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你叫······?”

“易迩雅,遐迩的迩,小雅的雅。是我娘取的。”易迩雅怯怯地看着眼前的前辈。

“好听。”裴怜尘摸摸他的头,决定对小易迩雅格外关照,“听说学宫里有人欺负你,以后要是被欺负了,就来找我,我帮你撑腰。”

“前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前辈喜欢我吗?”易迩雅问。

裴怜尘答不出来,易迩雅便也乖乖地不再追问。

只是裴怜尘想不通,这样一个乖巧美丽、怯生生的少年,是如何变成将来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魔头的?若是自己把易迩雅好好地养大了,那这个迷障或许就能破了。

一连三年,裴怜尘几乎把易迩雅当亲儿子宠,只是还不等他找到破除迷障的节点,学宫第三年的外出历练中,易迩雅便因旁人的妒忌,意外死在了那里。

谁知道大魔头易迩雅这么容易死啊!裴怜尘简直痛心疾首。

“阿乾,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够了!裴怜尘觉得自己也快疯了,他好不容易才挨过这一世又一世轮回,莫非还要让他看着至亲至爱一个个死去一遍?!或许这迷障根本就不可破,只是想要逼疯他罢了!他忽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咳出一口血来。

山顶上不知何时起了风,将树枝上的积雪重新扬到了天上,邵嘉飘在半空焦急地直打转,只见裴怜尘侧卧着蜷缩成了一团,七窍都涌出血来,似乎很痛苦地小幅度颤抖着,周身都是狂躁的灵气,邵嘉想要化出实体去碰他,手还没有靠近就被乱窜的灵气打回飘渺的魂体。

“我就说你会死在这!”邵嘉大声说,“你要死了!你也要死了!”

只是裴怜尘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裴怜尘!”邵嘉大声喊他。

裴怜尘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无尽的轮回,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他分明听见有人喊他,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应该立刻将体内灵力散去,好从这轮回中抽身而出!可是他实在太累了。

就在邵嘉准备放弃,等裴怜尘变厉鬼来与自己作伴时,一个踉踉跄跄的脏团子在风雪中滚了过来,滚进了一瞧,脏兮兮的,却有些眼熟。

“师父!”

竟然是程小满!

他也顾不得裴怜尘周身刀子般的灵流,伸手去摸裴怜尘的心口:“师父你怎么了你别死啊!我找了你好久,你到底怎么了!”

“他借了着山上残留的灵力进入了假进阶状态,陷在迷障里了。”邵嘉忙说,“你快将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灵力驱散!”

程小满没听懂什么假进阶和迷障,只听懂要将裴怜尘身上乱七八糟的灵力驱散,当即运转起自身灵力,从裴怜尘心口轰然灌入,横冲直撞地游走在经脉之中,将那些驳杂浑浊、不知道什么人留下的灵力统统逼了出去。

被逼出的灵力失了肉身牵引,被风一道道吹散开去,可是裴怜尘却依旧没有醒,程小满将他抱在怀里,抬手去擦他脸上的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血越流越多。

“怎么办啊邵嘉哥哥!”程小满急得哭了起来,“师父流了好多血,要死了!你救救师父吧!”

邵嘉却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是个厉鬼,哪知道怎么救人,无奈地说:“实在不行,你念个咒送他走吧,也算尽了孝心。”

程小满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师父要死了,你还说风凉话!我念个,念个咒——我念个——对,我可以念个咒!”程小满忽然想起来自己学过疗愈咒,虽然记不得咒文了,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仿照疗愈咒的做法试试,于是将手从裴怜尘衣襟伸了进去,贴在他心口的皮肤上,隐约摸到了一点模糊的心跳。于是闭眼凝神,试着催动灵力去捕捉每一缕向外逸散的生气,将它们一点点牵丝绕线般地、送回裴怜尘的心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邵嘉开始怀疑程小满一动不动是不是睡着了,少年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枕着裴怜尘的胸口,也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好好好,又来一个人陪我做鬼。”邵嘉生气地说。

“没有人陪你做鬼。”蓦地响起一个声音,邵嘉定睛看去,只见裴怜尘睁开了眼睛。

裴怜尘先是静静地躺了一会,目光空洞地看着天空,然后垂眼去瞥趴在自己胸口昏睡过去的少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勺,而后用力地抱了抱他。

是真的。

裴怜尘一时百感交集。他原以为自己和程小满不会再见面,可谁知自己回到人间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程小满。

因为桑栩山神留下的诅咒,眼下没有一丝灵力甚至连魂力都暂时枯竭的裴怜尘,又嗅到了程小满身上那无比鲜活的灵力香气,像最甜最诱人的糖糕、像枝头新鲜多汁的果子、像初开的鲜花、像这世上一切甜蜜而美好的东西······

温甜的、脆弱的,但是却真切存在的生命。

裴怜尘忽然觉得,其实这个诅咒也没有很糟糕,饥寒交迫的过路人发现了甜甜的果子,谁说他就一定要摘下呢?他愿意守着这只小小的甜果子,为他驱赶虫鸟,等他安然离开枝头,再长为枝繁叶茂的大树。

裴怜尘坐起身子,将程小满揽在怀里细细打量,少年狼狈极了,蓬乱干枯的头发里插着枯枝败叶,脸上都是泥巴和灰,细细看去还有不少细小的伤口,身上只穿着单衣,还是当初告别时那件,已经破烂得不能看了,手臂上露出来的皮肤满是跌跌撞撞留下的淤青·····裴怜尘的目光忽然落在程小满的脖子上,有道淡淡的脏污,他抬手轻轻蹭了蹭,发现那不是脏污,竟是一道淡淡的勒痕,不由得皱起眉,是谁对这孩子下过死手?只是山顶冷极了,他来不及细想,只能先脱下外袍裹在程小满身上,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了程小满的衣襟,原本他贴身放着的一块半月形玉佩滚落出来,落在了雪地里。

是小桥村里,程氏夫妇给他的那块,说是他亲生爹娘留下的信物。

裴怜尘俯下身正要伸手去捡,漫天风雪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细碎银铃一般的声响,风在刹那间停止,裴怜尘怔住了,缓缓抬起眼,看见雪地中出现了一双脚,不着鞋袜直接踩在雪地里,冻得脚趾通红,脚腕细弱而苍白隐约可见皮肤下青色的脉络,再往上去,一袭破旧道袍,只在腰间束着条丝绦,一张姣好得近乎女气的面容,满头青丝披散。

“那是溶溶的玉佩。”那人说。

“溶溶是谁?”裴怜尘问。

那人微微歪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但是,是个很好的人。”

“你是······”裴怜尘试探着问,“易迩雅?”

“温,我姓温,名迩雅。”

“你还记得什么?”裴怜尘又问。

温迩雅想了一会,说:“阿娘叫我去找我爹。”

“阿娘?你的阿娘是什么人?”

温迩雅没有理他,径自四下绕了一圈,然后说:“我好像,忘了很多事。”

裴怜尘悄悄将玉佩拾起来,攥在手中:“你仔细想想,我或许能帮你。”

温迩雅看了过来,而后倏忽化作一道光团,钻入了裴怜尘眉心:

“你说的,要帮我——”

“听元宵,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一个小童坐在栏杆边玩九连环,走廊外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喧闹的笑声和胭脂酒气叫人有些头发昏。

“听元宵,今岁嗟呀,愁也千家,怨也千家。那里有闹红尘香车宝马?祗不过送黄昏古木寒鸦。”

小童倚着栏杆往下看,看见楼下台中女人抱着琵琶信手弹着,面上噙着柔婉的笑。

“诗也消乏,酒也消乏,冷落了春风,憔悴了梅花。”

“不好不好,听着难过,换一首!”有人起哄。

女人于是应了声,调弦重新弹了起来,只是没弹多久,那琵琶声和歌声就淹没在了腻耳的调笑声中。

女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小童早就解完了九连环,却不睡。

“小雅怎么还不睡啊?”女人过来抱他,身上有好闻的胭脂香味,却也带着些不太好闻的酒气。

“等阿娘。”

门又被敲响了,一个年长些的女人拉开门,站在门边,说:“知宜,你还没想好么?”

女人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我说过,小雅将来不留在这条街,少打他的主意。”

“你啊,糊涂!不如趁他年纪小面皮嫩,多叫他去赚些钱财,男人嘛,靠不住的,就算是儿子,将来出息了,能想起你?”

冬去春来,光阴流转,小童很快便长成了少年,楼里的客人握着他的手要教他弹琵琶,却被夺门而入的女人摔了琵琶,女人将他从旁人的手里拉出来,带着他开始跑。

“阿娘?”

“你不要学。”女人拉着少年一路跑到了阁楼上,在无人处转过身,却已是泪流满面:“小雅,你一定要走。”

“走?我要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好,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女人从妆奁中翻出一支银钗,交到少年手中:“去找你爹,他姓易,在千越州。”

“好,阿娘你不要哭了。”少年听话地离开了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将那靡靡的夜色甩在了身后。

“所以,你要去找你爹?”裴怜尘在识海中试探着问道。

对面沉默了一会,说:“不,我不想去找他。”

“那你要做什么?你能不能先从我的识海里出来?”

“不能。”温迩雅不知闹得什么脾气,“外头冷,里面暖和。”

裴怜尘:“······”这是哪来的大爷!

“你有溶溶的玉佩,我跟你走。”温迩雅又说。

“溶溶是谁?”

“是个很好的人。”温迩雅恍惚地轻声笑了笑,“我喜欢她。”

叮铃一声,静止的风又开始了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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