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怜尘觉得丁素还不算无可救药，若是能教他用清心咒压制戾气，想办法忘掉嗜血念头，也是件好事。于是更坚定了些，清了清嗓子，说：“你日后跟着我吧，不祓除你，我想办法替你除去心中恶念。”
丁素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忸忸怩怩地晃了晃，说：
“哎呀，虽然人家有一点点喜欢朝露，但是，但是，你生得也俊朗，既然你都以祓除为条件要挟我了，我一个柔弱花妖又如何反抗？不过，只跟着你一人的话我倒也不至于太累······罢了，我就答应你吧，你是更喜欢女人，还是更喜欢男人？”
“男人，不是——！”裴怜尘吓得攥紧了扫把：“你在说什么？”
丁素已经扑过来了，一把夺走了裴怜尘手指的扫帚扔掉，娇嗔道：“主人，别攥扫帚了，攥着素素呀。”
“什么素素，你别过来！”裴怜尘一把推开他，后退了好几步，“你再过来我除妖了！”
“你害羞什么呀？”丁素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是你说要我跟着你吗？”
“我说的跟着是这种普通的跟着，不是那种跟着！”裴怜尘有些崩溃，“再者说，你既然心悦朝露，怎可如此花心，朝三暮四！”
“可人家是花啊。”丁素委屈地说，“花的心，当然是花的。”
裴怜尘无法反驳，只好说：“总之你别过来！”
安静的夜色里忽然响起吱呀一声，门开了。
程小满打着呵欠站在门边，问：“师父，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跟你说话，是——”程小满的半个呵欠被自己吞了下去，惊讶地说：“好，好美的姐姐······”
丁素哧溜一下蹿过去，凑近了看程小满：“你是他徒弟？不错不错，也很俊俏。”
程小满涨红了脸，微微后退了一步。
丁素又说：“我叫丁素，你可以叫我素素，以后我就是你小师娘了，幸会。”
“小······师娘？”程小满愣住了，脸上的薄红霎时褪了个干净，难以置信地看向裴怜尘，小声地唤了声：“师父？”
“别听他瞎说。”裴怜尘赶忙解释道，“没有小师娘，是这位公子——姑娘误会了！”
程小满忽然跑出了屋子，把还在院里睡觉的程闪电拍醒了，拉着程闪电就冲出门去。
“小满，小满，你要去哪？”裴怜尘赶紧追上他，“这大半夜的，你拉着闪电干嘛去。”
程小满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往前走，看着方向竟好像是要出城去。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灵晶命牌丢给了裴怜尘：“还给你。”
裴怜尘手忙脚乱地接住自己的命牌，又跟了上去：“这又无端闹得什么脾气？”
“我要回家。”程小满气鼓鼓地说。
“为什么？先前不是说好了么？先考学宫，不回家。等我解决了——”
“你有小师娘了。”程小满蛮不讲理地打断他，“我要回家去。”
“这是什么道理？”裴怜尘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才觉得你长大了些，又闹小孩子脾气，莫说这次是他误会了，就算是将来真的有小师娘，跟你回不回家又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怕苦怕累，你同我说，我想些轻松简单的法子教你，你自己想想，我何时狠心逼迫过你修行？”
“我从来就不想修行！怎么不是你逼我的？”程小满气极了，无意识地用力扯了扯缰绳，惹得程闪电不满地叫了一声。
裴怜尘的识海里忽然响起了温迩雅做作的感慨：“哇，是谁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师父~我错了~我说错话了~我想跟着你修行~我没有不开心~我喜欢跟着师父修行~男人呀，这么小就会出尔反尔了。”
裴怜尘真是服了这位大爷，悄悄同他说：“你能别这个时候来添乱么？”
温迩雅哧笑一声，说：“我不添乱，那你放他回家去好咯。”
裴怜尘：“你！······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温迩雅得意地哼哼两声，才说：“你就先跟着他，不要说话，跟在他后面一点一直走，估计到走出城去，他的速度就要慢下来——”
裴怜尘于是依言静静地跟在了程小满身后，果不其然，走着走着，他的速度就慢了些。
温迩雅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时候你假装有些累了，微微喘一点，渐渐地将脚步放得更缓些，但不要离得太远。”
裴怜尘觉得温迩雅不太靠谱：“这能行吗？他要是骑上闪电直接跑了呢？”
温迩雅“啧”了一声：“不会的，他现在估计以及开始后悔了，只是还没找着台阶下。”
裴怜尘又问：“那他的台阶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温迩雅才说：“他刚刚迈步迟疑了，你现在脚步乱一些，找棵树扶着，咳嗽两声吐点血。”
裴怜尘：“这是我说吐就能吐出来的吗？”
温迩雅：“快点，吐不出来就咬自己。”
裴怜尘：“你不要太离谱——”
温迩雅恨铁不成钢地说：“难道你没发现，之前你每次吐血，他都怕得不行。快吐！”
裴怜尘只好半信半疑地照做了。
温迩雅继续说：“假装站不稳，弄点动静出来。”
行，事已至此，裴怜尘咬咬牙，仍旧照做。
温迩雅：“等他来扶你。”
话音刚落，程小满就跑过来了，一把钳住裴怜尘的胳膊，抿着嘴不说话。
温迩雅急急地说：“侧头擦下嘴角——对对对，假装不想让他看见血。然后跟他说——”
“小满，就算你不想修行，能不能先留下来？”裴怜尘不等温迩雅说完，便着急地小声说了起来，“我先前不同你细说，是怕吓到你。你的身世，可能牵扯到十四年前一场旧案，而我执意上鸣珂山，亦是为了查探此事。如今殃及整个修真界的登劫礼，就是因此而起！
怪我莽撞，不曾隐匿行踪，有人已经警示过我，从鸣珂山之后，或许我们已经被人暗中盯上了。
我实在是怕你我贸然回去，会将祸水旁引，玉京城，玉京学宫，或许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裴怜尘心头苦涩，艰难地说，“我知道，你肯定怪我、怨我，或许也有些恨我，我为何要收你为徒，为何要去鸣珂山，若不是我，你不会与爹娘分离，不会有家不能回，可是小满，我不想要你将来恨透我。”
程小满没有说话。
温迩雅沉吟了一会儿，说：“还行吧，虽然不太动听，但胜在诚恳。”
“算了。”程小满闷闷不乐地说，“既然只能留在这，那就修行呗。回去了。”说完松开了裴怜尘的手臂，扭头牵着程闪电就往回走。裴怜尘快走了两步追上他，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识海中，温迩雅又“啧”了一声，说：“你要不还是哄哄？”
裴怜尘自嘲地笑了笑：“还有什么好哄，他将来不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走着走着，程小满忽然回头盯着裴怜尘，问：“真的没有小师娘？”
裴怜尘头疼地说：“哪来的小师娘，你从前见过她？哪有人半夜刚认识就结为道侣的？”
程小满哼了一声，转回头去，说：“无风不起浪。算了，既然没有，我不生气了。”
裴怜尘哭笑不得：“你到底生得什么气？”
程小满晃悠了一会儿，说：“不知道，就是不高兴······等等，我知道了！若是小师娘不喜欢我，要折磨我，虐待我，丢掉我，你肯定要听他的！戏里都是这么演的。”
裴怜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去听了戏？”
程小满点头：“对啊，在锦陵的时候，和月哥哥一起去过。”
月如瑾！裴怜尘真是后悔，后悔认识他！
过了一会，程小满又说：“师父，就算你想找小师娘，能不能先同我说一声？”
裴怜尘闻言一愣。
程小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万一是个云仙师那样的，可吓死人了，我得先跑。”
裴怜尘：“······不可能，他是个男人，怎么当你小师娘。”
程小满：“可是你说你喜欢男人啊，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怜尘：！！！！！！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你先前在院子里跟那个人说的啊。”
裴怜尘两眼一黑，差点真的吐血昏过去，被回过身来的程小满扶住。
程小满非常诚恳地看着他，说：“师父，你别气，虽然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死断袖了。”
月如瑾！！！罪魁祸首月如瑾！！！裴怜尘恨不得现在立时找上他，将他打死！只是跟他相处了几个月，自己单纯懵懂的小徒弟，永远也回不来了！
直到快走回城的时候，裴怜尘才从恍恍惚惚中回过神来。
“小满。”裴怜尘忽然又唤了他一声，说：“这是第二次，下次不许这样了。”
程小满的脚步顿了顿，垂着眼不做声。
“你心中若是有害怕、有不解、有忧虑，可以告诉我。”裴怜尘说，“遇上任何事，我们总能试着去解决的，我年轻时已经吃过了这样的教训，闷着头逃开，是最无用的。”
程小满沉默了一会，才说：“可你也什么都不同我说。你的师父、师弟师妹，还有你的亲妹妹······你熟识的人我全然不知，我的事你却全都知道。这不公平！你抛下了我，你有许多认识的人、和许多可以去的地方，我呢？”
“对不起，我知道你想家······”
“你不知道，我不是想听你道歉。”程小满连连摇头，“我只是觉得很害怕。师父，你就那么突然出现了，要是哪天又突然不见了，我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
裴怜尘想了想，说：“等你长大了，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但我们要说好，从今往后，不要意气用事，不要不告而别，好吗？”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