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怜尘正睡得四仰八叉的,忽然隐约有种地盘被人入侵的警惕感,在薄被里翻滚了几下,破天荒地一大早就睁开了眼,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意识到云无囿不在屋里。
去哪里了?裴怜尘腾地坐起身来,这几日他们两人一直呆在这山中宅院,没有与外人来往,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云无囿担忧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边十步之外,怎么现在却不见了?
裴怜尘跳下床来,眼下已经入夏,天气隐隐有逐渐变热的趋势,他光脚踩在地上不觉得冰凉,反倒是温度刚刚好,索性就这样跑了出去,一间屋子挨一间屋子地找云无囿。
终于在第五间屋子找到了,可是还有别人在。
不仅仅是在,白非梦还在热情地邀请云无囿看自己的后腰,显摆地说:
“我跟你讲,我后面这个就是神印,以前还没这么完整,最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扩散得越来越大,下面快长到屁股缝里去了,两边像翅膀一样长到腰这里,我觉得贼好看。但是宋姐说一般,让我赶紧找压制它的方法,我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你给我评评理,这叫一般吗?”
“不是,紫葵还在这里你就不要掀衣服了,男女有别。”云无囿试图阻止他。
“没关系的,严格来说,神族的雌雄划分、繁衍方式和你们人族不太一样,并不以形貌而论——”紫葵这些年一直在到处寻找、记录神族的相关的记载,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不仅如此,她也没有什么人族的羞耻之心,大咧咧地将她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乐荼外形虽是雄鸟,但腹中亦有育殖腔,若有繁衍的打算,育殖腔会迅速生长成熟、自行结出白卵,由伴侣提供血苗,种在其中落床生长,一同创造出新的魂魄。小白哥哥天生就觉醒着上古血脉,虽然早就被封印,但有很大可能会生蛋,所以我跟他,其实没有你们人族的男女之分,倒是你,跟他区别更大——”
紫葵说得太快,以至于云无囿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见鬼的东西,神游天外地沉默着。
谁知紫葵话音未落,裴怜尘突然推开门冲了进去,怒道:“讨厌你!”
屋里三人面面相觑,沿着裴怜尘看的方向找过去。
白非梦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有好看的神印了不起啊!会生蛋了不起啊!你这个坏蛋!”裴怜尘对白非梦怒目而视。
白非梦莫名其妙被骂了,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云无囿,拽拽云无囿的袖子,凑过去小声问:“云哥,我怎么得罪你师父了?”
裴怜尘更生气了,冲过去要打白非梦,被云无囿一把拦腰抓住,揽在怀里问:“师父怎么这样生气,是我们吵醒你了?”
裴怜尘撇着嘴不说话。
我们,他和白非梦是我们。
裴怜尘忽然委屈极了,不高兴地冲着白非梦喊:“讨厌你,你走开,你不许和阿驰生蛋!”
白非梦傻眼了:“我,我什么也没干呀!——等等!我听见了什么,你说我要给谁生蛋?!谁!!!”
云无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别问了,我不想再听见一遍。”
白非梦一听见云无囿的声音,嗷呜一声蹿得老远:“你先别跟我说话,我现在听见你声音有点想吐!”
裴怜尘看着他俩的反应有点茫然,搞不懂,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等等。”紫葵凑近看了看裴怜尘,问:“你身上有印记吗?”
裴怜尘只顾着哭不理她,紫葵只好又问了一遍云无囿。
云无囿仔细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没有。”
“真是奇了。”紫葵歪了歪头,“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久违的,很纯粹的同类的气息,比**凡胎的小白哥哥要纯粹很多,可连小白哥哥身上都能显露神印,他的身上竟然没有。”
云无囿和白非梦闻言都是一愣:“什么叫竟然没有?”
紫葵摸了摸下巴,说:“这些年我一直在人间搜罗那些被隐没的上古真相,也找到了一些同族留下过的踪迹。就比如,被追云领主亲手抹杀的灾殃神,有一些残存的气息附在了那株钉死他的古树上,经年累月,古树的外皮纹路出现了他的神印——就像每个人都会长眉毛一样,每个神的躯体也都会长神印。真是奇也怪哉!”紫葵饶有兴趣地盯着裴怜尘,“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呢?”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
到底是什么呢?这话谁都答不上来。
“不过么——”紫葵眼里闪过一道促狭的光,“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委屈巴巴的了。”
“不要卖关子了快说!”白非梦催她。
“你们这几日是不是待在这里,与世隔绝、朝夕相对、形影不离?”紫葵问云无囿。
云无囿无法反驳,点点头:“算是。”
紫葵眯眼一笑:“我小时候,一切都还很原始,许多同族的习性和野兽类似。他恐怕误以为,这里是你为他筑的巢了。”
“巢?”云无囿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紫葵做了个鬼脸,“那种用来诞下幼崽的巢穴啊!”
云无囿悔不当初,心想误会大了。
白非梦艳羡不已,心想宋时清要是能和自己筑巢多好。
裴怜尘似懂非懂,问:“诞下幼崽是什么?和生蛋一样吗?”
“差不多。”紫葵随口答道。
一起创造一个新的小魂魄,想想就很有意思,裴怜尘一拍手:“好,我和阿驰要在这里生蛋。”
“不行!”云无囿几乎是惊恐地拒绝道。
“为什么不行!”裴怜尘现在犟得可怕,问云无囿:“你不会吗?”
云无囿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
裴怜尘叹口气,勉为其难地说:“那我来吧,我要生三个,就像之前在恶渊······”
云无囿怕他再说出什么惊骇之言,赶紧一把捂住裴怜尘的嘴:“师父,你也不会,别说了,好吗?”
他已经不敢去想象,有朝一日若是师父恢复了记忆,回想起这些胡言乱语的日子,该如何是好!
“你们可真有意思。”紫葵哈哈大笑起来,“捏一个血肉之躯或许不难,但想创造新的魂魄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紫葵说着,唰地从面前的空气中抓出了一个小本本和一支琉璃笔,飞快地写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裴怜尘扯下云无囿捂他嘴巴的手,好奇地问紫葵。
“记录。”紫葵一脸认真,“我这些年东奔西走,在编撰一本关于上古神明考据与留存痕迹探究的书籍,你是一个很新的东西,我得记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云无囿小声问紫葵。
他只想快些让师父的眼睛好起来,哪知道会让师父因为本能而产生这样的误会呢?想起这些天的事,云无囿不由得一阵懊恼,觉得自己是个趁人之危玷污了师父的恶贼。
紫葵想了想,说:“没什么事,依我看,他只是有些本能,还根本弄不清究竟怎么回事,离开这里过几天就好了。”
云无囿这才放下心。
白非梦隐约觉得自己撞破了云哥干坏事现场,战战兢兢地开口道:“今天的事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不要揍我。你把嘉秀夫人交给我,我要回去了。”
云无囿也没心思跟他掰扯,只想赶紧带着裴怜尘离开这里,于是带他去里屋取那只阵法盘。阵法盘里装了活物,不能再放进储物戒,因此这些日子他一直将其放在屋中的柜子里。
谁知这回打开一看,阵法盘却已经裂开了。
“这还能用吗?”白非梦傻乎乎地问。
云无囿说:“不能了。”
“那里面的人呢?”白非梦还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跑了。”云无囿说。“是我疏忽,她身上有乐荼神的力量,我给忘了。”
“那怎么办?”白非梦觉得脑瓜子晕晕的。
云无囿很想给他一拳,但是忍住了:“一起追,用你的力量看看她去哪了。”
紫葵和裴怜尘坐在外间闲聊,没一会儿就看见云无囿和白非梦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裴怜尘还想跟上去,被紫葵拉住了。
“哎呀,麻烦的事让你的道侣去做就好啦,难得遇见会说话的真同族,我们好好聊聊天呗。”
“我的道侣?”裴怜尘品味了一下这个称呼,觉得挺喜欢的。
紫葵又眯眼笑:“是呀,你们都一起筑巢了。”
“真的吗?”裴怜尘苦恼地啃了啃自己的指节,“我们真的筑巢了吗?我······总觉得很难受,像是缺了什么。”
“好吧。”紫葵摸摸下巴,“看来你还是个小宝宝,没关系的,我们族类听天诏、闻地命,等你成长到应该明白的时候,上天会授予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那要多久呢?”裴怜尘问。
紫葵想了想:“我大概是在五百岁的时候明白这些事的。”
“哦。”裴怜尘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看来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弄不清楚了。
俩人没话说了,安静了一会儿,裴怜尘仍是坐不住,撒丫子往外跑:“不行,我还是要去找他。”
紫葵拦不住,索性不管他了,自己伸了个懒腰往躺椅上一靠,嘀咕道:“怎么这样黏人,那我睡会儿。”
裴怜尘找到云无囿他们的时候,嘉秀夫人已经是强弩之末,那漂亮的金色翅膀残损了大半,做困兽之斗。
“云哥你别杀她啊!”白非梦有点着急地在一旁喊,“我爹让我带活的回去,她算是我爹的大伯的族兄的女儿!虽是买来的,但好歹也算沾亲带故!”
“那也得她肯跟你走才行。”云无囿无奈地说,“你看她的样子是想跟你回去吗?”
白非梦只好又冲对方喊:“别打啦,我们回家好不好?起码去我大伯公的族兄,也就是你爹白栩,坟前看看吧!”
嘉秀夫人却说:“我爹白栩?笑话,若不是他,若不是他,师姐怎么会死!你要我去祭奠他,我疯了吧!”
“哇,他好歹养大了你吧。”白非梦说。
“他养大我,是为了哄得师姐心甘情愿替他卖命!”嘉秀夫人不为所动。
“啊,这倒是。”白非梦无法反驳。
裴怜尘忽然飞身而出,闭着眼睛一掌推向了嘉秀夫人,说:“你不要再用乐荼的力量了!”
嘉秀夫人显然已经左支右绌,被他这一推,踉跄地往后退了开去。
“你原本早就被邪祟啃成了一具白骨,白栩将神羽碎片用灵力化开了给你,你才重新长出血肉,若是再这样挥霍下去,你会再变成白骨的!”
嘉秀夫人愣了愣,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而后展开翅膀,催动数道羽形光箭射来。
云无囿一把揽过裴怜尘的腰,一转手中折扇将光箭尽数挡下。而后将裴怜尘往白非梦的方向轻轻一推,说:“我明白了,师父,你不要再劝她。”
裴怜尘来不及再说什么,云无囿已经飞掠而去,和嘉秀夫人鏖战在了一处。数道阵法顷刻间铺开,有如天罗地网。
“他明白什么了?”裴怜尘有些着急。
“不知道啊。”白非梦摇摇头。
天地之间金光迸溅,像是一场盛大的白日烟火。
旷野的风尽情地吹着,吹动天上的白云汹涌翻滚,如万匹野马奔腾。
云无囿毫不留情地出招,风刃一道道砍在嘉秀夫人那残破的金色翅膀上,削下片片碎金,嘉秀夫人也毫不手软,一招招皆是爆发全力的杀招。
裴怜尘就算闭着眼睛、就算离得很远,也觉得那光芒有些太盛大了,让他的眼睛又隐隐酸涩起来。
他好像也明白了。
终于,最后一片金色的碎羽剥落破碎,女人的身影停驻在天地之间,仰起头,化成了一具白骨。
一阵风吹过,那白骨顷刻间朽成了飞灰。
她被世上最爱自己的两个人留下了,被他们的爱所救,为他们的爱所活,靠神力凝结的血肉之下,是一具早已腐朽的枯骨,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妥帖的理由,能挣脱这一世的束缚了。
那囚禁了她魂魄许多年的神力,终于在今日的一战里,耗尽了。
一片灰败的碎羽随风飘落在地上。
白非梦和裴怜尘一齐跑上前去,在一片呼啸着的、还未停歇的灵流中,裴怜尘用力抓住了云无囿的手。
而白非梦则越过了他们,去捡那片碎羽,嘴里嘀咕道:
“这莫非就是老祖宗的尾巴毛!都埋汰成这样了,应该没啥问题——”
话音未落,白非梦忽然抽搐了一下,两眼一翻一头栽了下去。
那个,先排个后文遥远的大雷,白非梦的血统,真能揣蛋。我克制不住自己体内的狗血之力了。
当然,师父也是真的没这个身体构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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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筑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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