上。
宋时清还有些惊魂未定,顾不得身上隐隐作痛,竟提剑就冲了过去加入战局。
斩玉知道自己独木难支,飞身退开掷出一块玉符,瞬间召出一个传送阵来。
“要逃了!”白非梦大喊一声,却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是谁袭击了他,便忽然被抽走了所有灵力,一头栽倒下去。
不止是他,附近的林梦青三人也根本没有幸免。
“云驰!”林梦青修为最高,仍旧保有神智,失声去喊程小满,“不能用!”
夺人灵力与借不同,是邪门歪道。
更何况,他们几人的灵力所亲之源不同,这些相克相生的力量被程小满一人取走、同时使用,只能将他体内原本正常的灵力流动搅得一团乱。
程小满却压根不管林梦青的警告,自顾自地冲向了斩玉召出的传送阵,眼看来不及追上,他一剑掷出没入阵眼,归一剑裹挟着四种灵力,震荡出可怕的嗡鸣声。
“阵已成,没用了。”斩玉发出一声嗤笑,身影消失在骤然缩小的传送阵中。
然而下一刻,那个原本要关闭的传送阵却轰然大开,延展出数丈之高。
程小满竟然不是要破坏传送阵阻止斩玉逃跑,而是要追上他!
“云驰!”谢兰石立刻喊他,“你先回去,交给我们!”
程小满却根本不听他的,阵法扩展开的同时,他已经急不可耐地飞身冲了过去,连剑都来不及召回,一头撞进了阵法之中。
宋时清一看也要跟上,却被谢兰石拦了下来,飞快地说:“姑娘,请你留下保护那几人。”
“好。”宋时清果断应下,转身去查看白非梦的情况。
谢兰石则带着蝶使迅速跟上程小满进入了那个大得有些没必要的传送阵。
传送阵连接之处,竟是依凭整座岛屿而建的海上庭院。
庭院上空笼罩着大片的球形琉璃穹顶,院中繁花似锦,有如人间仙境。斩玉显然没有料到那传送阵竟会被程小满拓开,以至于跟来这么多追兵,一时阵脚大乱,化成黑气遁走,撞上了在花后浇水的人。
“什么东西!”那人惊呼一声丢了水晶壶,召出支晶莹剔透的珊瑚杖狠狠敲去,卷起大片浪花。
斩玉从那浪花中穿过,一刻不停地往远处冲去。
“你们是怎么·····”那人回过头来,有些不解地看向气势汹汹追来的人们,目光落在程小满脸上:“小驰?”
是曾有数面之缘的易羽伦。
程小满没空理他,御风而行朝斩玉追去。
易羽伦见状也赶紧跟上,只见那团黑气横冲直撞,丝毫不顾附近的守卫弟子,一连撞碎了数道门墙,来到中央的大厅之中,在一片嘈杂呼喝中,往厅中又大又深的人造湖中跳去。
玉石砌成的人造湖中圈养着数十只鲛人,这些攻击力极强的野兽猝然被惊动,都龇出利齿伸出利爪想要攻击不速之客,然而受惊的鲛人分不清敌友,一时撕扯得到处都是血水,乱糟糟的、刺耳的嘶叫声响彻整个大厅。
程小满顾不得那些,他已不剩几分神智,只知道是眼前那团黑糊糊的东西,害自己跌入了恶渊,因此一心要抓住它、撕碎它。
水底,作为人的视线有些受限,程小满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腰间的乾坤囊又隐隐发热,他伸手攥了一下,竟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明晰。
乾坤囊里的东西,有非人力能及之物。
程小满却来不及思索,借着那股力量拨开血水与嘶叫的鲛人冲向那团黑气。
黑气正盘在湖底的石刻上扭动着什么,在程小满追至时,转动了石刻。
湖底骤然出现一道漩涡,瞬间扩散开来,黑气被卷入其下,程小满只来得及斩掉一缕小小的尾巴,顺着水流飘过来落在手里,是一缕头发。
那缕头发忽然像活了似的延伸,缠向程小满的脖子,程小满收紧手掌一攥,生生捏碎了那团触手般扭动的头发。
无声的凄厉尖叫响起在他的脑海,竟是在哀哀求饶,程小满忽觉手心微微有些发痒,低头看去,掌中竟然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只兽瞳,正滴溜溜地转着,锁定上他的视线,好像笑了笑。
见过。
程小满恍惚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兽瞳,但他不在乎,毫不犹豫地追着斩玉一同闯进漩涡之中。
激烈的水流卷落他头上的发绳,飘散的长发拂过后颈侧,那里也睁开了四处窥伺的眼睛。
程小满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他只知道自己在一瞬间竟可以洞悉周围的一切。
身后的鲛人在攻击蝶使,此地的守卫弟子正在岸边大声质问着怎么回事,谢兰石和易羽伦已经察觉到漩涡,想要穿过那一片混乱追过来,而前方,是处巨大的海底空洞,有八道石门环绕。
如果让斩玉顺利逃进去,他便可以打开最近的西北向石门潜入海中,逃脱得无影无踪。
不对,还有别人!
程小满无限扩散开的感知敏锐察觉到了异常,在四面八方的术法掠至的前一刻挥剑划出剑气环绕周身,将那些攻击尽数卷在一起,团成一个五颜六色的硕大光团掷了回去,而后一闪身,在如倾盆大雨落下的血水中追着它飞掠而下。
“蠢货!”洞窟底下,光团的炸开的瞬间,传来一声斥骂。
程小满想也不想地催动灵力凝出飞剑袭向声音传来之处,十数道剑光落下,轰然打碎了下方的防护界。
一个青年人被机关傀儡和修士簇拥在其中,仰头望见飞落的程小满,眼中忽然满是憎恶。
可当程小满顷刻之间掠近了,他看清程小满颈上睁开的眼睛时,忽然发出一声大笑。
程小满手中的折扇劈在了骨笛短杖之上,那青年挑飞折扇,嗤笑道:“以为你多有骨气,还不是同你爹一样!”
程小满借力翻身腾空接住折扇,再次作剑劈去,一击不中哗啦展开为刃,一门心思要取对方性命。
斩玉早就躲在了人群之外,趁没人顾得上他,化出实身去对付那用机关重重紧锁的大门。
“抓住他带走!”那青年高声喊道。
四周的机关傀儡和修士闻言纷纷围拢过来袭向程小满,而程小满身上的眼睛立刻看到了一切,一转头闪身避过,顾不得落在身上的伤,要去杀了斩玉。
斩玉的身影散成黑气,下一刻又出现在反方向的人群之后,程小满的扇子劈在了门上,深深没入其中,他用力一拔,摇摇晃晃地回过头。
看到了,这些人和傀儡的动作,甚至是下一步的行动。
全都看到了。
程小满身形一动,竟以一种形似非人的姿态掠入敌人之中。
他已经停止思考的脑子里只剩下本能和直觉。
“小云学子!”谢兰石也追了过来,察觉到程小满状况不对,立刻加入战局,“你先退后!”
程小满哪里肯听他的,其实也根本听不见了。
“小驰!”易羽伦紧随其后,将珊瑚杖一横拦在了程小满身前,从后头抱住他,双手抓住珊瑚杖拖着程小满往后退,冲谢兰石说:“道友,劳烦你抵挡一会儿。”
谢兰石没空应他,手中银剑舞若飞花。
“你被什么附身了?醒醒!”易羽伦想要摁住程小满,却被他一把掀开飞出去撞在了石门上。
程小满颈上、手上的眼睛,都在一瞬间锁定了刚刚现形的斩玉,猛地冲了过去。
斩玉知道要糟,立刻躲在了那青年人身后,显然,那青年人是这里的主心骨。
骨笛短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紫光,轰然撕开一片肃杀的、无止的暗色空洞。
“不能碰!”易羽伦显然认识那青年,失声喊道。
可程小满哪里听得见旁人的声音,他只知道要冲过去杀了斩玉。就在他即将碰上那片暗色空洞时,背后骤然生出骨刺,刺穿了衣物哗啦展开,像是遒曲的枯枝、又像是某种残缺的翅翼,与此同时蔓延开陌生而久远的威压,以至于所有人被被迫窒息了一瞬,斩玉已经瘫软在地,而那召出暗色空洞的青年也因此动作一滞。
暗色空洞碎裂的同时,程小满手中的扇刃已经划向他的咽喉。
如果他在这里杀了人,他就再也回不了学宫、回不了家了!谢兰石立刻意识到这一点,想拦住他,却要追不上了。
然而就在此时,程小满似乎忽然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拉住了,身形一顿,让谢兰石追上了他,一把抓住他身后那狰狞的骨刺,将他往后狠狠一拽一推,而后飞身而去举剑迎上敌人的骨笛短杖。
程小满骤然被推远,还来不及反应,脚底倏地升起一片淡蓝色的微光,将他牢牢困在其中,他嘶吼着挣扎了几下,挣不脱,怎么都挣不脱!
易羽伦在一旁看着,意识到他被什么东西拦住,应当是个为他好的东西,当即也不再犹豫,起身朝谢兰石的方向跑去,召出数道浪花卷向周围碍事的傀儡。
“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易羽伦高声喊道,“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那魔物为什么往你身后躲?!你不帮我们抓住它,到底在干什么!”
被易羽伦称作大哥的人见势不妙,掷出随身法阵就要逃跑,却不知为何,那法阵只展开到一半就忽地零落了。
“鸿雁?!”易羽霄只来得及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而后便不得不全神贯注应付一齐向他袭来的谢兰石和易羽伦。
那边陷入鏖战,程小满却渐渐地平静下来,背后狰狞的骨刺耷拉下来拖在地面,还没来得及生出血肉就零落化成灰烬,身上的那些眼睛不知怎么都闭上了,他什么都看不见,努力地睁大灌满血泪的双目,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红。
好像有人在无声地抱着他。
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
程小满张开嘴想喊对方,却只咳出碎裂的血块。先前抢来的那些灵力混在一起,用起来浑身都疼,他先前只顾着追击并没有注意,现在忽然被迫停下,那些疼就无休无止地蔓延开来。
好疼啊······程小满想抬起手,抓住对方的衣袖,却只抓了个空。
石质的穹顶忽然坍塌,鲛人的残肢混杂着蝶使的一同落下来,上面的战斗结束了,而下面的,才刚刚开始。
岛上的其他人也都被惊动,易家是个大家族,族中的各处守卫弟子姗姗来迟蜂拥而至,在易羽伦的指挥下与蝶使一同迎敌。
血泪慢慢流尽,程小满隐约看见许多摇晃的人影,他想要上前去,亲手抓住什么人,又或是杀了什么人,可是那个沉默的怀抱困着他,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在半梦半醒间,程小满听见了两人的议论声。
“他的异常,我得禀报给大人才行。”
“绝对不可以!你想害死他吗?”
是谢兰石和易羽伦。
谢兰石显然十分犹豫,有些不确定地说:“只要调查清楚,他没有问题,我会保护他。”
易羽伦却说:“凭你?谁不知道那位大人最是冷血无情,若你怕了,就将他留在易家,我照顾他。”
谢兰石嗤笑一声:“谁知易家是不是清白,还请二公子配合,来人,把他一起拿下!”
······
程小满的意识陷入了昏沉,梦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程小满一点点清醒过来,在船舱内睁开了眼。
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窗纸,照的屋子里有些发白。屋内的陈设很熟悉,是学宫的大船,但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从恶渊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大片大片光怪陆离的暗红色,还有在他的识海里,转来转去的兽瞳。
程小满呆呆地躺了一会儿,想起谢兰石说要将自己的异常禀报给李无错,于是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任何桎梏。
不是要将自己带回去调查么?为什么又要将自己送回学宫的大船上?
门边隐隐有说话声,程小满下床走过去,听见了白非梦的声音:
“······估计再有两日,玉京来接手的新掌事就来了,没事没事,别慌,我们这次考核肯定算数的,回去绝对能顺利结业,不用担心······等等!我觉得我云哥醒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吱呀推开一条缝,程小满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摁住,将门推了回去,用力地插上门闩,垂着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而后一转身背靠在门上,无力地滑坐在地。
他谁也不想见。
只要他谁也不见,他最想见的那个人,就不一定不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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