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忽然派之后,正清他们询问了云无囿接下来的打算,听说苍汝再过一个多月有龙灯会,也决定同行。
裴怜尘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多几个同伴路上热闹许多,应该是高兴的,可是正清总和阿驰说话,问他许多修行上的事,这让裴怜尘又有些不高兴。
这天晚上,几人在留春城的客栈中落脚,云无囿照例将屋子里的陈设被褥都检查了一番,确认舒适整洁,又帮忙备好了灵草和温水,便打算离开,裴怜尘却拽着云无囿不叫他走了。
“天色已晚,师父该沐浴休息了,我不能呆在这里。”云无囿不想留下。
“那你要呆在哪里,去和正清说话吗?”裴怜尘有些不高兴,“你和他说许多外面的事,却不和我说。”
“他的师妹还算有点天赋,因此想打听打听,先教小福入门炼气,再送小姑娘去合适的宗门修行。”云无囿解释道,又说,“我不知道师父也感兴趣,若是师父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尽管问我就是。”
裴怜尘想不出有什么可问的,却仍旧不想他走,咬着嘴唇不说话。
“师父?”云无囿发觉他不开心,有些忧心地看着他,“是我哪里不够周全么?你同我说,我改。”
“我不想让你走。”裴怜尘闷闷不乐地说,“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云无囿只好在屏风后头坐下,哄他说:“师父,我就呆在这里可以吗?”
“好吧。”裴怜尘勉强答应了,盯着屏风后头影影绰绰的身影出了片刻的神,转身褪下衣衫,踩着小凳子迈入浴桶中。水温是有些偏凉的,对他来说却刚刚好,灵草也是上品的新鲜灵草,灵气浓郁,一切都十分妥帖,裴怜尘泡在水里,不知为何越泡越生气,伸手打了一下水面。
“师父?”云无囿在屏风外头听见了声音,“怎么了?”
裴怜尘把心一横,问:“要是我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云无囿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才说:“我会想办法的,师父不必担忧。”
“那我要是一直想不起来,你还会对我这样好吗?”裴怜尘又问。
云无囿沉默得更久了一些,说:“师父,我会一直待你好。”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裴怜尘突然忿忿地踢了踢水:“你出去!”
云无囿站起身来,踌躇了片刻,乖乖离开了。
裴怜尘听见关门的声音,对方的脚步也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丧气地靠在了浴桶边上,而后滑了下去,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睁着眼睛发呆。
分明最开始的时候,阿驰待自己是十分亲近的,为什么现在却是这样?裴怜尘不禁有些惶然,是因为自己一直想不起从前的事么?
想至此,裴怜尘呆不住了,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飞快地套上了衣服就往外跑,跑到云无囿的房间门前砰砰砰地敲起门来。
云无囿打开门,看见裴怜尘的瞬间神色有些疑惑,只是还不等他询问,裴怜尘就扑进门去一把抱住了他,急急地说:“我会努力想起来的!我们就像之前一样,好不好?”
“你们干什么!”正清恰巧端着水盆出来,看见裴怜尘**的挂在云无囿身上,衣服后领都快掉到腰上,觉得自己眼睛受伤了,忍不住直往上翻,怒道:“门都不关!我这边还有真小孩儿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云无囿刚想解释,正清已经飞快地端着水盆跑了。
楼下传来了泼水的声音,正清又噌噌噌地跑了回来,飞快地跑回屋里,砰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师父,你下次出门,要记得先把衣服穿好。”云无囿无奈地拉过他,把房门关好,“幸好方才走廊上没有旁的住客看见你。”
“看见又有什么关系,我急着来找你,这些带子都绑好要花很久。”裴怜尘有些委屈,“你还没有同我说,我们像之前一样好不好?”
“之前?”云无囿不太明白,“师父是说哪个之前?”
裴怜尘伸手去抱他:“就是我们刚出恶渊的时候,就像这样。”
云无囿却轻轻地退开了些:“师父,那时候是我犯糊涂,等你想起来就知道了,你从前不喜欢这样。”
“我——!”裴怜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方才刚说了要努力想起来从前的事,可是没想到自己从前竟然不喜欢抱着阿驰!怎会如此!
裴怜尘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我怎么会不喜欢抱你?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没有记错,师父。”云无囿认真地说,“太过亲近,只会让师父苦恼。”
“我现在不能喜欢吗?”裴怜尘有些茫然。
云无囿的目光颤了颤,从裴怜尘的脸上挪开了。
“阿驰?”裴怜尘拽着云无囿的衣袖歪着头看他,发现他眼角有些红,不禁有些担忧:“你怎么了?你不要不高兴。”
“没有,没有不高兴。”云无囿摇了摇头。
裴怜尘于是轻轻抱住了他,问:“那我现在喜欢好不好?”
云无囿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想要往后退,脚底却又好像生了根,想要推开裴怜尘,手却仿佛重得抬不起来。
“我想抱着你,时时刻刻跟你呆在一起······”裴怜尘软软地说,忽然又仰起头看着他,“我们也睡在一个屋子好不好?夜好长啊,我不想跟你每天都分开那么久。”
屋里的烛火摇摇晃晃,云无囿偏着头看两人的影子,那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跟着火苗一起纠缠摇晃,他忽然觉得有些微微的眩晕,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缓缓地问:“师父为什么想同我时时刻刻呆在一起?”
裴怜尘被问住了,思索了好半天,才说:“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喜欢跟你在一起。”
“师父喜欢什么呢?”云无囿追问。
裴怜尘答不上来,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喜欢的,可是要他清清楚楚地说到底喜欢什么,他弄不明白。
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裴怜尘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高兴地说:“你身上有灵气,我喜欢!”
听他这么说,云无囿先是怔了片刻,而后松了一口气,低低笑了声,说:“好,那我们就呆在一起。”
裴怜尘终于如愿重新爬上了云无囿的床,高高兴兴地钻进被窝里,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云无囿。云无囿也轻轻揽住了他,目光低垂柔柔地看着他。
裴怜尘拿脸颊蹭了蹭对方的肩膀,忽然有些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灵气忽然变浓了。”
“我在心中诵念咒文,灵力运转,会一定程度催发灵气。”云无囿解释道,而后又忙问:“不舒服么?”
“不是不是!”裴怜尘赶紧说,抵着云无囿的肩闭上眼睛,轻轻说:“喜欢······你在念什么咒文啊,为什么要念?”
“不重要,喜欢就好,睡吧。”云无囿笑了笑。
“以后你也教我修行好不好?”裴怜尘小声问。“你不要只教小福,在恶渊下面的时候,你只教过我一点,就不见了。”
“好啊,师父需要的话,什么都好,但是,师父得好好学······”
“我哪有不好好学!”裴怜尘拽了一下云无囿的头发。
云无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自己想想呢?我要教你的时候,是不是总嚷嚷着不想学?”
“才没有!”裴怜尘像小羊一样一头抵在云无囿胸口,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被熟悉的灵气包裹,裴怜尘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云无囿揽着他,却迟迟没有闭上眼睛。
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云无囿艰难地想着,自己做不到问心无愧,便只能一遍遍地默默诵念清神咒来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只是许多恶念还是止不住地冒出来,云无囿忍不住想,师父而今什么都不懂,就算是现在哄骗着师父同自己亲近,不管做些什么,师父大约都是不会拒绝的。
云无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发现自己把清神咒念串行了,赶紧集中精神重新开始诵念。
要是当初没有走错路,顺利入了无情道就好了,云无囿不禁有些懊恼,那样的话便不用时刻担心着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错事叫师父失望。
第二日,裴怜尘醒来的时候,屋里帘子都拉得严严实实的,一片昏暗,鲛绡丝带就放在枕边,云无囿却已经不在身边了,他赶紧跑下床去找,发现云无囿只是在外间打坐修行,这才松了一口气。
“师父你醒了。”云无囿听见声响,睁开眼睛,“正清道友带着大家出门去玩了,师父想出去走走么?”
“好呀!”裴怜尘高兴地拍拍手,跑过去拽云无囿的胳膊“快走快走!”
云无囿垂着眼,发现裴怜尘还光着脚,无奈地笑笑:“师父,衣服穿好,头发梳好。你的东西我都拿过来了,就放在床边的矮几上,你没有瞧见么?”
裴怜尘低下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睡得松松垮垮的寝衣,哼了一声,转身回内屋去穿衣服,一边穿一边抱怨道:“人间怎么这么麻烦,我在恶渊的时候,除了你和我,大家都不穿衣服。我那时候只穿一件破衣服,也没见你这么啰嗦。”
“毕竟恶渊下没有别的人。”云无囿说,“随意些也不要紧,可是若在人间不好好穿衣服,既是冒犯别人,也招人笑话。”
裴怜尘烦躁地拽着衣服的绑带:“我管别人笑不笑我呢?”
“师父你哪天要是恢复记忆了,想起自己光着身子出去乱跑,肯定会再也不出门的。”云无囿说。
“为什么?”裴怜尘有些不明白,“我为什么再也不出门了?”
云无囿忍着笑:“因为没脸见人。”
“好吧,那我好好穿。”裴怜尘勉强老实了,他可不想永远呆在屋里。
好不容易穿完了那层层叠叠的衣服,裴怜尘又跑出来:“以后你还给我梳头好不好?我盘的发髻总乱乱的,没有你的好看。”
云无囿倒也没有拒绝,拉着裴怜尘在镜前坐下,一边轻轻梳他的头发一边说:“师父,其实我之前就一直很想问你一件事,但现在你也不记得了。”
“什么事啊?”裴怜尘好奇地晃了晃脑袋,从镜子里看云无囿的脸。
“别晃,当心扯着你头发。”云无囿在他头上轻轻摁了摁,顿了顿才说:“小时候,你给我梳头发,一定要把所有的头发都顺顺溜溜、整整齐齐地梳到脑袋顶上,但是到最后,却又总是梳得不怎么顺溜,我没动几下就会变得乱糟糟的。”
“梳头发就是很难啊。”裴怜尘理所当然地又晃了晃脑袋,头发被梳齿勾了一下,疼得嘶了一声。
“看吧,勾到头发了。”云无囿小心地将那发丝从梳齿上解下来,“我后来总在想,师父你以前是不是,没有给旁人梳过头发。”
“我不知道。”裴怜尘晃不了头,只好晃脚,“但我觉得没有吧,这么麻烦的事,我自己都懒得做,为什么要帮别人做?”
云无囿垂着眼,忽然浅浅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裴怜尘仰头看他。
云无囿笑出声来,“师父,你别动了,还要不要出门玩了,嗯?”
“我不动。”裴怜尘乖乖坐好,“我要出门玩。”
云无囿照原先裴怜尘的习惯,把他的头发都往后拢,打算在他头顶盘一个髻,谁知裴怜尘又不乐意了,伸手捂住脑袋大声说:“不要不要!不要这样的!我不要跟正清一样的!”
正清成天就是一根簪子盘一个光溜溜的发髻,在云无囿面前晃来晃去,裴怜尘偏要赌这个气。
云无囿不解:“那要什么样的?”
“要你那样的。”裴怜尘说。
云无囿弯下腰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说来惭愧,他当初学迟雪舟为了图省事,不光是衣服,发式也一并学了,是裴怜尘从前最不喜欢的披发样式,有些犹疑地说:“我这样的?师父你从前最不喜欢这样的呀。”
“啊?”裴怜尘微微瞪大了眼睛,“我为什么不喜欢?”
“我不知道。”云无囿摇摇头。
“那我现在不能喜欢吗!”裴怜尘振振有词,“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好吧,师父想要什么样的,就梳什么样的。”云无囿从善如流地说。
经过裴怜尘一番指手画脚,这个头总算是梳好了,鬓边的发丝从耳侧往后绕,发髻低低垂在耳后,余下的长发从肩上垂落搭在胸前,裴怜尘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十分特别,正清和阿驰都只有一个发髻,自己有两个,一边一个,比他们都厉害,这很好!裴怜尘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站起来。
“我觉得不太行。”云无囿一把摁住他,忍俊不禁地说:“师父,真的不能这样出门。”
“为什么?”裴怜尘不解。
云无囿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哄他说:“这样的双髻太漂亮了,师父你这么好看,当心被坏人骗走。”
“骗走我作什么?”裴怜尘茫然地问,“有什么用吗?我什么都不会。”
骗走你能做许多事,云无囿在心里阴暗地想着,而后不等裴怜尘反对,就拆了他的头发重新梳了起来,最终裴怜尘还是得到了一个普通的、垂在脑后的发髻和披散在后背的头发,生着气和云无囿一起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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