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佘余岁早早地等在了昨日比武的荒山,看到裴怜尘来了,也不废话,直接就迎了上来与他缠斗在了一处。

这条蛇虽然年纪不大,修为尚浅,但或许是因为父母都是大妖的缘故,皮糙肉厚一身蛮劲,速度也极快,并不好对付。裴怜尘与他又打了一天,近日落时分,裴怜尘累了,佘余岁身上也又新挂了不少彩,若不是裴怜尘留着手,他此时或许已经站不起来了。

“继续。”有细细的血流汇在他指尖低落,佘余岁却混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

“不继续了。”裴怜尘落到地上拄着剑气喘吁吁地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明天再战。”

佘余岁的竖瞳颤了颤,问:“我要是每天都咬不死你,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素素了?”

裴怜尘抹了把汗,又扯着衣襟抖了抖,觉得凉快了些,说:“你能不能见他,其实与能不能咬死我关系不大。”

“可你不许我见他。”佘余岁微微歪了歪头,似乎不太能理解。

“你见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裴怜尘问,“为了把雌脔带回去?为了解决情丝热?”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佘余岁老老实实地说,“但是如果他不愿意,那就不回去,我只要呆在他身边。”

裴怜尘沉默了一会,问他:“小蛇,你知道本能和爱慕的区别吗?”

佘余岁摇了摇头。

“丁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放任伤害过他的什么人或妖来纠缠他。”裴怜尘收了剑,“我这么说可能会有些伤你的心——对他来说,你或许和其他所有的蛇一样,是他想永远逃离、永远忘记的噩梦。”

“我是噩梦?”佘余岁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等你明白了我说的那两样东西的分别,我就不拦你了。”裴怜尘又说。

佘余岁有些着急:“可我要怎么才能明白?”

裴怜尘想了想,问他:“你希望他过得顺意、时时开心吗?”

佘余岁点了点头:“希望。”

裴怜尘笑了笑:“自己想吧,我觉得你能想出来。”

“你不能直接告诉我吗?”佘余岁有点不满。

“我?”裴怜尘摇了摇头,“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人给不了你对的答案。这样吧,以后你若是想不通了还想打架,就来找我,奉陪到我死,如何?”

佘余岁还在犹豫。

裴怜尘弹了弹手中的剑鞘,“但你若是敢越界对丁素出手,迫使他做些什么他不乐意的事,休怪此剑无情。”

佘余岁应下了。

回城的时候裴怜尘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去和李无错打个招呼今晚不去他家了,但转念一想昨夜本就是突然造访,今日不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再说明的必要,于是直接回了槐花巷,惊讶地发现程小满吧之前的一间杂物房收拾了出来。那件屋子是前一对姐妹用来酿酒的,堆满了大木桶,裴怜尘和程小满来了之后懒得拾掇,直接当了放杂物的地方。可眼下却被收拾出来了,程小满甚至把之前的酒桶和架子拆了,在拼一张简单的床。

“这是做什么?”裴怜尘有些意外。

“素素姐说院子里有蛇味儿,她不敢睡院子里了。”程小满手上叮叮当当敲个不停,“我帮她腾间卧房,院子里这些杂物我晚点会收拾的。”

裴怜尘看着那张已经初具雏形的床榻,有些自责,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事,让程小满这样辛苦,正想说些什么,却听程小满又说:

“今天就能做好,师父,你在家睡吧。”

“我来帮你。”裴怜尘轻叹一声走上前去,撸起了袖子。只是他今天穿的衣服袖子太大,一垂手就又掉了下来。

“你那个带子哪来的?怎么绑的?”裴怜尘看着程小满,他用一根长带子绕过肩头把两边的袖子都收了起来,干起活来十分方便。裴怜尘以前也看别人这样绑过,不过自己不会。

“收拾屋子时翻出来的,应该是之前的住客留下的。”程小满又去杂物堆里翻出一根长带子拿了过来,帮裴怜尘把衣袖绑起来。

裴怜尘觉得有些稀奇,程小满居然会自己不会的东西,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这个?”

程小满边绑边说:“小时候跟着我娘去干活,经常这样绑。”说着忽然顿了顿,抬眼看向裴怜尘的眼睛:“我之前一直在想,师父为何不备着这样的带子,洗衣服的时候袖子就不容易打湿了,我以为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比如修行之人是不能把袖子绑起来的······原来师父竟然是不知道么?”

裴怜尘也愣住了,他打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起居都有人伺候,若是玩耍、练剑时嫌袖子碍事,直接换一身窄袖劲装再戴上相配的护腕即可,哪里去学会绑这个呢?

程小满却莫名笑了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在裴怜尘胳膊下面绑出了个蝴蝶样子的绳结来,还特意整理了一番。

“怎么跟你的不一样?”裴怜尘看了看程小满,他自己身上并没有如此绑。

“这样更好看。”程小满说。

裴怜尘于是也不再纠结,帮程小满干起了活,一时也算是师慈徒孝,其乐融融。

但在裴怜尘削坏了三块木板、递错了四次工具、差点第五次砍到自己的手之后,程小满终于忍不住把他赶走了:“师父你去玩吧,我自己干活更快一点。”

“别呀,你一个人多累,我帮——”裴怜尘还想挣扎一下,话音未落,程小满伸手就把他身上那条绑袖子的带子扯了下来,说:“有师父在我更累,莫非今晚师父还是不想住在家里?”

裴怜尘抖了抖垂落下来的袖子,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屋,洗了个澡,打算去看看丁素。

丁素正百无聊赖坐在程小满床上,抱着自己的妆匣玩,一见裴怜尘来了,又高兴了,拽着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你披着头发真好看,不像白日里那么装模作样。”丁素抓着裴怜尘还带着些水汽的发梢,眼珠子一转,说:“给我玩玩。”

“玩什么?”裴怜尘往后缩了缩。

“你的头发。”丁素抱怨道,“有蛇在附近,我都不敢出门了,好无聊。”

“我跟他说好了,他不会来找你麻烦。”裴怜尘说,“没事的,你相信我。”

丁素高兴地抱了他一把:“真的?你真好!不过我今天好无聊,给我玩玩你的头发。”

裴怜尘看着丁素,想起前日他见了蛇那瑟瑟发抖的样子,觉得有些怜惜,于是答应了他,乖乖坐好,由着他鼓捣起自己的头发。反正也快入夜了,等会不必出门见人,丁素就算往他头上插朵花,他也认了。

然后丁素真的在他头上插了朵花。

“你不会觉得这是你同族的残尸吗?”裴怜尘看着镜子问。

丁素一本正经地说:“会啊。”

裴怜尘觉得有点眩晕:“你把同族的残尸往头上戴?”

“我看你们人经常这样戴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眼看裴怜尘脸色越来越铁青,丁素又找补道,“放心啦其实我们化形的时候这玩意儿不影响的,我都不知道这个化形之后是变成了什么,毕竟花只开几个月,我却一直全须全尾的。”

“那你还要同我这么说?”

“逗你嘛。”丁素毫无歉意地坏笑道。

“师父,有人找。”程小满忽然敲了敲门。

“谁啊?”裴怜尘觉得奇怪,这么晚了谁没事来找自己?

“我!”李无错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

“呀,你怎么直接进来了?”程小满问。

话音未落门就被人推开,李无错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痛心疾首地说:“哪有你这样睡一晚就拍拍屁股走人的!我等了你一天,怎么不回去!”

谢兰石在他身后探出头,抱歉地冲裴怜尘直摆手:“你一走大人就气哭了,担心了你一整天,语气重了些,你多担待。”

“我没哭,别造谣了!”李无错没好气地说。

裴怜尘忍着笑:“看在你这么凄惨的份上,我多担待。”

李无错这才看清他和丁素一起坐在床榻上,头发半绾起来,不像男子发式,却也简单素雅并不显得女气,鬓边斜斜插着一朵白玉兰;身上只着了雪白的寝衣,衣摆盖到脚踝,露出些略显苍白的皮肤,没有穿绫袜,赤脚踩在搭着细麻垫子的脚凳上;丁素则半躲着跪坐在他身后,扒着他的肩头好奇地来回打量着门口的俩人。

“你是谁!”李无错目瞪口呆。“裴怜尘还有一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大妹妹?”

“说谁如花似玉?你要犯病回家犯去,别在我家。”裴怜尘恨不得迎面给他一拳。

谢兰石又赶紧找补:“大人是夸你生得俊朗,若你有妹妹,一定是个美人,一起娶过门,好事成双。”

李无错额角青筋直跳:“我说,别造谣了!”

“我······我去倒茶。”程小满也看出这人和自己师父应当是熟识的,既然熟识就是客人,应当招待。

“小满。”裴怜尘喊住了他,“不用管他,过来。”

“哦,好。”程小满还有些茫茫然,依言走了过去。

裴怜尘趿拉着鞋下了床,揽过程小满往李无错面前推了推,说:“既然碰面了就介绍一下,这是我徒弟,云驰。”

“云?”李无错一听这个姓,眉头一沉。

“这个······是我朋友,李无错,是天谨司的指挥使,你可以叫他······”裴怜尘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这要是按年纪,得叫爷爷吧?于是裴怜尘说,“李大爷。”

“小驰是吧,你可以叫我李叔,我常呆在玉京,以后有事就找我。”李无错笑眯眯地说,抽空瞪了一眼裴怜尘从牙缝里露出几个字:“不准让他叫我大爷。”

“李叔好。”程小满乖乖跟李无错打招呼,“天谨司,我听说过,很厉害吧。”

“好好好,真乖。那天谨司肯定厉害啊,我们监察天下修士,你可不能跟人随便打架啊,不然我都知道。”

程小满:“我不会随便跟人打架的。”

李无错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裴怜尘:“是······那个云?”

“是。”裴怜尘放开程小满,越过他朝李无错走过去,“去我屋里说——小满,你弄你自己的,不用管我。”

裴怜尘带着李无错进了自己屋,刚把门关上,李无错就挑三拣四起来:“你这屋也太小了,你睡得惯?这床真硬,这被褥真糙。你带着他们住我府上吧,你少不得要离开玉京办事,总不能把那孩子就一直丢学宫里,就算学宫书馆能住,这逢年过节的也总得回来不是?何况我家里头也更安全些。”

“我想过。”裴怜尘摇了摇头,“但是小满这个年纪,正是男孩子要强的时候,我不想叫他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你这是又当爹又当妈,操的不是个心。”李无错感慨道。

“我原本也想去同你说的,但你既然今天来了,就正好说了吧。”裴怜尘看着李无错,“之前我徒弟参试的时候,名字报上去的是程小满三个字,我想给他改了。”

“遇见什么了?”李无错心思倒是转得快。

“那天春试之后,遇见了易羽伦。”裴怜尘有些忧心,“他一眼就认出了小满是故人之子,若他是恶人,那小满已经暴露了,若他不是,那小满也很容易被认出来。所以我想,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告诉所有人,他就是当年那云、月二人的孩子,他死里逃生,活下来了。这样抬到明处,叫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暗处的人反而不好轻举妄动。”

李无错的神色也有些凝重,盘算了一会才道:“你说得有理。我会派人暗中注意着他安全,你放心。”

“多谢。”

“谢什么啊。”李无错又开始犯病,“要不这样吧,等学宫入学大典那天,我陪你们去呗。”

裴怜尘疑惑地问:“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去干什么?”

“我跟你有关系,也算是他的长辈啊。”李无错癫癫地说,“帮他撑撑腰,免得将来被人欺负。你没上过学宫,不知道这里头弯弯绕绕多着呢。”

裴怜尘回过味来,李无错的意思是他要以程小满未来师爹的名头去参加入学大典。

其实前两日裴怜尘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若是真抱上了李无错的大腿,那往后自己走了,程小满在修真界多少有还能有个依靠。

但且不说别人知道了怎么看吧,单就程小满自己肯定就不高兴!

裴怜尘想起上次丁素口无遮拦说自己要做程小满小师娘那回,直接给孩子气得出走了。带孩子难,独身带孩子更难!

裴怜尘一开始想不明白程小满到底为什么那么生气,后来想明白了:

这就像是父子俩相依为命,日子虽然穷吧但好歹能高高兴兴地过下去,突然有一天来了个花枝招展的小后娘占了家里的地盘和钱财,等将来爹死了遗产没准都要被小后娘霸占,这谁能高兴得起来!

“不行。”裴怜尘一口回绝,程小满心思纯善,自己怎么能教他狐假虎威去作威作福。又不放心地盯着李无错,警告他:“你可别去学宫犯病。”

李无错来闹这么一遭又走了,夜已深了,程小满帮丁素收拾好了屋子又弄好了床,喊他去睡,丁素欢天喜地地去了,程小满自己打了水打算擦擦汗,正巧看到裴怜尘送走了李无错和谢兰石回来,忽然叫住了他。

“师父。”

“怎么了?”

“他是游春会那天,那架驷马轩车上的人吗?是师父的朋友?”

“是。”

“师父你认识了他很久么?”程小满又问。

裴怜尘还在出神,好一会才应了一声,说“是”。

“有多久?”

“自小就认识了,得有七八十年吧。”裴怜尘有些算不过来,其实他并不觉得有那么久,他总觉得自己才刚活了不到三十年,但按事实来说又确实如此。

“好久啊。”程小满望着裴怜尘,眼中却流露出些许茫然,“我都想象不出,七八十年有多久,像五个我加起来一样久。”

时间是最难解释的东西,裴怜尘想。

“那他以后会是师父的道侣吗?”程小满接着问道。

裴怜尘愣了愣,程小满这问的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他沉默着,程小满便也不再出声。

会是以后的道侣吗?裴怜尘想,大约不会是吧。李无错这样的人,小事常常犯病,大事却从不犯错,自己其实并不是值得他犯错的人。

这数十年间,他早已成了天谨司一手遮天的指挥使大人,人皇且要忌惮他几分,想从天牢里捞一个残废修士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李无错没有试过。

在自己重见天日之时,李无错以为自己将要颓然了却残生,亦不曾出现拉上一把。

只有在李无错发现自己虽为蝼蚁仍挣扎求存、甚至可以为他所用时,才姗姗来迟。

对此裴怜尘倒是坦然,他知道李无错不喜欢做没用的事,自然也不会去救等死的人。

裴怜尘有些尴尬地没话找话:“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师父同他说话的时候,和同别人不一样。”程小满轻轻地说。“师父以后要是······总之,就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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